送了半年外賣後,我月入過萬的夢醒了!腳踏實地 方能 有所成就!

送了半年外賣後,我月入過萬的夢醒了

送了半年外賣後,我月入過萬的夢醒了!腳踏實地 方能 有所成就!

第一次雨中接單,打開APP時,手機先小小地卡頓了一下,然後單子跟雨後春筍似的從屏幕裡冒了出來。我鉚足了力氣用手指狠狠往下一拉,那些訂單快速向上滑動,滾屏停下來時,居然還沒到底——在那一刻,我覺得月入過萬也不是很難。

1


2016年底,我因為和老闆的矛盾,辭掉了那份賣彩票的工作。

這時我剛滿20歲,高中輟學後,斷斷續續打過幾份工。半年前,熟人介紹我來到這個緊鄰一線城市的S市來賣彩票,薪水一個月7000元,每天看店12個小時,全年無休。半年幹下來,我幾乎沒有踏出彩票店所在的那條街。

春節後,我的簡歷投出去一份又一份,都是石沉大海。早已上班工作的女友,看我這副懶散的樣子也逐漸不滿,我自己也有些慚愧。

一天,我在床上刷新聞時,又看見了一篇對外賣小哥的採訪。

那時幾大外賣平臺正在市場擴張期,金主們暗地角力,大把的燒鈔票補貼市場以圖多一點佔有率。我總能在網上看見相關報道,大多都是“外賣小哥月入過萬”“農村小夥送外賣一年回家買房”這類標題,著實讓人看著心裡癢癢。

相較賣彩票,送外賣似乎在各方面都很不錯——想跑的時候就騎著小車出去跑跑,不想跑了也沒人逼著,多勞多得,全憑心情。我想到了一個哥們,去年大專畢業後就在相鄰的二線城市送外賣,似乎收入還不錯。我特地坐著動車去請他吃了頓飯,席間他告訴我:“正常跑,一天就能有兩三百,好的時候一個月上萬,也不是不可能。”說完,還掏出手機上的APP給我看,只見從上到下,一水的訂單,搶也搶不完。

他說得頭頭是道,我心想,S城雖說是個縣級市,但屬於全國百強縣,位於幾個一二線大城市之間,工業興盛,外來務工人口眾多,外賣需求的差距應該不大,當即便決定試一試。


回到S城去應聘之後,我才知道,“騎手”原來還有“專送”和“眾包”之分。

專送有固定的上班時間,要聽從站點的安排,優勢在於單子由站點分派,單量穩定,有的站點的專送還有一點底薪,據說還能為騎手提供車輛;與專送相比,眾包更加自由隨意,想跑就跑,想歇就歇,只是訂單全靠自己搶。

因為口袋裡錢不多,我本來想要選擇專送,免去買車的成本,但是面試了幾個大平臺的站點,才知道站點可以私人承包,有些規則就“靈活”了——雖然招聘上都寫著“提供車輛”,可實際上還是需要自己備車。

最後權衡再三,我選擇了做X平臺的眾包。這個平臺算是行業龍頭大佬之一,我想,背靠大樹好乘涼,大平臺各方面應該都會正規得多。

買電動車花了3000多。女友雖然肉疼,但是為我的安全,執意不准我去買二手車,這讓我大為感動,心裡下定決心,要在這行多掙些錢出來。

我按照平臺要求做了實名認證、辦好了健康證。實名認證很簡單,只需按APP的流程上傳自己面部、身份證的照片即可;健康證則要到指定的醫院或者衛生所辦理。S城能辦證的地方只有兩家,我選了一家離自己近的,起了大早,繳了90來元空腹做了體檢。一番抽血驗尿之後,醫生說“3天后來取”。

健康證到手前,我專門挑了個日子去市中心待了一天,開著平臺的APP看能有多少下單量。結果讓我大失所望——單子的刷新速度遠沒有我想象得那麼快,比起哥們所在的二線城市差多了,即便在中午12點的午餐高峰,1分鐘也出不來10單,每出來1單,轉眼就會被搶走。

我有些後悔沒有在買電動車之前來做調研,可這時候打退堂鼓,估計女友不高興,自己也心有不甘。我安慰自己:現在自己還是外行,也許這裡面有什麼自己還看不出來的門道呢。一切審核通過之後,我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正式成了一名外賣小哥。

2


第一天出工,我9點鐘出發,徑直騎到了市中心。車子停穩以後,就在路邊刷起了平臺的APP。路程的遠近直接決定了訂單的價格,3公里之內,每送一單我能賺4塊,遇到惡劣天氣和少部分餐品特別多的訂單,會有額外補貼。

單子本來就不多,我一個新手,對周圍地形也不算熟,一有新單子出現,我還來不及看目的地、規劃路線,3秒不到就會被搶走。10多分鐘以後,我總算成功搶到了第一單,佣金6元。備貨的商家離我不遠,跟著導航很快就找到了,一家中餐店,規模不小,因為還沒到飯點,店裡一個客人都沒有。屋裡光線很暗,一個穿著背心的中年男人正叼著菸頭在大廳裡賣力地拖地。

“你好,我來取餐。”我客氣地說。

他停下手中的活計,直起身子,吸了口煙,狐疑地看了我一眼:“多少號啊?”

