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遠欣:從《故園往事》看農村百年變遷

張遠欣:從《故園往事》看農村百年變遷


從《故園往事》看農村百年變遷

張遠欣


我生於1971年,12歲前生活在河南農村。1978年前,父親在蘭州工作,母親帶我們四個孩子留在老家。當時還未包產到戶,童年的記憶,常常吃不飽,總是期盼早點吃飯。1978年,農村包產到戶,我家也分了十幾畝自留地,蓋了三間瓦房。吃飽飯已不成問題,但經常吃粗糧,麥收、過年或有事情招待人時,才吃白麵饅頭。1983年,國家落實知識分子政策,農轉非,我們全家遷往西北省城蘭州,從此成了城裡人。中學畢業,考取中國石油大學,1993年畢業,回到蘭州,在一所高校當教師,1996年結婚,建立了自己的小家庭。

愛人家在甘肅省白銀市平川區寶積鄉下的一個小山村——窵溝。婚後第一次隨他回家,是我時隔十幾年後再一次接觸農村,也是第一次體驗甘肅農村生活。甘肅農村與我童年生活的河南農村有很多不同。甘肅的村子與村子相距太遠,我第一次理解了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感覺,從蘭州坐班車經過靖遠、平川,愛人說快到家了,換乘農村的手扶拖拉機。破舊的車子離開城鎮 ,顛簸在鄉間砂石土路上,滿眼是田地或荒地,大片乾旱的黃沙地面有著一片片稀薄綠色,鋪不滿土地。而河南夏天的鄉下,滿眼都是綠色,一眼無際的田地裡生長著適合那個季節的多種作物,玉米、芝麻、高粱、棉花……

張遠欣:從《故園往事》看農村百年變遷

進村子,看到很多樹,尤其是果樹。那是八月份,蘋果、梨、棗掛滿枝頭,西瓜、黃河蜜瓜、高粱、玉米也生長得很茂盛,生機勃勃。看來只要能澆上水,土地裡就能長好莊稼。

愛人家的房子邊是黃土山,房子也都是黃土建造,從後面看,低矮的土牆,下半截用石灰塗成白色,平頂, 詫異這麼低矮的房屋怎麼也能養育出幾個那麼高大的漢子。

門口黑狗叫著,迎接我們進了院子,地面也是黃土壓實的,平平展展,乾乾淨淨。西邊開出有一片園圃,種著玉米、波斯菊和幾棵香水梨樹。正面幾間房屋,中間一間最大,是正房,河南叫堂屋,這間正房大約等同於三間普通房屋,正房東側是大炕,公公婆婆住的地方,炕頭靠牆有床頭櫃,被子都整整齊齊疊放在櫃子上,炕上鋪著竹蓆和布單,炕邊鋪的人造革塑料,便於打掃。堂屋正中牆面懸掛著狄水池、陳伯希先生的書法作品,靠牆擺放一張寫字檯,上面有花瓶、收音機之類物件。堂屋西側區域是“客廳”,也是用餐區,有兩個單人布沙發,一個低矮的方桌,幾個小板凳。屋內地面用磚鋪成,已經二十多年,坑窪不平,但總是打掃得乾乾淨淨。婆婆與很多農村婦女一樣,未必知道《朱子家訓》說的“黎明即起,灑掃庭除”,但她們每天早晨起床後第一件事情就是打掃衛生。

正房兩邊是兩間“耳房”。這個詞我第一次接觸,想想還真貼切,“耳房”分佈兩邊,比正房小得多,真像兩個耳朵。這座院房子1974年建成,當年是村裡最好的。當時愛人不滿6歲,二弟4歲,三弟剛出生,所以奶奶給他取的小名叫“院院”。按照農村傳統習慣,東為上,東廂房是大兒子婚房,西廂房歸二兒子,三弟將來娶媳婦住哪呢?院子東邊是廚房,有兩大間,用牆隔開,廚房帶的那間房子歸三弟結婚用。這雖然是玩笑話,但很多農村兄弟多的人家大都這樣分配。

