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江晚報·小時新聞記者 金丹丹
最近,電視劇《清平樂》熱播,不少人看了後發出疑問:“為什麼裡頭叫皇帝‘官家’呢?”
杭州市第十五中學教育集團社會·法治老師陳燕燕也在追這部劇。“我追劇會開彈幕,發現很多人在問,為什麼不叫‘皇上’、‘陛下’,而叫‘官家’呢?”陳老師說,之前在播《知否》時,也有同學問她這個問題,她就打算這回寫篇文章,科普一下。
為了讓同學們更立體地進行學習,陳老師開了個微信公眾號“梗在喉”,講述追劇中的歷史知識,解讀當下的社會新聞,是同學們相當喜歡的拓展學習資料。網課時期,陳老師利用晚上的時間寫文章,更新速度大增。
比如通過《錦衣之下》,她給同學們細細解讀,明朝的君主專制和廠衛制度。跟著男主陸大人理解錦衣衛的准入門檻、主要職責、升遷之路等,不光課本知識點牢牢把握,又不動聲色地對課外內容進行了拓展。
她還鼓勵同學們在影視劇裡“找茬”,在這個過程中,用上自己學過的知識點。不用死記硬背,找出了劇裡的“bug”,自然正確的解讀也瞭然於胸啦。
現在,我們就聽陳老師聊聊。
為什麼《清平樂》裡,叫皇帝“官家”呢?
首先,這個叫法沒有問題。
“官家難稱,吾欲行冒頓之事,卿從我乎?”
——《晉書·石季龍載記》
“太祖大怒,顧彥卿曰:‘汝往趣官家來,不可一日留也。’”
——《新五代史·寇彥卿傳》
“神宗是個聰明的官家,朝廷上大綱小紀,一一要從新整理一番。”
——《大宋宣和遺事·元集》
問題在於——為什麼要這麼叫呢?
這得從趙匡胤說起。
這位發動陳橋兵變,黃袍加身的北宋開國皇帝得位並不太“正”,為籠絡人心,曾言:“凡自我朝始初,乃君與士共治天下,悉不偏枉,自寡人僅為官家也。”
第二個問題又來了:籠絡人心的手段不少,好聽的名頭也多,為什麼偏偏選中“官家”這個詞呢?
大概率是蹭了三皇五帝的熱度。
“三皇官天下,五帝家天下,皇帝兼三、五之德,故曰官家。”
——蔣濟《萬機論》
這句話強調了君主應具備的“德”——治理天下,且以天下為家,對天下的子民一視同仁,才稱為官家。
“天子”、“皇帝”、“官家”,同一份“職業”,不同的稱呼有不同的味道。
宋仁宗當得起這聲“官家”。
“仁”字背後也不一定是心慈手軟,更多的是一種責任與制衡。
“明君當如何?”
“執國如執秤,若想使秤持平,君心當如鏡,明辨善惡是非;再要執秤之臂,有莫大的力道,才能平定四海洪荒。”
《清平樂》的臺詞是真的很妙。
禾兒問太后:“公主喜歡用羽毛,也沒什麼大錯,怎就成了惡業之端?”
太后答:“當朝的公主,用這種前所未有的奇異裝飾,那天下的女子都會爭相效仿。不幾日,大宋便再也見不到翠鳥了。皇室之人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牽動百姓的生活、生死。皇家人可以說擁有天下,亦可說無一私物。若執於私念,便可傷了十分的社稷,百分的民生。”
擁有天下,但無一私物。
似乎是矛盾的,但似乎也不矛盾。
天下是“皇帝”的,但縱向看來,皇帝卻不止一個。那個位置上的人會老去,會死去,會被取代,會被書寫,那個位置下面跪著的臣子換了一批又一批,連門庭草木也經受著四時輪換。
幾乎每個活著的皇帝都可以宣稱富有四海,那是帝王的權柄,卻也是百姓的四海。
這段臺詞讓我想起了《論語》裡的那句“克己復禮為仁”,君王需要節制慾望,謹言慎行,因為畏懼自己強大的權柄,也因為對百姓心懷仁愛。
宋仁宗有個流傳甚廣的“忍渴”典故——
“春日步苑內,屢回顧,皆莫測聖意。及還宮,顧嬪御曰:‘渴甚,可速進熱水。’嬪御曰:‘官家何不外面取水,而致久渴耶?’仁宗曰:‘吾屢顧,不見鐐子,苟問之,即有抵罪者,故忍渴而歸。’”
——魏泰《東軒筆錄·卷十一》
講的是仁宗在散步的時候頻頻回頭看,宮女太監都摸不清仁宗的意思。等回到宮裡,急著喝水,妃嬪不解:“官家看著很渴,為何不在宮外就喝水呢?”