我一愣,並不知道他說的這個“號”是什麼意思:“額,是送到XX小區的,點了毛血旺……”

他不等我說完,不耐煩地加重語氣又問了一遍:“多少號?”

我趕忙在手機上仔細尋找,終於在訂單的一個不起眼的角落找到了他說的號碼:“3號。”

他用手一指:“喏,3號做好了,在那邊,自己找。”

我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只見一張長條桌上放著好幾份外賣。我悻悻地小跑過去,將我的那份外賣找出,核對無誤,向他道了聲謝。

坐上車後,我把外賣放好,點擊手機上的“取餐成功”,APP界面一變,開始進入送餐倒計時——按照規定,取餐的時間是固定的,15分鐘之內必須完成,否則就要扣款——扣款是這一單收入的1/2起,時間越久,扣得越多;而送餐的時間則是根據路程長短計算,比如5公里大概會給30到35分鐘的送餐時間,還算充裕,若超時,扣款規則和取餐一樣。

除了超時會扣款之外,主動取消訂單也會扣款,每單統一扣8元——即便一單隻有4元,也一樣。

我的第一單完成得很順利,連取帶送用了20多分鐘。在手機上點擊“完成訂單”之後,我的“歷史記錄”裡,出現了一筆價值6元的“待審核訂單”。一般審核的時間是24小時,系統確定沒有違規操作後(比如沒到目的地就提前點擊送達,或者送餐時間延誤),就會將錢打進我APP的賬戶裡。

在接下來的幾個小時裡,我又完成了四五單,收入加起來將近40塊。我粗略算算,平均每小時還掙不到10塊錢,離心裡預期的目標相去甚遠。

我又跑了一會兒,訂單越來越少,就騎車回了家。給電動車插上電源之後,草草扒了兩口昨夜的剩飯,在床上躺了2個小時。

下午4點半,我再次出發。晚上的情況比白天還要慘淡一些,不光訂單變少,每一次送餐也都更加耗時耗力——那些鋼筋水泥搭建的小區樓都一模一樣,側邊的樓號一點也看不清,夜裡找起來簡直讓人抓狂。

我耐著性子跑到了晚上9點,直到電瓶告急,才收工回家。原本在床上看網劇的女友見我回來,“噌”地坐起身來,一臉期待地問我:“怎麼樣?掙了多少?”

我苦笑搖頭:“沒有想象中容易,不到80塊錢。”

女友明顯地失落下來,輕輕“啊”了一聲,也覺得難以置信。

3


接下來的日子和第一天大同小異,我慢慢熟悉了這個城市的大多數地方,有些常去的商家,可以不靠導航了。但送餐的地址五花八門,我還是得靠著郭德綱的指點,才能進出於各個小區和寫字樓。

幾天跑下來後,我也慢慢總結了一些經驗,哪些地方單子多,哪些地方路好走,哪些地方出餐快,哪些地方不能去——比如部分醫院和小區的訂單,我寧願在路邊閒著,也不想接。

因為這些地方有一個共同的缺點——耗時。

第一次送某家醫院的外賣,地址是在4樓的病房,精確到了床號。我在用餐高峰期拎著餐品進入住院部大樓時,著實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電梯間門口排了兩條長龍,七八個保安在旁維持著秩序。

我打電話給訂餐用戶,對方自稱是病人,下不來床,一定要我送上去。我徵得他的同意,先行點擊了“完成訂單”,好歹保證自己不至於超時扣費。

在電梯間排了大概兩分鐘,後面還在不停來人,可前面絲毫沒有人少的跡象。我心裡焦急,按這個速度,我估計半小時都上不去樓,此時正值高峰,每分鐘都是錢啊!