我和愛人在老家住了一週。婆婆在屬於我們的東廂房門上貼了紅對聯,房子內就一張簡易的鐵床,這還算是比較洋氣的傢俱了。一年後,二弟結婚。過年時我們都回老家,各自住在二十多年前父母規劃好的地方,二弟夫婦住西邊耳房,有一張炕,婆婆把炕燒得很暖和。我們夫婦在東邊耳房,裡面架了鐵皮爐子。三弟住在廚房附帶的那間屋子,也有炕,暖和。那時他們弟兄三人都在蘭州、白銀工作,家裡的房子也就過年回家時住那麼幾天,熱鬧熱鬧。

慢慢地,我對這個大家庭有了瞭解。公公1940年在窵溝出生,屬龍,他有一個哥哥、姐姐,五個弟弟、兩個妹妹,總共七男三女。農村條件苦,家裡集中力量供公公的大哥唸書,公公就要挑起家庭重擔,從小放羊、務農。公公的弟弟妹妹都念過書,只有他沒進過一天學校,但他從未抱怨過。

婆婆是山西喬家大院後人,清朝末年,她的祖上因經商遷到甘肅。婆婆11歲就失去了母親,在她的奶奶、姥姥和父親呵護下長大,婚前沒有幹過太重的農活。1959年,公公19歲,婆婆17歲,他們結婚。之後公公參軍,在部隊學會開車,後來復員,在鄉上開車。那個年代,駕駛員是鄉里人羨慕的差事。公公婆婆婚後8年才陸續生了四個孩子,婆婆在家,屋裡屋外,田間地頭,忙忙碌碌。公公長年累月在外奔波。改革開放初期,他和一幫年輕人創辦磚瓦廠,忙乎很多年,創業以失敗告終。所幸,他的四個子女都很爭氣,全部脫離農村,各自都有不錯的工作和家庭。大姐高中畢業後,通過農村信用社招考以第一名的成績被錄用。愛人和兩個弟弟都上了大學。上世紀80年代末期,農村供養幾個大學生還是很吃力的,公公婆婆種瓜種莊稼,含辛茹苦,從土地裡刨錢,硬是供出了幾個大學生,在十里八村傳為美談。

