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冠希,我這輩子差一點尊重

陳冠希是一個有著特定含義的名字,不必說破大家也心知肚明。他就像一隻被壓在五指山下的孫猴子,用餘生想要重造一個更好的自己。他是打不死的小強,他不認輸、不認錯、不向大眾流行品味妥協,經歷了年少得志、一夜隕落、捲土重來,他始終沒有倒下。”

陳冠希,我這輩子差一點尊重

陳冠希詞條最紅的時候,住在淺水灣的山頂,在那裡可以俯瞰整個香港,好像整座城市都被他踩在腳下,三天購物可以花掉50萬,新買的法拉利開了十次就換掉。

他對朋友說:“我永遠都不會離開這個地方。”

但就像茨威格在《斷頭皇后》中寫道:“那時候她太年輕,不知道所有命運贈送的禮物,早已在暗中標好了價格。”

2008年,“那件事”發生以後,陳冠希躲進出租車後備箱裡,以為自己快要憋死的時候,機場終於到了,他頭也不回地登上了去往美國的飛機。

一切就像早有預兆。

陳冠希,我這輩子差一點尊重

那時,陳冠希剛剛出道,被張國榮看中,參與了自己導演的唯一一部電影《煙飛煙滅詞條》,他本色出演一個新人歌手,梅豔芳詞條飾演的經紀人在片中對他說:“藝人的形象是很重要的。如果你不亂來,沒有什麼負面新聞的話,你一定行的。”

《煙飛煙滅》劇照

一臉青澀的陳冠希連忙點頭:“我明白,我明白。”

他明白,香港拋棄了他。

不被原諒的受害者

可是後來,陳冠希越來越不明白了。

2011年的時候,美國說唱組合Wu-Tang Clan成員RZA在自己的電影《鐵拳》裡,給陳冠希安排了一個角色。

因為電影要在中國取景,需要走審批流程,RZA收到了這樣的通知:“你的片子裡不可以出現陳冠希”。

RZA一下子懵了,他立刻打電話問陳冠希:“Yo,man,did you kill someone in ?”

陳冠希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2019年,電影《風中有朵雨做的雲》上映後,觀眾們開啟了一場“尋找老A”的遊戲,他們試圖在重新剪輯過的鏡頭裡找到“老A”的蛛絲馬跡。

“老A”是陳冠希扮演的一位偵探。電影送審後,導演婁燁詞條被要求剪掉有關“老A”的所有故事。

電影《風中有朵雨做的雲詞條》

婁燁說,藝術應該是自由的。上面告訴他,沒有陳冠希,你就是自由的。

陳冠希,我這輩子差一點尊重

這一切都因為2008年的“那件事”,少年陳冠希在那一年“死去”,從此他被隔絕在一扇無形的大門後面,找不到出口,人們也聽不到他的呼號。

關於對與錯的討論,每個旁觀者都有自己的衡量標準,但無論是在精神層面還是法律層面,不可否認陳冠希也是個受害者。

站在巨浪面前,他決定站出來道歉,因為他知道自己的疏忽把所有人都毀了,自己在熒幕上帥氣不羈的形象,成了道德敗壞的佐證。

“我向受到任何傷害的所有相關女士和她們的家庭道歉,對不起。我要對所有香港市民說聲對不起。作為一個年輕人的榜樣,我是失敗的,這不是你們學習的榜樣。”

這次後來被稱為“典範”的道歉並沒有改變他的處境,他收到了兩次裝著子彈的死亡威脅信,獨自在洛杉磯的房間裡拉上窗簾, 5 天不吃不喝不睡覺,更不敢出門。

“我怕經過的人,我也怕過往的車子,我怕所有的東西。我不明白,我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情?”