“你好,請問消防通道在哪?”我決定爬上去,反正只是4樓而已,便詢問旁邊的保安。

他給我指了下方向,我飛奔過去。然而,等我爬到4樓,氣還沒喘勻,卻絕望地發現:樓道門是鎖死的,從我這裡根本打不開——原來這裡是婦產科,科室特殊,一般人都不讓進,除了電梯之外再沒有別的入口。沒辦法,我只好又灰溜溜地跑回1樓,重新排隊,折騰了20分鐘,才上了樓。

病房前有人看守,除家屬之外一律止步。我打了電話讓對方來取,那人得知我已經到樓上以後,答應得很乾脆,很快就現身了——他身上西裝革履,根本就沒有病人的樣子,不用說,其實就是家屬,謊稱自己是病人,也是害怕排隊等電梯罷了。

這一單讓我很是鬱悶,前前後後花了快40分鐘,單價也不高,非常不划算。

同樣不划算的還有兩種小區——太高級的,或者太老舊的。

太高級的小區,通常門口要登記、電梯要刷卡,不讓進車的小區,就只能一路小跑地“步行”。一趟送下來,比醫院快不了多少。

太老的小區就更不用說了,七八層的樓房沒有電梯,爬上爬下都是家常便飯,更糟糕的是,冷不丁就要遇上翻新施工。

有次夜裡去一個年代久遠的小區送餐,正趕上那裡修路。天上飄著雨絲,小道上泥濘不堪,兩旁挖滿了大大小小的坑,連個路燈都沒有。我走得膽戰心驚,好不容易將車子騎到小區裡面,卻根本找不到樓號在哪。客戶的電話打不通,我只好試著敲了幾戶人家的房門。頭兩家沒人理我,第三家的門開了一條縫,裡面的人警惕地問我有什麼事。

“請問8號樓是這裡麼?”對方搖搖頭,告訴我是隔壁一棟。我在隔壁樓找到了訂單上寫的單元和門號,敲了半天,一個帶著明顯不悅的女人聲音傳來:“找誰!”

“你好,你點的外賣到了……”

“沒點外賣,送錯了!”

我又核對了兩遍地址:8棟1單元102,自己確實沒找錯啊。

客人留的電話還是關機,我又找了兩圈,依舊無果。淅淅瀝瀝的小雨把我的火氣澆得越來越大,我索性直接點了“送達”。

結果,我剛把餐品放回保溫箱裡沒多久,旁邊一間小車庫的拉門忽然轟隆隆地打開了。我嚇了一跳,只見一個男人從車庫裡面鑽出半個身子,問我是不是送外賣的。

我與他核對了電話和地址,完全一致。

“您下次地址寫清楚點行不行?還有麻煩您下次電話一定要保持暢通,你這樣我真的沒法兒送啊!”我盡力剋制情緒,但語氣裡還是透出了不滿和埋怨。

他聽了我的一通數落,沒有道歉也沒反駁,只是默默把餐點接了過去,“砰”地一聲拉下了車庫的大門。

第二天,我收到了從業以來第一個差評——“態度惡劣”,“配送超時”。這是我不長的外賣生涯裡為數不多的幾個差評之一。

自此,醫院和這兩類小區進入了我心裡的送餐黑名單,用餐高峰時期堅決不送。這些地方的遭遇讓我明白,真正能互相體諒的人畢竟是少數,大多數人的體貼寬容只是嘴上說說罷了。


除了和客人的鬥智鬥勇,有時候跟商家也需要相愛相殺。比如市中心的一家川菜館,就是我接到單子就頭痛的主兒。

他們家門面不大,菜的味道也著實一般。可每到用餐高峰,這家川菜館就是能被取餐的騎手擠滿了。老闆自己也是廚師,很壯實的四川漢子,炒菜的時候上身赤裸,脖上搭著一條油膩膩的毛巾,一口大鍋翻得虎虎生風。外面若有人催得緊了,他就會不耐煩地吼上一聲:“急個錘子嘛急!”

這時候如果有堂食的生意,是肯定做不了的,在廚房幫忙配菜的老闆娘會風風火火地趕出來,三言兩語把客人打發走,然後又被老闆扯著嗓子吼進去。

菜做好了以後還要打包,夥計好像是老闆的丈人,老的門牙都沒了。他動作極慢,一個塑料袋都要往手上吐好幾次唾沫才能解開,打包好了,還要照著單子對上三五遍。別人要幫他也不許,說旁人弄會出錯。經常有人急得罵娘:“他媽的,下次再也不接你們家單子了!”