張遠欣:從《故園往事》看農村百年變遷

公公沒上過一天學,但是自己通過《新華字典》認識了不少字,喜歡看書看報,喜歡和村裡的幹部們高談闊論,討論時事政治,心裡裝著天下事。婆婆僅上過兩年學,但她頗有大家閨秀氣質,性格溫和,與人為善,是典型的賢妻良母。1997年,婆婆進城給我們帶孩子,公公一個人在老家。婆婆牽掛家裡,有時把孩子帶回鄉下,我們在城裡和鄉下不斷往返。2000年,我們在蘭州有了第二套房,將公公婆婆接到城裡生活,基本上脫離農村。但故土難離,情繫家鄉,公公本來就有看書、“寫作”的習慣,到蘭州後,時間寬裕了,就全身心地投入到撰寫“回憶錄”,作為精神寄託。他這樣飽含深情介紹窵溝的歷史和風土人情:“……屈吳山向西,分佈著許多溝溝壑壑,絕大部分在下游被衝成乾涸的沙河,偶有泉眼流出,維繫著‘河’的存在。這裡處於黃土高原與騰格裡沙漠的接壤地帶,距黃河尚有30裡,透過1030米的黃土層就是岩石層,岩石層下面是條地下河,村裡最早的井就是挖出來的,形似蝸牛殼。春天肆虐的風沙時刻在提醒著這裡就是騰格裡沙漠的邊緣,天災隨時有可能降臨。早先來此墾荒者都住在窯洞裡,1920年的海原大地震損毀了大部分窯洞,也帶走了許多掙扎的生命,這場天災給人們留下了刻骨銘心的記憶。於是,先輩們開始注重蓋房了,至少,在窯洞口搭建‘門房’,形成半房半窯的建築結構,這樣住的人也能多些,老人和小孩住在窯洞裡面,其他人就只能在‘門房’安歇。後來窯洞徹底退出居住範疇,只作為庫房、糧倉。在有記憶時,大人們就給小孩灌輸地震的前兆與危害知識,震前震後也作為斷代記憶存續了好長時間……在用井水灌溉之前,農作物只能靠上天賜予水;逢上突發的暴雨,片刻間水就填滿整個乾枯的沙河,山水攜石夾泥驚天動地咆哮而來,勤快的、有準備的人就能提前修好半截攔河壩,在山水小些時就能引水澆上地,來年的收成多少也會有保障。在河溝口或黃土丘陵的邊緣地帶,形成了各種各樣的臺地,稍加平整就成良田。於是,大大小小村莊便坐落在這些臺地上。窵溝村就是這樣的一個村子,就人口而言,也算一個大村子。窵溝村位於旱平川南端,屬黃土高原地帶,土山不大,習慣叫山,其實是土丘,形狀好像擺放在那裡的一串大饅頭。窵溝的地理條件非常好,壩地、川溝、沙地,各種土地齊全,再加上土地面積大,在靠天吃飯的年代,糧食都不太緊張。沙地最可靠,除了絕收年份,每年長一茬莊稼是有保證的。窵溝原為沒有人煙的荒地,後被馮家開荒,駐紮於此,漸漸成了村落。最初,馮家是官家移民過來的,最早只有山西大槐樹的記憶,再以前就無可追溯了。一開始的落腳地在馮家園(現在的馮園村),是當地人(蒙古人後裔)的佃戶,蒙古人的後代不久沒落衰敗並且漢化了,逐漸地,馮家人成了土地的主人,並進行大量的開荒平地,按慣例誰先佔到就是誰的。佔有的標記也許就是堆幾個土堆,也許就是幾塊石頭,並很快將荒灘野溝變成平整過的土地。當拓荒到窵溝,由於效果好,便留了下了,紮根於此。窵溝村子北面幾百畝大片田地,就是公公的曾祖爺爺畢其一生用雙手開墾的,過世時手蜷成握著鐵鍁把的形狀,怎麼也掰不直。這裡地處古代邊境地區,連年戰禍不斷,屬地不斷變化,加上地震、乾旱、瘟疫等天災,這裡人口一直起伏不定。清同治年,馮姓家族遭到土匪洗劫,不知有多少口人被殺。解放初期人口發展到百人以上,是當時甘肅省三大戶之一。其實戶大家虛,虛有名氣,是人們所說的人口財東。”