往後的11年,他都在試圖擺脫那件事對自己的影響,然而人們提到他時,依舊是不懷好意的嘲笑,依舊十分在意11年前他說的“無限期退出娛樂圈”,卻很少有人記得,他也說過,“希望得到原諒”。

網絡暴力和輿論侮辱都是無形的,陳冠希在這場戰爭中找不到敵人。

有一次,他去打電話給一個慈善組織說,想做一些捐贈,不需要任何宣傳。結果出發前三週,他們告訴他,“你別來了,對我們是負面新聞。”

他參加了有亞洲最難賽道之稱的香港馬拉松,跑出3小時55分46秒的成績,是業餘選手中的頂尖水準,港馬組委會卻取消了他的成績。

“不論我做什麼,人們只會看到那個不好的我,也只想看不好的我。”他在新專輯裡寫到,“世界不想讓我做好人。”

他似乎早已習慣被針對,開始抱著無所謂的態度,但是有一件事,始終讓他耿耿於懷。

陳冠希厭惡娛樂圈,卻十分想念舞臺,2017年6月他計劃在深圳開演唱會,最貴的票只賣680元,是其他歌手的一半,演出前,觀眾卻收到了演唱會取消的通知。

不被官方許可,他只能去酒吧走穴,不喜歡化妝,日益蒼老的面孔在觀眾的鏡頭下顯得尤其落魄,人們諷刺他淪落到去酒吧撈金,卻不知道此時他的潮牌公司年收入已達1000萬美金。

陳冠希,我這輩子差一點尊重

陳冠希在寧夏草莓音樂節

為了舞臺,陳冠希可以妥協很多。有一次,主辦方老闆在陳冠希身邊坐下,剝了一個開心果,送到他嘴邊,像是在喂鸚鵡。

陳冠希很想罵人然後摔門離開,但他沒有那麼做,他只是走進衛生間,對著鏡子一遍遍確認自己還是陳冠希。

“表演是我的激情所在,他們拿走了我的激情,我真的不想承認,他們贏了,這是他們唯一打敗我的地方。”

11年過去了,陳冠希覺得自己的人生被一件事情定義十分不值,他的人生還有許多其他東西,但人們假裝看不見。

在歌曲《神》裡,他少有地表露了自己的困境:我對著天空發誓,我真的有改,改我的壞習慣。神啊,怎麼你才能原諒我?

“尊重。我這一輩子,就差這一點。”

磨不鈍的人

事實上,公眾對陳冠希的負面感受,並不總是和“那件事”有關。

在青年亞文化領域裡,他是桀驁不馴的孤膽英雄,在主流文化觀念裡,他卻是難以被接納的挑刺者。

一檔嘻哈選秀節目把美國黑人音樂帶進了大眾視野,作為中國嘻哈早期的代表人物,陳冠希曾被邀請參加一個訪談節目,聊中國的嘻哈音樂。當女主持人把著名嘻哈歌手的名字誤說成“史努比狗”的時候,他毫不留情地翻了一個大白眼。

他覺得嘻哈文化在國內沒有得到足夠的理解和尊重,一切都是出於商業利益,他瞪著攝像機,憤怒地質問:“當我們真正需要幫助的時候,你們又在哪裡?”

陳冠希的暴躁讓一旁不斷打圓場的歐陽靖,顯得格外溫和,媒體們很高興又找到了炒作的賣點。

但對於陳冠希來說,嘻哈是父親一樣的存在,二十歲之前,他從嘻哈音樂裡學習所有道理,把keep real(保持真實)作為自己的人生準則。

陳冠希與MC Hotdog

然而陳冠希的真實,卻總讓他顯得與這個社會格格不入。

在接受vice的日本隨訪時,一個陌生男孩拿著相機湊過來拍,那天不巧趕上陳冠希心情不好,他衝上去一把搶下相機,男孩被嚇跑了,相機無從歸還,成了他的戰利品。

惹怒陳冠希,是媒體獲得衝擊力十足的照片的一大手段,他們把鏡頭往他的臉上杵,甚至出言挑釁,大多數情況,陳冠希會盡力選擇忍耐,因為“不想讓他們贏”。

在微博上為女友攻擊林志玲詞條,在機場批評插隊者被揪住衣領,沒有人知道這些事件的細枝末節,但陳冠希充滿戾氣的一舉一動,早已深入人心,甚至人們快忘了他即將邁進40歲。

陳冠希恨透了鏡頭,恨透了像只猴子一樣被圍觀。

2018年,他在北京尤倫斯現代藝術中心,搞了一場行為藝術。

“不是都想看我嗎,我就讓你們看個夠。”