當然,這只是氣話,畢竟狼多肉少,下次有他家的單子,肯定還是得來。

每次接到這家的單子,規定的15分鐘取餐時間根本不夠用。平臺上面有個“點擊到店”,到店之後只要點擊這個按鈕,就會延長取餐時間,聽上去很人性化。然而我用過兩次才知道這個功能就是個雞肋——順延的時間都是從送餐時間裡面“挪”過來的,送餐超時,一樣要被扣費。

平臺的規則裡說是可以申訴,實際上申訴的成功率很低。甚至遇到有些不可抗力因素,比如有商家停電了,2個小時之內來不了電做不了飯,正好就卡在我這單之前,那麼我只能自己取消,扣掉8塊錢。

申訴?沒用。

4


自從做了“騎手”之後,我和女友相處的時間越來越少。偶爾她會等我一起吃晚飯,剛開始還會問我收入如何,但漸漸地也就不再問了。我們兩人能聊的話題變得和桌上的菜色一樣少,我能感受到她對我的希冀也在慢慢消失。

這種沉默讓我壓抑和焦慮,我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能每天更加賣力地送餐。我心裡清楚,打破沉默的唯一辦法,就是掙到錢。

好在隨著我對路況越來越熟,外賣送起來愈發得心應手,收入也隨之緩步增長,慢慢地從一天80塊漲到90,再到100、110塊。可“110塊”彷彿成了天花板,我每天再拼命,也只能送到這個數,再難寸進一步。

這時我已經幹了快一個月,APP上突然有消息閃爍,是平臺讓我去“參加培訓”。

我原本沒當回事兒,以為又是走個過場,可仔細讀了通知,發現這次培訓不只面向新人,有許多老手也要參加——因為平臺要上新“跑腿”業務,不參加培訓的人就沒有接單資格。通知裡還說,可以在會上反饋平時遇到的問題,便於官方及時解決。

我心裡一動:也許從這些老手身上,我能學到點提高收入的法子。

培訓點遠在城郊,會場是一個專賣快餐的大食堂。培訓時間特地錯開了飯點,我到時,課程已經開始了。

在大堂最前面,站著一名西裝革履的男人,戴著一副方框眼鏡,很是儒雅。他面前的桌上放著不少文件,看樣子他就是今天的培訓講師。

我剛一落座,後面有人遞過來一張紙,小聲地讓我簽到。然後讓我打開APP,在培訓課程裡輸入一個驗證碼,以此證明我來參加過了。

方眼鏡看我做完這些,清了清嗓子,繼續講課。

他講的主要就是對新業務的說明,其實並不複雜——所謂“跑腿”,就是為客戶幫買一些東西,或者幫送一些東西。這個業務相較一般外賣單價要高一些,10塊起步,根據重量和路程加價。

大家一聽,都很有興趣,覺得以後的收入能增加不少。中間陸續進屋的人還有很多,有些人甚至根本不聽,過來籤個到,拿了驗證碼就走了。方眼鏡也沒多說什麼,只是有人進來他就要停下,因而原本不多的內容他講了很久。

他給我們講了“跑腿單”如何操作的基本流程後,又說了些老生常談的送餐規範、注意事項,最後問我們:“還有什麼問題麼?”

下面沉默了一會兒, 一個人開口問:“那些用外掛的人,你們到底還管不管?”

我聽得一愣——“外掛”?這還是我第一次在這一行裡聽到這個詞。

方眼鏡顯得很淡定:“你放心,我們已經注意到了這個問題,馬上就會出臺反制措施的。只要查到,立刻封號,永遠不能再接單。”

那個人“切”了一聲,顯然不信,然後就不說話了。

又有人問了幾個問題,大多都是各種各樣的抱怨,但說來說去,反映最多的也是我想問的——單子也太少了。

我在下面小聲附和,很好奇方眼鏡會如何解釋。

“剛過完年麼,那些吃外賣的主力軍還沒回來,沒找工作暫時跑跑的人又多。你們再等一等,最多一個月就會好了!”方眼鏡等我們都說完,才慢斯條理地說。

“那單價呢?現在也太低了,你們不能這樣!”後面有人喊。

方眼鏡笑呵呵地回答:“放心吧,都會上去的。”

他說得信誓旦旦,但我聽著更像是敷衍。


培訓散場後,我加入了大家在微信上的“騎手群”,回到家中,我馬上在群裡找了一個同行詢問:“幹這個還有外掛?”

“當然了,這種‘掛’是幫著搶單的,你只要設定好一定的範圍和單價,它就會自動幫你篩選,一有符合標準的單子自動就幫你搶下來了。”

他神秘地對我說,他以前也用過。“確實還可以,有時候一天能多上十幾單”。

“那你現在還用麼?”我忙不迭地問。

“哎,知道的人多了,效果就沒那麼好了。而且要收費,我早就不用了。”

在我的請求下,這人將我拉到了一個專賣外掛的QQ群,果然一進去就有好幾個人發佈售賣外掛的消息,價格為每月30到50不等。

除此之外,群裡還有收錢幫辦健康證的,10塊一張,比醫院便宜不少,讓我大開眼界。

“你看看就行,還是別用了,多不了幾單。而且現在查得嚴,一查到就會被封號的。”那個同行好像知道我在想什麼,又衝我提醒道。

他說,其實大家對外掛深惡痛絕,都知道這是破壞平等的行為。可幾次向平臺反映,平臺都沒能根除。

“這種高科技的事情,咱也不懂,也不知道他們是真封不了還是故意不封。但是別人用了,我們很多人也只能頂著被封號的風險跟著用,不然沒人家掙得多啊!”

