緬懷新鳳霞

又是草長鶯飛的季節。1998年初春,正是細雨濃濃,恩師新鳳霞那顆聖潔的靈魂,在如淚般的煙雨朦朧中歸去。她留給人們的,是永恆的美麗。

清新流麗《劉巧兒》

1978年我12歲,還是在北京戲曲學校學習的學生。當時看了電影《劉巧兒》之後,只知道“劉巧兒”是由新鳳霞扮演的。後來聽老師講:“如果沒有新鳳霞就沒有評劇今天的魅力。她就像京劇大師梅蘭芳那樣深深影響和帶動了一個劇種的發展。”從那以後我才知道,無數的觀眾喜歡她、崇拜她,不分年齡,不分男女。

可能是命運的有意安排,1982年我和同學一起改學評劇。校園內每天不絕於耳的“巧兒我......”唱腔是那麼好聽。在我記憶中,過去的老評劇大都是哭腔悲調。聽新鳳霞的唱腔,就好像“她”在和你說心裡話、向你傾訴心聲,使人倍感親切。後來我才領悟到,這正是新鳳霞對評劇的最大貢獻。她結合自己的嗓音特點大膽創新,突破了傳統評劇的哀怨情調,開創了評劇喜調先鋒,使評劇唱腔充滿了清新、明快的時代氣息和藝術感染力。

緬懷新鳳霞


美麗原本這樣

1984年的一天,電影公司的小放映廳又為我們放映了電影《劉巧兒》和《花為媒》。我驚奇地發現,新鳳霞真美。她那彎彎高挑的眉、深邃多情的眼、筆直玲瓏的鼻、線條清晰而微微翹起的嘴,幾乎找不到欠缺。美麗原來就是這樣,多少年天地靈秀獨獨鍾情於一人。後來我想過,那麼多的人最初喜愛新鳳霞,可能出於一個最自然淳樸的原因,因為她的美麗。

新鳳霞的表演沒有絲毫造作和賣弄,格外樸實真切、嫵媚動人,好似清水芙蓉,一派自然天成。她的眼睛獨具魅力。過去總是聽老師講,一身之戲在於臉,臉上之戲在於眼。看了新鳳霞的“眼”似乎才明白這個道理。一個羞看、一個對視、一個垂眸,都在“美”中傳情,在“媚”裡達意,令觀眾如醉如痴,留下許多回味和遐想……。她的笑更是迷人,後來許多演員都在模擬。但是,她們只看見新鳳霞笑中的魅力,卻沒有研究她笑出的是人物的個性。正如新鳳霞所說:“舞臺上的喜、怒、悲、歡都是和人物的思想過程一體的表現。”這正是她能夠創造出“劉巧兒”、“張五可”、“銀屏公主”、“祥林嫂”、“珠瑪”等無數豐滿而鮮活形象的關鍵所在。

緬懷新鳳霞


為人師表

1992年初,我終於成為新鳳霞老師的入室弟子。當我真的站在這位“劉巧兒”面前時,竟然不知該說些什麼......

1996年夏,師父和女兒吳霜來到唐山常記戲樓,看了我主演的《劉巧兒》和《花為媒》。散戲後,師父高興地把我叫到住處說戲。師父坐在輪椅上,雖說行動不便,但一個眼神、一個手勢的示範,仍然透著當年的靈秀和嫵媚,彷彿“劉巧兒”從銀幕上走了下來。

師父告訴我:“‘小橋’一段邊走邊唱,邊唱邊舞,是為了渲染巧兒偷偷愛上勞動模範的喜悅情緒,但是臺步不走小碎步和腳尖找腳跟的圓場小步,也不是生活裡的大邁步,而是雙腳平走,隨著節奏兩邊搖動,要走得輕盈、輕快。在唱到“因此上我偷偷的就愛上他......”時,師父邊示範邊說:“這裡要有一個兩邊羞看,發現並無人注意自己時,用手輕輕遮擋一下羞紅的面容,雙眼低垂,微微一笑,然後耍一個線花,側身一閃,退步走一個小圓場接唱。”說到此處師父情緒飽滿,神采飛揚。

臨別時,師父把自己寫的《新鳳霞說戲》和《我與吳祖光》兩本書送給我,並語重心長地說:“幹咱們這一行特別需要家人的理解和支持,你們倆在藝術上有共同語言,能夠交流,非常難得,要倍加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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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愛自重自強

走近師父我漸漸感覺到,當初吸引我的,是師父舞臺上的嫵媚婀娜,而真正打動我的,是她曾在坎坷的生涯中做出的一次次驚心動魄的人生取捨,以及她那超人的毅力和自愛自重自強的人格力量。

她與劇作家吳祖光共同生活的數十年裡總是離多聚少,但始終相扶相持。她告訴我們:“臺上演戲講戲德,臺下做人講人格,這是我的人生感悟。臺上唱戲要對得起觀眾,臺下做人要對得起人民,家裡為妻要對得起丈夫和兒女。有人說沒有永恆的愛,我認為不能這樣說,幾十年了,多少風暴雷雨不都沒有動搖我們嗎......”