他把自己關在一間20平方米左右的玻璃房裡,供大家參觀。玻璃房裡有床鋪、沙發、工作臺,生活用品隨意散落,整個空間如同臥室,牆上寫著:你們看著我的時候,我也在看著你們。

陳冠希在尤倫斯藝術中心

他要在這裡呆三天,因此給這次行為藝術取名叫《我的拉和吃都在這兒》。

這次展覽的門票高達260元,創造了尤倫斯票價的歷史新高,每個人只有5分鐘的停留時間,但北京的年輕人依舊排起了長隊,等待一覽陳冠希真容。

這似乎印證了他的那句話,“我這個人是好是壞,你們給我機會,或者不給機會,都是你們的權利。我不在意你喜歡我還是討厭我,但說到底,你最後還是會成為我的消費者”。

在逆流而上的背後,陳冠希比誰都清醒,也沒有誰能真正打倒他。

當被問到生命中最重要的時刻是什麼時,陳冠希毫不避諱地說,是2008年出事的那一刻。

紀錄片《觸不可及》

“那不是一個 Curse (詛咒),而是一個 Blessing (恩賜)。我百分之一千確定。因為我看清楚了很多事情,我真正地從這件事中找到了自己。”

說完這話,陳冠希得意地笑了。

找自己的人

秦舒培是陳冠希的現任女友,在陳冠希眼裡,她是個很酷的女孩。

有次秦舒培問他最喜歡什麼動物?陳冠希說北極熊,因為小時候看到它們拍的可樂廣告覺得很可愛。後來在他生日時,秦舒培買了去北極的機票,帶他去看北極熊。

陳冠希感受到缺失已久的愛,更重要的是,他感受到了自己。

在接受媒體採訪時,他這樣表達女友的特別之處,“最有趣的地方是,我一首歌,我一部電影她都不知道,我給她看我的電影她會睡著。”

很多年前,他談論起另一個愛過的女孩時,也說過類似的話,那是他第一個公開承認的女友,也是一個看他電影會睡著的女孩。

這不是巧合,陳冠希在無意中有著某種執著,期望愛他的人不是因為他的名氣,不是因為他的錢,也不是因為他是陳冠希,只因為他是他自己。

尋找自己,對於陳冠希來說,是一條艱難而漫長卻必須堅守的道路。

第一次意識到身不由己的危險時,陳冠希剛剛拍完電影《願望樹》,在新片發佈會上,記者問他,你對自己的電影合約被賣掉怎麼看?

陳冠希不明所以,不快地說了一句:“你腦子短路了?”經紀人連忙扒到他耳邊小聲說:“還沒跟你講,我們昨天把你的合約賣給了寰亞的林老闆。”

發佈會一結束,陳冠希就衝到了英皇:“你們把我賣了兩千萬,我一分錢也拿不到,你們把我當猴子耍啊!”

在此之前,他並沒有意識到自己是資本的玩具,以為陳冠希是可以掌局的天之驕子。

30年前,一架飛機掠過高樓大廈,降落在鋼筋水泥鑄成的城市雨林中心,9歲的陳冠希從加拿大來到香港投奔自己的父親,人稱“九哥”的商界大佬陳澤民詞條。

陳冠希與父親

陳冠希從小就結識了演藝圈的各路名人,19歲那年,應黎明的邀請,參演了一部英文信用卡廣告進入娛樂圈,從《無間道》到《千機變》到《狗咬狗》,憑藉英俊的外表一路走紅。

正像《了不起的蓋茨比》中寫著:“年少成名讓人對‘命運’而非‘意志’產生某種近乎神秘的定義。將得到的一切歸功於命運,進而視為理所當然。”

那時,陳冠希拍電影從不看劇本,劇本要看陳冠希,不開心時,他甚至可以和導演對罵,霸道、易怒讓他成為娛樂圈裡不折不扣的小皇帝。

與英皇的決裂,才讓他看清了自己華麗的外殼下空蕩蕩的權利,他任性地跑去日本一呆就是幾個月,在那裡瞭解了潮牌,也結識了日本設計師藤原浩詞條。

看到陳冠希對自己設計的衣服愛不釋手,藤原浩問他:“你為什麼不試試做自己的品牌?”