他字裡行間滿是無奈,聽得我很不是滋味。

5


培訓回來,平臺的單量依舊很少,單價也一跌再跌,情況並沒有像方眼鏡承諾的那樣好轉起來。

群裡時常有人抱怨吐槽,耳濡目染之下,我漸漸意識到,騎手和平臺之間遠不像官方對外宣傳的那樣和諧。我們和平臺相互需要,但也相互算計,甚至憤恨,可檯面上還要宣傳出一片其樂融融的大團結模樣。有人在群裡的一句話讓我印象深刻:“雖然我還做騎手,但我還是期盼著這個平臺趕緊倒閉!”

他說,在過年那段時間裡,外來打工者一返鄉,S市空掉了大半。很多騎手也要回家過年,平臺為了維持運轉,增加鉅額的補貼,有時一筆普通訂單,本身的佣金只有5塊,但加上平臺的補貼卻有10塊之多。

這一舉措讓平臺在過年時沒有陷入無人送單的狼狽境地,可過完年後,單價斷崖式地下跌,沒了補貼不說,連基本單價還少了一兩塊。“反正過了年以後騎手多了去了,你愛跑不跑,誰管你死活?這他媽就叫卸磨殺驢!”


到了4月份,最低佣金已經掉到3塊5,我開始有些消沉了。

女友建議我再去找份工作,不要全寄希望於送外賣。她說,不指望我真的能月入過萬,但起碼能體面些,收入也能穩定下來。我很猶豫,始終不甘心就這麼放棄。為此我們冷戰了兩天,整個家裡的氣氛更加壓抑。

為了不在女友面前跌份,我必須得儘快提升收入。而我能想到的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多去跑雨天和夜宵。

5月份之後就是梅雨季節,S市到處都是溼漉漉的。

像雨雪這樣的極端天氣,平臺都會有不低的補貼,而且大多數兼職的騎手不願意出工,點單的人也會有所增長。單子不僅多,數額還大。

原本為了安全考慮,女友和我約定不許在大雨時出門送外賣,免得讓她擔心。但如今收入微薄,靠著晴天那點錢永遠不可能實現我月入過萬的夢想,約定什麼的也就顧不上了。

我讓她寬心:“雨天也沒那麼可怕,群裡好多人都專門挑雨天跑呢!”

此話並非虛言,群裡面有些老手專門跑雨天和宵夜,每天收入幾乎是我的一倍。天天看到他們曬出來提現記錄,我心裡早就癢得不行了。

我在網上買了衝鋒衣和手機防水保護套,裝備齊全之後,終於等來了一場大雨。

第一次雨中接單著實讓我興奮了一把,打開APP時,手機居然小小地卡頓了一下,然後單子跟雨後春筍似的從屏幕裡冒了出來。我鉚足了力氣用手指狠狠往下一拉,那些訂單像電腦藍屏時的亂碼一樣快速向上滑動,滾屏停下來時,居然還沒到底。

在那一刻,我覺得月入過萬也不是很難。

我一口氣接了3單,每一單都在8元上下,價錢幾乎比平時翻了一番。雨天不光單子多,單價高,而且每一份訂單都不需要等,到了商家那裡拿了就走。後來我才明白,因為雨天接單的騎手少,很多單子都是客人下單以後商家早就做好了的。

1個小時我完成了7單,收入一共將近60塊,差不多是我平時大半個中午的收入,效率高得嚇人。我一直跑到傍晚4點電瓶沒電了方才作罷,粗略一算,這一天跑了有200多塊錢。

當然,雨天送餐的辛苦也是晴天的好幾倍。

首先是衝鋒衣密不透風,在悶熱的5月,不一會兒就能捂出一身汗來。騎車的時候冷風又從袖口和脖頸呼呼地往衣服裡灌,把全身凍得冰涼。忽冷忽熱,確實折磨人。

再有就是地面溼滑,有些鋪瓷磚的地方一沾上雨水,簡直和冰面沒什麼區別,龍頭稍微偏一點就是一個大跟頭。我在一上午就摔了兩跤,人倒是沒有大礙,但是有一份麻辣燙灑出了不少。送到客人手上時,我連聲道歉,對方見我一身雨水的樣子,也表示理解,沒有追究,讓我挺感動。