仁宗表示:“我找了挺多次,都沒看到掌管茶水的侍吏,如果問了又沒有,按規矩侍吏必然受到責罰,就忍著口渴回來了。”
不過是一口水而已。於君王而言,於侍吏而言,大不相同。
身體的慾望尚且不容易節制,要一個君主節制對權力的慾望更是不易。於是,幾乎歷朝歷代都有著皇權與相權的博弈,更有甚者,如明太祖朱元璋,堂而皇之地廢除了丞相制度。
很難有人不被支配別人的力量所支配。
但宋仁宗時期,卻有了那個進諫時把唾沫星子噴到皇帝臉上的包拯。
不過是幾顆唾沫星子而已。
宋仁宗用袖子擦擦臉,也就是了。
還有劇中晏殊的那句:
“太后罰的是狂傲浮躁,而不是直言進諫。”
因為直言進諫不應當被罰,這是為臣子的本分。聽得進臣子的直言進諫,是為君王的本分。
有善始者實繁,能克終者蓋寡。
宋仁宗在位的那四十二年,是仁君與名臣的相互成就。
單看《清平樂》的演職人員表,就可以看到不少熟悉的名字。
《清平樂》前幾集出場的晏殊、范仲淹、歐陽修、王拱辰、富弼,充分地表現了宋仁宗時期能臣的文人氣質。
且說唐宋八大家,柳宗元、韓愈、歐陽修、蘇洵、蘇軾、蘇轍、王安石、曾鞏,其中柳宗元和韓愈生於唐朝,剩下的六位則是同朝為官,正是宋仁宗執政時期。這是宋仁宗的幸運,同樣也是六大家的幸運。
范仲淹、晏殊、韓琦、富弼、司馬光、沈括、文彥博、宋庠、宋祁、梅堯臣、蔡襄、黃庭堅、周敦頤……即便是被“點名批評”、奉旨填詞的柳三變,最後多少也當了個屯田員外郎。
對我們來說,這些臣子的名聲其實比宋仁宗響亮得多,畢竟語文書的厚度擺在那裡,所以《清平樂》的出現才令人驚喜,它必然沒有教科書嚴謹,但相比於教科書,我們更願意通過影視資料去讀一個故事。
史書和教材是沒有主角的,但一個故事裡可以有。故事裡的主角會慢慢成長,變得立體且生動。於是,我們就與這個主角產生了關聯,關心他與生母養母之間的衝突,關心他幾位妻子的廢立,關心他和臣子的故事,等我們回過頭到書裡翻看他的一生,慢慢成長的便不只是一個君王。
趙禎成長為了一個仁君,參與他的成長的不只是臣民,乃至養母趙太后、生母李妃、皇后郭氏、皇后曹氏,甚至於他的女兒,都在幫助他成為一個仁君。
他是十三歲當上皇帝的,但他真正成為“官家”,卻用上了漫長的一生。等他走完這一生,得了個“仁宗”的諡號,那便是人們說的“蓋棺定論”了。
一味去誇獎顯然是有失偏頗的,宋仁宗的文治極傑出,他的寬仁天下共知,但當時的土地兼併問題依然嚴重,冗官、冗兵、冗費現象也未解決,仁宗有改革之心,但改革之力卻不足。
他接手了大宋的頑疾,但無力根治,於是便只能留給下一個皇帝。
天下是“皇帝”的,但縱向看來,皇帝卻不止一個。那個位置上的人會老去,會死去,會被取代,會被書寫。當仁宗皇帝死去的時候,“京師罷市巷哭,數日不絕,雖乞丐與小兒,皆焚紙錢哭於大內之前”。
蓋棺之後,百姓的舉動才是對一個君王最為客觀的評價了。
至於這部解讀宋仁宗的《清平樂》,陳老師已經追了四集,在最新一集裡吃到了歐陽修的豔詞瓜,順帶領教了“狀元袍”的神秘力量,非常期待下一位出場的大宋名臣,以及他們的“皇帝養成語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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