一句話點醒了陳冠希,他回到香港開了自己的第一家服裝店。

“我終於在一些事情上擁有一些話語權甚至是控制權”,相比於被包裝被製造,陳冠希更能在自己的事業裡找到安全感。

2007年,陳冠希發佈了自己的專輯《讓我再次介紹我自己》,用不太流利的國語諷刺英皇對自己的雪藏:“可我沒放棄,改了措施,在娛樂商場上玩企業性遊戲。”

他的潮牌店發展得風生水起,在“那件事”及父親破產的雙重打擊後,更是成了他的主要經濟來源。

就像陳冠希自己說的那樣,“那件事”也並不全是消耗,對他來說,更像是尋找自己的路上一座重要的里程碑。

離開香港在美國的一年多,他開始閱讀一些心靈自救方面的書,每天用跑步對抗情緒的低谷,讀《聖經》,讀《特蕾莎修女》,他學會了自己去洗衣服和、丟垃圾、洗馬桶。

以前,香港的家裡有三四個傭人,3分鐘沒燙好衣服他會大發雷霆,輪到他自己,3分鐘真搞不定,他發現“原來我真是個壞人”。

在2017年發佈的專輯《一隻猴子》裡,陳冠希把自己比作孫悟空,在孫悟空身上他看到了自己。

從美猴王到五指山下,歷經五百年風吹雨打,如今他的人生意義,是重塑一樽鬥戰勝佛。

陳冠希,我這輩子差一點尊重

做爸爸的人

陳冠希如今的生活忙碌而充實,百分之五十至六十屬於自己的潮牌生意、百分之三十屬於音樂、剩下百分之十到二十留給藝術。

直到女兒Alaia的到來,瓜分了他生命中的重要部分。

那時他和舒培剛有了自己的新家,正打算去北極看北極熊,突然她懷孕了。

“我們去一家中餐廳吃牛肉河粉,正吃著,她說,我想把他生下來。我說好啊,那我們多點一些菜,因為你要生寶寶了。”陳冠希每每回憶這段場景,都會露出幸福的微笑。

雖然是第一次當父親,但從小缺少家庭溫情的陳冠希大概已經有了一個概念,他知道自己想當一個什麼樣的爸爸,他要用他的時間培養她,而不是用錢。

從前陳冠希的生活一片混亂,自己的檔期,從來記不住,想找東西,從來找不到,但現在他兩週飛了三四個國家,十來個城市,卻依然記得很清楚,“星期三要帶 Alaia 看醫生,她六個月了,要打針,打疫苗。”

換尿布是陳冠希最引以為傲的“絕活”,他時常向人炫耀,自己換的尿布女兒最喜歡。

陳丹青形容王朔時說:“這是老一代叛逆者、搖滾客、憤青、激進分子、文痞、畫痞變為善良父親的時刻,是他們砍殺一生,佛前滾鞍下馬的時刻”,這用在陳冠希身上再適合不過。

接受GQ採訪時,他表示當晚收工後他要直接飛回洛杉磯,一刻也不能停留,因為女兒應該很快就會走路了,他不想錯過。

現在,陳冠希有一個家了。

他說,“ Alaia到來之後,我好像一下子變得很老了,有時候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55歲的大叔。”

陳冠希,我這輩子差一點尊重

每到聖誕節,他會給員工發禮物,每個人都不一樣。一個胖胖的女員工回憶,那幾天她被嚇到了,平時很少接觸的老闆突然給她發在社交網絡上的跑步照片,評論了好多加油的表情。之後,她收到了他送的運動鞋。

如今hip-hop甚至沒那麼影響他了,也或許他真的老了,新人歌手們張口閉口離不開的話題:錢、車、女孩子,對陳冠希來講已經找不到意義了,他現在時常翻出老歌來聽。

當談論到希望女兒將來做什麼的時候,他表示不提倡她進娛樂圈,希望Alaia未來能發明一些東西,或領導這個世界變得更好一點。

“世界是很混亂的,我希望在這個非常亂的世界裡做一個好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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