我跑完了騎手生涯第一個雨天,等回到家中脫下衣服,內裡的襯衫早已經溼透了。饒是如此,我還是壓抑不住內心的興奮,得意洋洋地截了一張當天完成的訂單截圖,發在了群裡,也給女友發了一遍。

女友很快回復了一個驚喜的表情,說晚上要出去慶祝一下。而群裡在一段時間的沉寂過後,也有人回覆了:“兄弟,撿錢的天氣才跑這麼點,不行啊。”

我看見他發來的截圖上,已經完成了40單,幾乎每單都在10元以上。

這張圖遠比雨水來的更冷,澆了我一個透心涼。我心裡琢磨,要想收入有質的飛躍,可能還得給電動車加一組電瓶。我馬上上網查詢,離我最近的一家電瓶車專賣店裡,配一組電瓶最低要800塊,我得算算划算不。

我又試著跑了兩個晚上夜宵,單價高,確實比白天掙得要多,只是單量比雨天要差上一些。可女友對我夜裡出車更加提心吊膽,在我後半夜回來之後才能睡著。我想著搭上兩個人的睡眠太不划算,便作罷了。

開始跑雨天之後,我的收入確實上了一個臺階,每個月大概5000出頭的樣子,可離“月入過萬”還相差甚遠。倒是女友覺得這份收入已經不錯,家裡的氣氛緩和了很多。

這讓我鬆了口氣,可我心裡一直還在糾結加電瓶的事情——即便是江南的梅雨季節裡,晴天也還是佔大多數的,每當我下定決心要加電瓶時,看著晴天那點可憐的單量,心裡便又提不起勇氣了。

6


除了電瓶的事情,每天困擾我的,還有親眼目睹的種種行業亂象。

S市在創建文明城市,對市容和交通管制得極為嚴格。城裡的某些路口時不時就會設卡,攔截違章的電動車,比如逆行、載人、走機動車道等等,抓住一個罰款20。

對騎手來說,要只是罰點錢就算了——這個罰單不是現場繳納,被罰之後需要抽時間去銀行;因為被攔車帶來的遲到,常常導致客戶投訴——不僅扣本單錢,也許還會額外扣款10多元,甚至可能還會有差評。

一旦收到差評,就會影響騎手本週評優——平臺有一個針對“眾包”評優機制,根據好評率和送單量,每週評選出“金銀銅”3個等級的騎手,金、銀等級的騎手會有200到100元不等的獎勵,銅級則沒有。這個等級還決定了騎手下週可以一次性的接單量——對熟練的騎手來說,這是效率的關鍵。

而且,差評累計到一定量,還會被限制接單。

所以,為了避免被抓,群裡的同行在私底下都形成了默契,有誰不小心被逮了,就會趕緊在群裡提醒:“媽的!XX路和XX路的紅路燈那裡有人查車,哥幾個注意點,老子被開罰單了,真他媽倒黴!”

如此一來,騎手們在路過那些路口時都會規矩許多,可一脫離交警的視線,便又我行我素——紅綠燈能闖則闖,衝得比汽車還快的更是屢見不鮮。我曾經見過有人為了趕時間,來不及等紅燈,開上了高架橋的機動車道,還是逆行。交通規則在我們這行,確實形同虛設。

我因為在小時候曾經親眼目睹一場慘烈車禍,所以騎車一向本分。可太遵守交通規則的後果往往是耽誤送餐時間,所以有時我也會鋌而走險,闖個紅燈什麼的。


除卻這些走鋼絲的行為,“外掛”依舊是破壞平等的主力軍。

之前那位同行沒有跟我說真話——在我加入群裡很久以後,他才在一次閒聊中坦言,他一直以來都在使用外掛。我很想問他為什麼不一開始就告訴我這件事情,但還是忍住了。我猜,他興許是怕那時剛入群的我向平臺舉報,給自己招惹麻煩。

他說,外掛確實沒有剛出來時那麼好用,但仍比手動搶單的效率要高上不少。“嘖嘖,可惜現在查得嚴,麻煩得很,動不動就要被封號”。

我很疑惑:被封號了不是就什麼都沒了嗎?