張遠欣:從《故園往事》看農村百年變遷

看書、寫作成為公公婆婆日常生活的主要內容。他們常常戴著老花鏡,不停地寫啊寫,桌上的手稿越摞越厚。最初,我不經意地翻翻,慢慢地,被他們筆下的那些人、那些事吸引住了,彷彿看見近百年來的甘肅鄉情往事如一幅幅畫卷,徐徐展開。通過他們樸實的文字,我瞭解到了那個艱難歲月中的艱難生活。公公記憶力好,他記錄了聽說或經歷的七十餘年鄉村歷史中的人事,讀來讓人感動。公公這樣寫他的少年生活:“我能清楚的記事從1946年開始,回想那時候人們的生活那個窮苦樣子,人只要把肚子填飽,怎麼都能過去,吃不飽肚子不好往過熬。解放前農村普遍經濟困難,買日用品得到十幾里路外去。就這樣的環境人們還是得想方設法生活,沒有鹽就在崖根或窯洞挖鹼土,叫鹽呱呱,泡成鹽水解決吃鹽問題,也可以用鹽水熬雪花鹽,醬醋從來都是自家制作。布匹更緊缺,一般家庭的娃娃10歲以下穿褲子的為數不多,更說不上有鞋穿,為了遮體保暖,人們還想方設法織布,做衣、褲、襪。我家就有一架織布機,用紡車把棉花紡成線,用白麵合成團,再用清水洗,最後只剩麵筋,把面水燒熱洗棉線叫漿線,曬乾繞在織布機的繞線輥子上,就可以織布了。在當地這還算是先進些的織布機,還有一種織布法,把線拉在兩個樁上拉展,人坐小凳子上,橫線是手過來過去喂,餵過一次用織布刀往齊剁一次,織出來的布和現在的麻袋粗細相似,那種布穿上照常遮體保暖,比光屁股強得多。我12歲前沒穿過現在最差的細布衣服。當時火柴也是緊缺物資,時常脫銷,買也得到城裡去買,再說沒別的事兒不可能跑50多里路買幾盒火柴,火柴是人們生活中必不可少的東西,每天要用幾遍。在那樣不方便的情況下,還是自己想辦法制造火種,找塊硫磺,用鐵勺搭在火爐上使硫磺熔化,再用剝了麻的麻桿,折成三寸長的節子,把熔化的硫磺濺沾在一頭,使用時有一塊火蛋就行,把沾硫磺的一頭往火蛋上一挨就起火苗,比火鐮取火方便得多。”公公還寫了窵溝臨近解放時的情景:“1949年盛夏,解放大軍打到西北,馬家軍開始亂套,記得從寧夏過來的散兵三五成群、絡繹不絕地向南走,都沒帶槍。家裡大人都躲到山裡住,只留奶奶和一幫娃娃看門,那些散兵過來求住或吃喝,並不害人。有時奶奶不肯讓他們住,實在支不走,就讓他們住上一夜,第二天早五更就走了,看來他們害怕碰上大部隊又把他們抓去,不敢走大路。老百姓知道什麼,看見穿軍裝的就跑,消息緊張的那段時間,年輕人都不敢在家裡待,趕上牲口住在山裡,白天一邊幹活一邊提高警惕防軍隊。我的主要任務還是負責一群驢,除了害怕,也害怕碰上軍隊。因為在戰亂時期,軍隊過來,碰見牲口就拉去替他們馱運物資,青年抓去當兵或當差,老百姓能有什麼辦法,只有三十六計走為上。”“1950年窵溝莊算是多事之年,土匪洗劫兩次,八頭驢被狼咬死。”他又滿懷喜悅地記錄瞭解放後的新氣象:“1950年因已解放,人心大快。春節前夕,村裡唯一的知識分子趙某,利用晚上休息時間,組織青年以他們家的羊圈作場地,練習秧歌,村裡大人全然不知,以為娃娃閒得沒事幹,聚集在一塊兒玩耍,都沒當一回事。1950年正月初一,吃過早飯,秧歌隊由趙某帶領出演了,全莊老小仍然像往年一樣過年,突然出現了什麼秧歌隊,都覺得驚奇地了不得,不但沒見過,就連‘秧歌’這個名字也很少有人聽過。”“1951年,靖遠縣土地改革在東灣鄉搞試點,部隊文工團來作宣傳演出,話劇《自毛女》是當時最盛行的劇目。我們一夥青年娃娃跑去看,我還是第一次看話劇,正碰上南頭村沒收來的地主財產,在一塊場地給窮人分配。1953年國家穩定,農村適齡兒童要求上學唸書,我們家三弟、四弟都上了學,家裡的負擔基本落在我和父親二人身上。天不亮去犁地,下午放牲口。我們的牲口多,每天得出去牧放。1954年春,國家提倡掃盲,沒有條件唸書的青年男女和壯年都組織上夜校學習文化,當時群眾學習文化積極性很高,我的這點文化就是上夜校打的基礎。1955年冬,我們這裡組織入了社,過起了集體勞動的生活。1956年全面進入農業合作化,土地歸集體所有,從此長達20多年的農業合作化。社員的思想都比較單純,男女老少顯得特別活潑,勞動量小,摔跤成了風氣。”“社員由各組長帶領勞動記公分,制度是早晨天亮出工,幹到九點左右吃早飯為一段,2分工;早飯後到中午一段4分工。休息兩三小時,下午到天黑4分工。男全勞一天10分工,女全勞8分,半大子娃娃按大小評工。” “上世紀50年代的人總覺得比較活潑,那時候搞文藝活動都是自發組織,1956年扭秧歌已經淘汰,我們組織演戲,所需道具服裝都是就地取材,坑席搭個棚子就是戲臺子。那時候鄉村沒有女演員,扮演女角得借女人服裝,都是自己想辦法。”