更令人折服的是,她在輪椅上洋洋灑灑寫下了幾百萬字的隨筆、回憶等紀實文章,出版了近30本書,其水墨丹青也造詣頗深。要知道,解放初期師父的文化程度還只是“看懂小人書”的水平。她說:“我跟祖光結婚後的生活,最大的好處就是他教會了我讀書。我從小不識字,對於書有一種神秘感,嫁了一個讀書人,我也迷上了讀書”。一個民間藝人通過自己的努力跨入藝術家的行列或許並不難,然而,能以通暢的文字記錄自己的藝術生涯、生活經歷的確是罕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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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重心長囑託

1997年初,我被中央電視臺選定參加春節戲曲聯歡晚會。師父得知這一消息後異常高興,從北京打來電話:“ 快到家來,我給你說戲。”

師父每天都要寫作、作畫,但教起學生來卻常常忘了時間。她行動時從不用人攙扶,總是手拄柺杖慢慢挪步,最大限度地自理生活。她每天堅持手扶桌子做蹲起練習,並叫我在一旁為她記數。有時我看師父直喘粗氣,就勸她歇一歇,師父卻說:“演戲和做人都需要勤奮和毅力,不管環境怎麼改變,人都要保持一種向上的精神。”

9月的一天,得知吳伯伯身體不適,我便專程到北京探望。到北京天色已晚,師父正在家裡作畫,吳伯伯輸液還沒回來。我正要趕往醫院,忽聽一聲 “祖光駕到” 低沉而洪亮,吳伯伯隨聲而至。師父笑著對我說:“你吳伯伯總是這樣,什麼時候都那麼樂觀,待人也總是直來直去。”吳伯伯有些消瘦,手背上的藥棉還沒有揭去,但仍然精神矍鑠,見到我顯得格外高興。吳伯伯風趣地說:“你們老師貴在天真,永保幼稚青春。”我們都笑了。當得知我又要排演新戲時,兩位老人非常高興。師父語重心長地說:“唐山是評劇的故鄉,振興評劇你們這一代責任重大。”我深深記下師父的囑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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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境別紅塵

師父因年齡日增,已很少出門,即使友人執意邀請,她一般也都謝絕。但聽說是去吳伯伯的家鄉常州,她便欣然同意。

1998年4月6日那天,在師父和吳伯伯居住的常州大酒店,師父興致很高地為新成立的“劉海粟美術館”及常州文化部門的同志們作約近十幅大畫。晚間,準備應邀去看常州滑稽劇團演出之前,突發腦溢血,經常州、江蘇省醫務人員全力搶救,歷一星期之久,師父還是故去了。

靈堂前,擺放的是師父在《花為媒》中飾演張五可的頭戴點翠、面帶微笑的劇照,耳邊迴響的還是那熟悉的“巧兒我……”的旋律。師父安詳地躺在鮮花叢中,腳上穿著一雙緞面彩鞋……。她多麼不願離開她眷戀的舞臺啊!

師父在去常州前的一段日子裡,每天寫作餘閒不停翻閱的一本書就是《紅樓夢 》。她為什麼忽然又讀起她早在幾十年前就讀過的這本“魂歸離恨天”的小說來,我不得而知。現在這本書還放在她時常寫作的桌子上,書頁翻到林黛玉寫的詩《世外仙源》:“名園築何處?仙境別紅塵……” 也許師父真的是“別紅塵”而進入“仙境”去了。

恩師走了,但她精心澆灌的苗圃已經“桃李滿天下,花開香四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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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慧琴,國家一級演員;中國戲劇梅花獎得主;國務院特殊津貼專家;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評劇代表性傳承人;著名評劇表演藝術家新鳳霞先生的嫡傳弟子。唐山演藝集團有限公司副總經理,河北省戲劇家協會副主席;政協河北省八至十二屆政協委員。羅慧琴京劇坐科,評劇揚名,功底紮實、嗓音甜美、文武兼備、可塑性極強。從藝四十多年來,主演了幾十部大戲,代表劇目有《花為媒》《楊三姐告狀》《乾坤帶》《香妃與乾隆》《紅星謠》等,塑造了不同年齡,性格各異,栩栩如生的舞臺藝術形象,是當今評劇旦角的領軍人物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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