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安泉港】悠悠小路

文 | 子不語 · 主播 | 風之語 · 後期 | 墨翔

人長大之後，生活越美好，你越懷念舊時的光陰，好比如，某一天，當你走在故鄉的康莊大道上，你會忽然懷念小時候走過的那條羊腸小道。

當自家的小車穩穩當當地行駛在下朱尾到南埔這條寬闊的水泥道上時，我對坐在我旁側的兒子嘮叨起舊時，儘管他根本就不知道我說起過去內心裡的滋味，但他很認真地聽著，在他認真的臉上，我好似看見了過去那個認真的自己，她曾認真地活著，努力著，追求著……

二十年前，這條路是一條狹窄的土路，坑坑窪窪，凹凸不平，每逢雨天，積水稀泥，更是狹仄難走。而求學的我，經常一個人走在這條路上，一路哼唱歌曲，一路慢賞路兩旁的田野和有炊煙的人家。小路和田野之間，夾著一條悠長的小溪，它長年累月地淌著，悠悠地滋潤著岸上的桃紅和樹綠，一年又一年，似乎從未改變。

從出發地走到目的地搭車，大概是一個多小時的路程。在那老舊的年月裡，連摩托車司機都不願意走這條路，但逢願意載你一程的，大多是順路的，價錢又高得離譜，十三四塊錢，那已經是我一星期的口糧和來回車費了。偶有碰上熟人，開心地坐在自行車座後面，雙眼閉上，任溫暖的風凜冽的風吹打在臉上，那種自在，如今已無法用語言來形容。那大概是不必擔心人被載丟的信任，那大概也是一種自然樸素的情分。好心人在該下車的地方將我放下，留給我一個簡單又遙遠的背影，一人一車，消失在三岔路口，像在我眼中慢慢氤氳出的水墨畫。

每週五的下午，有時會碰上騎自行車上學的同村同學，他們也會熱心地順路稍帶一程。輕輕跳上後座墊，話不多，只有自行車的鈴聲偶爾繞在耳畔，還有一陣陣風聲和著踩踏聲。遇到上坡的路，我輕躍下車，小跑著，幫著將車推上斜坡。到那個小鄉村，常常已是日暮時分，夕陽的餘暉安靜地灑在故鄉的海上，我們在安靜的小道上揮手告別。許多情誼，就在這樣的平和裡生髮出無限的詩意來。

而這種種恩惠，就在我讀大學時漸漸地淡出我的求學之路，那是在土路變水泥路之後，那是在村裡的載客摩托車多了之後。隨舊路換新顏的，還有路兩旁的景。

車子經過下朱時，舊時的那片海已是荒蕪的土地，連接海上小島的那條小路還在，可路盡頭的成片樹林早已別砍沒了。我忽然很想再看下以前的景緻，想再走一走那條兩旁滿溢著海水鹹味的路，記得那時走過那條路到小島上去給人家開海蠣，很怕自己會被海水吞沒，很怕路兩旁那漫無邊際的空闊，那條擔驚受怕走過的路，是一條鹹苦參半的路，而在那個小島上發生的故事，則散發出神秘清遠的味道。

開一牙杯海蠣可得一塊錢，一天可以賺個二十幾塊。遮陽的房子基本是用海蠣殼堆積而成，有時也在樹下開一整天。中午時分，最盼主人的那碗飯，做法粗糙，但入肚滿滿地穩妥。開海蠣的過程是辛苦的，但老少搭配，老的會給你講鬼故事和家長裡短，常常是聽她講得忘了手頭的活，一不留神，她就把大的牡蠣都拿在自己邊上。一天下來，老的都要比自己多賺五六塊。日暮時分，伴著夕陽走回家，海風鼓起衣服，又將衣服打得噼裡啪啦地響，那浸泡了一天的手上傷疤新添幾道也不覺得疼。那時，沒有歲月靜好，也沒有誰替你負重前行。然而如今想來，那是另一種歲月靜好，生活艱難了點，卻有的是盼頭，有的是希望。更主要的是，它讓我明白，在所有人都在承受艱難困苦的年代，人生中的有些重量我必須得自己承受，那輕輕擦去眼角淚水的女孩，那很苦卻一直夢想著美好未來的自己，此刻我其實特別懷念。

我懷念的，還有小路兩旁的桃花，它們淺粉淡白，它們素裝明媚。在桃花盛開的時節，有風流韻，有雨助情。流水清清，桃花瓣漂浮在水面上，慢慢流向遠處。不遠的天空下，幾處人家輕偎在山下，有炊煙裊裊，有雞叫犬吠。那是多麼和諧的水墨畫啊，記憶中，這幅畫一直沒換過顏色。

車子經過嶺頭村時，我想起了一群人，更確切地說，我想起了一個人，現在的她還好嗎？初中畢業到現在，我只見過她一面，那也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兒了，只是聽說過她人生裡的變故，卻已很難再聯繫上她。事隔十幾年，我依然記得她家就在小路旁邊，依然記得她微胖的臉上洋溢著溫暖的微笑，依然記得路口那眼老井。深夜裡，她家的天窗上漏下一縷縷月光，將房間渲染得很柔和，也將那個夜晚暈染得極其模糊極其朦朧。她模糊的面容在我腦海裡打著旋，記憶深處，說過的話已分辨不清，做過的事也所記不多，而她家井邊那打水的歡笑聲，卻那樣妥帖地劃過記憶，成為永恆。

當下如這條大路，歲月人生百般變遷，人情冷暖萬千翻覆。但，我所依戀的，一直都不是如今的華麗。那改變的故舊裡，暗藏著的，是年少裡的堅強，骨氣，詩意和美麗，我不必用現在的華美遮蔽那走過的清寒。任何時候，我都覺得那是我最驕傲最懷念的一段時光。

一閃眼，車子已開出老遠，洋麵的公交站也沒有人潮湧動了，在那小路旁，有個小女孩站在那，和小時的我一樣，等車到站。

忽然覺得這條路像一條時光隧道，通向記憶，通向虛無，通向永恆，而我已沒有歲月可回頭……

我是子不語，我在下朱尾和您分享故事，晚安，泉港。

風之語，泉港界山人，愛好朗讀，喜歡安靜，喜歡旅遊，喜歡讀書，喜歡寫作 ，喜歡簡單，喜歡一切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