……

婆婆幾十年來家務纏身,晚年提筆寫文章有些困難。但是,她依然認認真真地回憶,書寫,尤其詳細地寫了童年時她母親生病、去世前後的經歷。讀來令人動容。婆婆善解人意,積極樂觀,也是受到了家族前輩的薰陶。例如她這樣寫她的奶奶:“回憶起奶奶,很值得一提,她很早就掉了牙,但是精神很好,個性特別活潑,性情開朗,眼明耳亮,愛和我開玩笑,經常做些怪動作、說些怪話惹得我好笑。她生氣的時候,咬緊牙關,因為一顆牙都沒有,嘴就成了一個窩窩,鼓得那個勁兒,看她生氣的勁兒,我就笑得很開心,她的那個樣子把誰都能惹笑,奶奶就氣消了也跟著我們一起笑。我和奶奶在一塊兒樂樂呵呵,因為從小跟著奶奶長大,無論到哪兒,只要是奶奶,感覺上沒有牴觸性。”


張遠欣:從《故園往事》看農村百年變遷


通過她對過去生活的回憶,讓我瞭解到,當年年輕時的艱辛生活有了切實感受:“1961年開春,隊長派我去犁地,全是婦女,每六人一組,犁地這活我沒幹過,又是個難題,再難也得幹,跟上學吧。我正好和侄兒媳婦分到一組,她和我同歲,她是本村姑娘,雖然個子長得小,但是什麼活都能幹,我不如她,還差得遠著呢,就連自己每天吃喝的驢,一到圈裡我就認不出來,可是侄兒媳婦她能認出來,我叫她給我拉驢,每天都讓別人拉,時間長了能不好意思嗎。沒辦法,我就把驢脖頸鬃毛扎幾個辮子做記號,結果因為各種原因,它把辮子弄沒了,又認不出來。不過我和侄媳婦相處得很好,她能認出來,只能求她給我幫忙,又給驢尾巴上編上辮子扎得結結實實,它照樣早上拉的時候就什麼都沒有了。不知咋的,一圈驢我看著都一樣,可拉出來就是不一樣,我就是認不出來,沒辦法,只得求侄媳婦每天幫我找牲口,同時她還起得早,她路過叫我一起走。我早早起來等著,我一個人不敢走,非等她一叫我才敢出來,把家當背上和她一起到驢圈裡去吃喝驢往地裡走。上午犁地,下午挖渠或鏟沙地邊。捱餓的日子總算過了,起碼有糜子炒麵吃。麥面少,吃饃饃自然就少。1960年秋,隊裡簡單收了些糜子,無論咋說也是個補貼,吃糧問題不是那麼嚴重了,在那個年代只要不捱餓就非常不錯,哪裡還談上吃細糧粗糧,只要吃飽肚子就很好了。再說窵溝這地方靠天吃飯,能給啥糧就吃啥糧。”

那時候年輕婦女的生活真讓人感慨萬千,我在那個年齡時還在無憂無慮地念書,而婆婆稚嫩的雙肩卻承擔了那麼重的擔子。婆婆對孩子關愛備至,但不求任何回報,子女不經意的小小舉動都讓她滿足欣慰:“……隨著時光的流逝,不知不覺過了幾十年,雖然他們都是40以上的人了,我總覺得還帶著孩子氣,無論哪個啥時進門都先喊媽,我是多麼高興啊,心裡總是熱乎乎的。有這樣的兒女值得驕傲,希望他們在工作上一帆風順,健健康康地成長在祖國的大地上,成為一個對國家有用的人,我就知足了。兒女就是父母的精神支柱。”這種思想境界,用“高風亮節”來形容,也不為過吧。

公公婆婆居住在大城市多年,但念念不忘故土。他們的根在窵溝,窵溝是他們一輩子魂牽夢繞的地方,故鄉的一切已溶入到血液之中,他們不時回家鄉。每次總能帶回一些鄉村的見聞。例如,他們說到一位鄉鄰李正義,妻子身患多種疾病,生活不能自理,李正義既要務農活,又要精心服侍妻子,他的妻子逢人就說:如果沒有李正義,我的命早都沒了。

