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雷》之下的東北喊麥宇宙

當我們在討論喊麥時,我們在討論什麼?

今天看到微博大V@留幾手的微博,差點把我笑死:

《驚雷》之下的東北喊麥宇宙

手哥是老東北人了,他這一通解釋,絕對是基於東北生活經驗對喊麥做出的靈魂詮釋。

人們鄙視喊麥,卻並沒有分析過喊麥所誕生的原理,喊麥絕不是玄幻意淫,而是無可爭辯的現實主義題材。

一:每一首喊麥歌詞的背後,都是一曲現實主義的史詩

要看懂喊麥,大家需要了解喊麥的“翻譯機制”

除了上面留幾手解釋的幾個詞以外,還有其他名詞解釋:

通天修為:月收入突破2500

天塌地陷:事業受挫/網貸還不上/房租斷繳等

玄真火焰:一次性打火機

馳騁沙場:起著低音炮電動車炸街

驚天變:由於沒錢不得不跑路

殺神弒魔:錘了金鍊子大哥

魔劍出鞘:水果刀拿出來了

血滂沱:被人錘了一頓鼻子出血了

萬物星象:生辰八字

百萬軍中滅硝煙:成功調解兩撥混混打架

今日虎符在我手:群聊裡@了所有兄弟

大權我手得:成為了網吧網管

等等等等,相信大家看到這裡也就體會到了精髓。

當你使用這一套翻譯方法時,你就會發現,喊麥的歌詞不僅不玄幻,而且一個比一個更具有現實主義色彩。

驚雷,這通天修為天塌地陷紫金錘

紫電,說玄真火焰九天玄劍驚天變

烏雲,我馳騁沙場呼嘯煙雨頓

多情自古空餘恨我手持了彎月刃

講述了一個事業有成的精神小夥,雖然月薪突破了兩千五,但是由於網貸纏身,不得不跑路。他騎著低音炮小摩托頂著雨騎過了一條一條街,想起了遠方的爹孃和自己的出租房,想想自己身上除了手機就剩一把水果刀了。

霸天下,戰群狼。兵臨城下又何妨。

就算刀斬我胸膛,也要守護這城牆。

講述了一個被圍毆的可憐小夥,被人家堵在了道邊捲簾門前面但氣勢完全不虛,覺得就算今天你們把我海扁一頓我也要守護這扇最好的捲簾門。

什麼叫現實主義?這就叫現實主義!經過加工的現實主義,它也是現實主義!

上世紀中期,拉丁美洲為我們帶來了魔幻現實主義,而此時的中國東北,這麼赤裸裸玄幻現實主義題材作品,大家怎麼能不承認呢?


二:過一把接地氣的嘴癮,是人類剛需

人們是需要發洩的,如果現實中不能發洩,那至少讓我們過把嘴癮。

看過《水滸傳》的朋友,一定記得宋江在潯陽樓提的反詩——

自幼曾攻經史,長成亦有權謀。恰如猛虎臥荒丘,潛伏爪牙忍受。

不幸刺文雙頰,那堪配在江州,他年若得報冤仇,血染潯陽江口。


這一首《西江月》幾乎是水滸傳中知名度最高的幾首詩詞之一,但其實分析一下,你會發現它的立意並不高,堪稱古代喊麥。

整個詞的意思是:

小時非常NB,長大更加無敵,運氣不好被人欺,只能先裝弟弟。

犯事前途被毀,在這實在可惜。將來若能出口氣,殺盡天下SB!

其實也不過就這麼個意思,雅了一點而已。

如果現實已經夠殘酷,為什麼我們還要在文學創作中唯唯諾諾呢?

但這個嘴癮過的一定不能超脫於人民群眾的審美水平,他一定要結合百姓們耳熟能詳的事物。

換句話說,吹牛,也一定要吹大家能聽得懂的牛。

明星熒熒,開妝鏡也。綠雲擾擾,梳曉鬟也。

渭流漲膩,棄脂水也。煙斜霧橫,焚椒蘭也。

這種吹牛方法肯定不能讓群眾喜歡,不就是想講皇宮裡日子過的好嗎?直說不行嗎?

大家喜歡什麼樣的描寫呢?

河南梆子《關公辭曹》:

曹孟德在馬上一聲大叫,關二弟聽我說你且慢逃。 在許都我待你哪點兒不好,頓頓飯包餃子又炸油條。你曹大嫂親自下廚燒鍋燎灶,大冷天只忙得熱汗不消。白麵饃夾臘肉你吃膩了,又給你蒸一鍋馬齒菜包。搬蒜臼還把蒜汁搗,蘿蔔絲拌香油調了一瓢。

什麼他孃的歌劇崑曲,誰能像河南梆子一樣色香味俱全?一場戲停下來口水都下來了!