“嘿嘿,你再換個號繼續跑唄。”

原來,很多用了外掛的人早就做好了被封號的準備,一但被封,就馬上從親友處借來身份證重新註冊,人臉識別也請他們幫著審核便是。在另外一條辦理健康證的灰色產業加持下,分分鐘重新上崗。

這種貓鼠博弈,是我入行以前萬萬沒想到的。

思前想後,我還是不敢開外掛。

7


入伏以後,沿海的S市中午可以達到40度,手機上隔三差五就能收到氣象局的高溫預警。

單價倒跟著溫度飛漲起來,2公里之內的“跑腿費”從3塊5翻到了7塊,單子多得搶不完。畢竟這麼熱的天,稍微寬裕些的人都是不願意出來吃這一口飯的。

在這樣的高溫下送餐,衣衫很快就會被汗水溼透,然後再被蒸乾,接著再溼再幹,往復循環。我每天要喝掉五六瓶冰鎮礦泉水,一次就能喝掉一瓶,倒不全是因為乾渴,只是如果不喝完再買,水在車上放不了多久就會被陽光烤得溫熱,喝起來很不解渴。

在跑完7月的第一個禮拜之後,我明顯黑了下去,每天回家洗完澡,皮膚都會感覺火辣辣地疼。女友說我可能是曬傷了,半威脅著警告:“你要是再這麼黑下去,我就不要你了。”

為了保住我的愛情和膚色,我不得不去買了一套防曬用品,可塗上以後收效甚微。又買了一件防曬服,暴曬的情況才稍稍好些,只是穿上以後因為不透氣,汗流得更多了。

那段時間我異常勤奮,每天中午晚上都把電瓶跑空才收工,7月結束時,我的收入超過了7000,終於看見了“萬元”的門檻。我決定再給車子加一組電瓶,爭取在夏天的小尾巴里,完成我的夢想。

然而不多久後發生的一件事情,不僅讓我加電瓶的計劃擱淺,也令我喪失了對這個平臺的信心。


那天我一口氣接了3個訂單,在送完第二個單子後,我突然發現第三份餐品沒有放穩,倒了下來,裡面的肉湯溢出,灌滿了塑料袋,還有些流到了我的保溫箱裡。

這種情況,是絕不可能再送了。

我打電話想給客戶解釋,卻沒人接聽,於是我發了一條信息向他說明原因,然後返回商家那裡,讓他們幫我換一份。身材矮胖的廚師看了一眼我手裡的紙袋,有些不耐煩,我趕忙補充道:“那份新的錢算我的,我出。”

“不用啦,大熱天的,誰願意進廚房?你等著。”他一把將我手裡的袋子拿過去,看完外賣單子上的菜品清單以後,在大廳裡找了一圈,最後在一桌客人剛走的桌前停了下來。

他解開袋子,把幾個完好的打包盒取出,用桌上的餐巾紙擦拭乾淨,然後把原本已經溢出的湯倒了回去。那些湯已經漏掉不少,餘下的只裝滿了打包盒的一半。他伸手從桌上拿起一個湯碗——裡面是客人吃剩下的湯品,和漏出的那份一模一樣——把碗裡的湯倒進打包盒裡,又隨手抄起桌上的一根筷子攪了攪,重新撒上花生碎和香油,換了一個塑料袋,包裝妥當,遞給了我。

我看著遞過來的塑料袋,感到胃裡一陣翻湧:“你要不還是換一份吧,錢我照給。”

他把袋子往桌上一扔:“哪那麼講究,死腦筋,給你省錢還不好?”

我看著他滿臉的橫肉,終究沒有再多說什麼。

其實平日裡這些餐飲店這麼幹的有很多,開在垃圾站旁、公共場所廁所邊上的小門面我都見過,衛生狀況很是堪憂。但我無能為力,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在心裡替點了這些外賣的人默哀。

可這次畢竟是“兌過”的湯,萬一用戶喝出來了怎麼辦?

送餐的時間被這一折騰只剩下不到10分鐘,我心情忐忑地一路向前馳騁。在一處十字路口轉彎時,面前突然竄出來一輛逆行的電動車。我大驚失色,終於發生了入行以來的第一次事故。

那輛車上坐著一男一女,開車的是男人。他開得極快,我為了躲避,猛打龍頭,雙腳也努力蹬住地面,車身失去平衡,頓時人仰馬翻。

還好我身材高大,為了保住車裡的餐點,努力讓車子不倒下去,自己的一條腿跪在了地上撐著。已是正午,地面被烤得火熱,我長褲的膝蓋處被蹭得破破爛爛,皮膚貼著地面,一會兒就感到了火燒的灼痛。

那兩人顯然也是嚇到了,在車上張著嘴巴看著我,半晌女孩子才問了一句:“你沒事吧。”

我十分窩火,但來不及跟她理論,趕緊把腿從車底抽出來。膝蓋蹭破了皮,還被石子劃出了好幾道細密的傷口,鮮血直流。

等我費勁地站起身來時,那對男女卻已無影無蹤。

這份餐品我最終還是送遲了,用戶拿到手後看了一眼我破爛的褲子,沒有多說什麼。我去路邊的藥房買了碘酒紗布,回家清洗一番,做了包紮。

晚上女友見到我的腿傷,趕忙問我怎麼回事,我一五一十地跟她說完,她顯得很是氣惱。

“怎麼有這種人,撞了人就跑了!”