張遠欣:從《故園往事》看農村百年變遷

《甘肅農民報》記者得知消息後到窵溝採訪,還報道了李正義的事蹟。

還有很多家長裡短的事,都溫暖人心,也折射出那片土地上人們的質樸、善良。

我偶爾隨愛人回家鄉,也看到了農村的變化,感受到農村蒸蒸日上的發展狀態。現在全家孩子考上大學的現象比比皆是,七叔的兩個兒子都考上大學,參加工作,七嬸到城裡幫著帶孫子。七叔一人在家忙裡忙外,很像當年公婆為我們帶孩子的情景。七叔雖然辛苦,但他總是那麼樂觀,熱情,村裡誰家有事他都主動幫忙。

堂弟玉泉比愛人小一歲,前年剛剛建起了一院新居,農閒的時候,自己貼瓷磚,用水泥鋪院子,新房高大、明亮、寬敞,處處透著氣派。院子東側是廚房,灶臺、地面都是新嶄嶄、亮堂堂的瓷磚,乾淨、利索。院子一角是廁所和衛生間,廁所設計得可以水衝,衛生間有淋浴,房頂上帶的太陽能,我慨嘆十幾年來家鄉的變化,這不就是別墅嗎?更令我羨慕的是,堂弟家有兩間大車庫,他現在還沒有汽車,停放的是拖拉機。他家養了匹馬,馬廄都挺用心設計,院子前面是菜地,黃瓜、茄子、西紅柿、辣椒長得極其精神。他們吃的是自己種的放心蔬菜,天總是那麼藍、那麼晴,莊稼、牲口被他們侍弄得服服帖帖,日子過得蒸蒸日上、井井有條。現在農村不交公糧,農民有醫療保險,沒有後顧之憂,只要勤勞就有好日子。

公公婆婆只要有機會就回家鄉,走親訪友,瞭解新的信息後,回到蘭州又不斷增補。十幾年來,一遍遍補充、修改、謄抄。他們的筆跡歪歪扭扭,但不潦草,極其認真、虔誠。我們原來打算打印裝訂幾本,作為留念。閱讀過程中,我們發現其中有類似“口述史”的珍貴資料,或許對社會有些貢獻,就取名《故園往事》。

張遠欣:從《故園往事》看農村百年變遷

《故園往事》出版後,在親朋中有較大反響。公公婆婆又在原稿基礎上陸陸續續增加一些新的內容。2018年6月,公公生了病,加之年事已高,我們決定出版第二版。2019年3月12日,《故園往事》第二版出版。四天後,公公因病去世。葉落歸根,葬於窵溝小南山,長眠於他從小生長的故土,從小放羊的那面山坡。感人至深的是,在舉行葬禮過程中,窵溝的親朋鄉鄰不約而同前來悼念、送別,他們淳樸的表情和行為,讓我們非常感動。我與愛人常常說,以後如何報答這些善良厚道的鄉親呢?

現在的農村與我童年生活的農村相比,有了翻天覆地變化。如今的窵溝有四通八達的水泥路,自來水,好多家燒液化氣,幾乎家家門前都停有汽車,住房、院落,越來越氣派。遠離院落,有專門的豬圈、羊圈、雞圈,院子就是花園、果園,乾淨利落。解放初期就宣傳的“電燈電話,樓上樓下”、“犁地不用牛,電燈不用油”、“坐小臥車”,當時以為天方夜譚,而現在,這樣的日子都實現了。公公沒進過一天學校,婆婆僅上過兩年小學,公公在勞動之餘自學認字,婆婆在經年累月的操勞中把那點有限的文化也未丟失殆盡,誰能想到他們竟然耗時十幾年,合著了一本書!

我經歷的歷史,從《故園往事》看到的歷史,親身感受到的農村生活與現代人們的道德風尚,感觸頗深。時代在飛速發展,人們的物質生活得到巨大改善,在這種日新月異的變化中,人們的厚道、質樸、誠懇、善良等等優秀品質,並沒有絲毫蛻變,相反,越老越顯出美麗動人的光芒。作為這個大家庭的一員,我由衷感恩那片土地,感恩那片土地上生活的人們!(圖片來源於網絡,侵刪)


張遠欣:從《故園往事》看農村百年變遷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