山東呂劇《下陳州》:

聽說那老包要出京,忙壞了東宮和西宮。東宮娘娘烙大餅,西宮娘娘剝大蔥。


這才是人民群眾所喜聞樂見的。

除了傳統故事以外,連《聖經》這種題材的故事也有本土化版本,比如聖經中耶穌降生的故事在河南是這樣的:

冬至過了那整三天,耶穌降生在駐馬店。

三仙送來一箱蘋果,還有五斤肉十斤面。

小丫鬟手拿紅雞蛋,約瑟夫忙把餃皮擀。

店小二送來紅糖水,喊一聲:瑪利亞大嫂,你喝了不怕風寒。

加百列:約瑟公,你坐下,聽俺說說知心話。

木匠你成親後,娶的就是瑪利亞。

她沒過門就懷孕,知道你心裡有想法。

孩兒他爹竟是誰?你每天每夜睡不下。

這小孩是生靈造,藉著他孃胎到地下。

代世人償罪孽,就是以馬內利彌賽亞。

這本是上帝的旨,你休要懷疑瑪利亞。

所以,喊麥本身並不低俗,人們總是會把自己的美好期望寄託於一些耳熟能詳的事物上。

而且,千萬別覺得喊麥的人不可能成功。當年洪秀全建立太平天國,封了東西南北王,這種封王方法歷朝歷代都沒有過,只是因為清朝的戲文裡這麼封,而洪秀全憑藉自己的實力把戲裡的事搬到了現實中。

誰說口嗨不能成真,群眾中自然有能說又能做的狠人。

三:為什麼東北誕生了喊麥?

東北,一片神奇的熱土。

在全中國除東北外任何一片地方,人們都會以省為界限介紹自己(江蘇除外,他們以市/縣/鄉/村介紹自己)。只有東四省(黑吉遼+半個內蒙古)會共同的說出一句:

我是東北滴!

東北的審美觀迥異於全國其他地方。在東北,男性是無所謂“美”或者“醜”的,衡量東北爺們形象的標準只有兩個——“精神”和“堆衰”(Dui cui或dui sui)

這兩個標準的邊緣並不難跨越,有的時候可能就是一個細節的事。

比如你在瀋陽,瀋陽的冬天可能會達到零下三十幾度,但是無論再冷的天,你很少會看到男人戴帽子。哪怕東北大哥穿的貂皮比棉被還厚,但真正的大哥是絕對不帶帽子的。光頭穿貂皮大哥在瀋陽的寒風裡凍得耳朵通紅,但是他絕對不會戴帽子,尤其是棉帽子。

為啥呢?

因為你只要不戴帽子,就是精神的。只要帶上帽子,立刻就堆衰了。不帶帽子,是一個東北中年男人最後的倔強。

寧可凍死,不能堆衰。

而在社會價值崇拜中,東北人對財富並沒有過分的追捧,東北人對一個男人的最高讚譽就是:

“有力度!”、“槓槓得!”

力量感,是東北社會叢林中的至高真理。

所以,當你在東北澡堂的大池子裡聽旁邊大哥雲淡風輕的說:“剛子是條漢子,一個人砍死六十多,不枉我跟他兄弟一場”、“前兩天撿了個便宜,花了二百塊錢在醫院就查出了六個病”、“xxx我熟啊,找他辦事就一句話的事兒。”等等這些言論時,不要驚訝,大哥們正在展示他的“力量感”。

在我們東北,男人可以沒有錢,但一定不能沒有力度。哪怕你出門下樓就為了吃個麻辣燙,別人問你幹啥去,你也得說:“我出去辦事兒去!”

而喊麥,則極好的融合了“精神”和“力量感”。

還有什麼比小夥穿著小襯衫,梳著小背頭更精神的呢?還有什麼比“敗帝王,鬥蒼天”更有力量感的呢?

喊麥,完美的結合了東北社會審美的兩大要素雖然不是所有人都認同,但的確有一部分人是喜歡的。

誰都有理想,而精神小夥們選擇用一種自己喜歡的,接地氣的方法來表達,這有什麼錯呢?

也許它沒有流行歌曲那麼講究旋律,也許它“嘔啞嘲哳難為聽”,也許它製作粗糙唱功稀爛,但它確實表達了一些人的想法。

它也許稱不上是真正的“音樂”,但它的存在是合理的。

1953年,愛爾蘭荒誕劇《等待戈多》上映,這個話劇沒有什麼劇情。講述了一個“什麼也沒有發生,誰也沒有來,誰也沒有去”的故事。

英國戲劇學家馬丁.艾琳斯評價這部劇時說:“我們被推進這個世界,但不知為了什麼。人不可能知道自己為什麼來到這個世界。但又不能不想,我們既然來了,就要有所企盼。”

我們既然來到這個世界,就要有所期盼。

在喊麥的嘶吼中間,無數的東北小夥心中,也曾想到過金戈鐵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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