“其實也不算撞人,都沒碰著,我只是為了躲他們,自己翻車了。”我悻悻地說。

女友還是不停地罵這兩人不靠譜、沒道德。她讓我在家好好休息,我說沒事兒,過兩天我就能出去接著幹了。

她撇撇嘴:“別的地方的傷兩天差不多,膝蓋這地方,結痂以後你腿彎都彎不了,還想出去跑外賣?”

女友說得沒錯,在接下來的一個禮拜,我的傷口結了厚厚的一層血痂,別說走路,在床上動作稍微大點都會裂開。

8


躺了將近半個月,血痂慢慢脫落了。每天看著APP上刷出那一筆筆單子,我心中火急火燎,感覺像損失了1個億。

然而更讓我上火的,是平臺的態度。

我們每天開始送單之前,都會買一個2塊錢的保險。我這傷雖然誤事兒,但一沒住院,二沒有高額的醫療費用,本來沒想為幾十塊的藥錢去糾纏。

幾天之後,我看見最後送的那單因為“送餐延誤”依舊被扣了佣金,雖知道這是照章辦事,但心裡還是憋屈,便選擇了“申訴”。

可我的申訴很快被平臺駁回。於是我第一次打了平臺的客服電話。

這大概是我遇到的接得最慢的客服電話,在2分鐘一次的提示裡,那個冷冰冰的女聲一直努力地勸我將問題反饋給人工機器人解決。耗了10來分鐘,我才等到了一個活的客服。

我問她,上禮拜我的那單是因為出了事故才導致的延誤,不能酌情處理嗎?對面的客服小姐在查詢以後,非常禮貌拒絕了我。

“客人都能體諒我們,沒有投訴,你們為什麼還要隨意扣錢?”

“對不起,我們只是按規定辦事,還請您能諒解。”

“好,那我在送餐路上出了事故,誤工費和醫藥費是不是應該給我報了?你們每天2元的保險,我都是買了的。”

對面開始支吾起來,一會兒說要我去勞動局開工傷證明,還要我去調事發地的監控錄像;一會兒又說自己做不了主,需要請示領導。態度和之前的堅定判若兩人。

電視劇裡的那種狗血橋段終於在我身上上演,我壓著火氣告訴她:“那你就去找你的領導,我跟他說!”

我最後也沒有等到所謂“領導”的電話,不知客服是忘了、還是壓根沒有告訴平臺的領導。後來我又打了兩次客服電話,一次比一次等的時間長,每次接聽的客服還都不是同一個人,我都需要從頭再將事情說一遍,得來的卻都是一模一樣的答覆:“您稍等,我向我們的負責人說明您的情況。”

我終於感到了無奈,不想再耗時間,在最後一次電話裡,我對客服說:“你告訴你們領導,如果你們覺得自己沒本事履行義務,那就別濫用罰款的權利!”


等我能下床走路的時候,8月份已經過了。

9月初高溫依舊,但單價忽然又滑了下來,高溫補貼一天比一天少,漸漸又回到了可以無視的地步。“騎手群”裡每天依然一片抱怨,有“大佬”向我們爆料:平臺準備將大部分訂單推向專送,他們不準備管眾包了。

立馬有人跳出來反駁:“屁!我就是跑專送的,單子還不如眾包多!”

一片眾說紛紜中,我如同霧裡看花,辨不清誰真誰假。

群裡有人來招工,是附近的電子廠,要流水線工人,月薪四千五,包吃包住。有人問詢,卻少有真正想去的。最後,那招工的人說:“其實在你們這裡,我就沒想著能招到人,跑眾包的都是既不願被管著還想掙錢的,哪有那樣的好事兒?”

收入又慘淡了下去,月入過萬的夢想越來越遙不可及。有一天我又翻到了一篇類似《外賣小哥月入過萬》的文章,我轉到群裡,問大佬們:“咱這城市,真有人跑外賣月入過萬的麼?”

“有啊,我就認識幾個。專送,一天3組電瓶,十幾個小時地跑,你幹嗎?”有人回道。

我一時啞然,果然,無論哪個行業,高收入的都是鳳毛麟角,像我這樣豔羨仰望的才是絕大多數。只是平臺為了吸引更多的人加入,才將他們宣傳成“輕輕鬆鬆月入過萬”的人罷了。

在秋天到來以前,我將平臺賬戶裡的錢全部取出,卸掉了手機上的APP,退出了外賣這一行。

後記


前兩天,我無意中翻到了那個在鄰城送外賣的哥們的朋友圈。

他也轉了行,不知什麼時候退出外賣界了。


題圖:視覺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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