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長地久》:那個溫柔老去的龍應臺

如果能選擇一種老去的模式,我選龍應臺的那種!當然這屬於痴話,龍應臺的才情,我終其一生都難以企及,只是心嚮往之罷了。

1952年出生的龍應臺,今年六十七歲。2017年,六十五歲的龍應臺,仍然穿著七分卡其褲,踩著白色球鞋,揹著揹包,戴著棒球帽,耳朵裡還塞著無線運動耳機。她接過人生的第一張老人票,甚至還有些心虛。2018年,她的散文集《天長地久》出版,這是她寫給母親美君的一封“長信”,以極溫柔極深情的筆觸,向再也無法對話的母親,輕輕訴說。看似淡遠平和,實則深情如海!

在《天長地久》的背後,是一個溫柔老去的龍應臺。她已經卸下了與時間格鬥的武裝,靜下來,去反思上一代、下一代,和自己。

生命會衰敗蒼老,生命更可能遁入虛無。

面對母親的失智失語,龍應臺在一次行禪之時,突然明心見性,毅然決定放棄所有公職,陪母親一起去屏東鄉下居住。在悠然閒適的鄉間,女兒龍應臺悉心照顧著母親的起居,作家龍應臺用文字與“久別”的母親進行跨越幾個世紀的“對話”。


《天長地久》:那個溫柔老去的龍應臺

龍應臺永遠都關注歷史和現實問題,當年的《野火集》如此,後來的《大江大海》如此,如今的《天長地久》亦是如此。這本《天長地久》,仍然有對歷史的思索和對現實的追問。她寫凡爾賽條約,寫五四運動,寫二十世紀中國的災難,寫饑荒,寫戰爭和戰爭中的孩子,看似是遙遠無關的歷史,實則每一個人的命運包括她父母親的命運,都與之息息相關。

就是在1919年的冬天,龍應臺的父親出生了,1925年,她的母親出生。在中國最動盪最悲苦的年月,她的父母親成為了中國的孩子,從此開始了動盪飄零的命運。

龍應臺的父母親,都經歷了兵荒馬亂、家國亂離,跟隨大時代的波濤,一路離鄉背井、顛沛流離。而當他們終於安定下來之後,子女漸漸長大,他們漸漸老去。溫柔體貼地給女兒打個電話,卻被工作繁忙的女兒一聲暴喝:沒空!而當女兒終於有時間轉身回頭看看父母時,父親已經離去,母親已經遁入失智的虛無。

人生沒有什麼是天長地久的,因為生命不在自己手裡,我們只不過是在時間的洪流裡短暫交會而已,如驚鴻一瞥又各奔前路。所以,龍應臺說,“人生的聚,有定額,人生的散,有期程,你無法索求,更無法延期”。

可人生又總會有一些天長地久的東西,比如春天的鴿哨、夏天的蟬鳴,那量步的足,那調羹的手。

或者,是一個珍藏了六十年的書包。

龍應臺的母親叫美君,美君十歲時,倔強地站在父親面前,提出要求,要和哥哥弟弟一樣,揹著書包上小學。美君十七歲時,再次站在父母面前,要去女子師範學校註冊,父親遊移不定,畢竟家裡銀根吃緊,一向沉默寡言的母親,突然說道,讓她去吧。美君二十四歲那年離開家鄉,母親將美君的一個木頭書包一直珍藏,從1949年到2007年,中間關山難越生死契闊,在女兒離開後,她一輩子緊緊抱著這個木頭書包,跋山涉水,到死都守著這個木頭書包。將近60年之後,她的外孫女,再次打開這個書包時,發現上面有兩行字:此箱請客戶勿要開,應美君自由開啟。“藍墨水清晰如昨日未乾的眼淚”,龍應臺說。


《天長地久》:那個溫柔老去的龍應臺

時間似乎奪走了一切,而我們,卻存有記憶、理解和感知,這,就足夠了!

就像龍應臺所說,“如果手裡有釘子,就蹲下來釘好這排竹籬笆。如果孩子在身邊,就緊緊抱住他。如果櫥子裡有米,就好好煮這一鍋飯。

記憶裡的每一個瞬間,可以是短暫的,也可以是天長地久的!

手裡有一束花,就好好聞聞它的馨香,記住它的芬芳。案頭有一本好書,就翻開它一字一句地讀,去領悟它的智慧。心裡有一個人,就好好看看他的臉,銘記他最美的笑意。

《天長地久》探討的是生死大問,對此,龍應臺沒有進行冷酷的說教,只有溫柔的敬意。她說“死亡就像是一次大遠行大探險,沒有任何準備,沒有指南,沒有交戰手冊,沒有目的地、說明,沒有參考意見,什麼都沒有。凡是去過的人都沒有回來過,每一個去過的人都是第一次去。而我們因為害怕,因為不談,就讓自己最親愛的人無比孤獨地踏上了大遠行的蒼茫之路。”

我們總是樂於探討出生、成長、戀愛、結婚,對死亡一直諱莫如深。可是死亡也是尋常生活的一環,“朝菌暮枯,夏蟲秋死,花開就是花謝的預備,生命就是時序的完成。”


《天長地久》:那個溫柔老去的龍應臺

我們,每個人,最終都要面對一堂莊嚴肅穆的“生死課”。

龍應臺與兒子之間的生死課,源自一次對話。她的一個私人好友,深愛她受苦的母親,母親死後便將他的骨灰常年放在一個美麗的盒子裡,擺在書房。於是她問兒子安德烈要不要將來也把她的骨灰擺在書架上?兒子說不要。她接著問說,要不骨灰分兩盒,你一盒弟弟一盒,你是老大拿大盒的?安德烈說還是做個墳吧,龍應臺覺得做墳浪費地球。安德烈說,有個墳他們可以收文青、觀光客的錢,誰要來看作家的墓收門票。當然這是玩笑話,其實安德烈的真實想法是,如果有墳,他和菲利普就有理由,以後每年來臺灣,沒有墳,他們和臺灣的聯繫就可能斷了。

在一堂堂自己或他人的“生死課”上,龍應臺終於懂得:“離鄉背井的意思,原來就是離開了堂屋裡父母的棺材,而且從此無墓可掃。”

“生有時,死有時。栽種有時,拔出栽種也有時。殺戮有時,醫治有時。拆毀有時,建造有時。哭有時,笑有時。哀慟有時,跳舞有時。拋擲石頭有時,堆聚石頭有時。懷抱有時,不懷抱有時。尋找有時,失落有時。保守有時,捨棄有時。撕裂有時,縫補有時。靜默有時,言語有時。喜愛有時,恨惡有時。爭戰有時,和好有時。”

這是龍應臺經常引用的《傳道書》裡面的話,“有時”不是命定,不是讓我們隨波逐流。“有時”是說一切都同時存在,生與死,哭與笑,尋找與失落,靜默與言語……像一條奔騰不息的河流,起源與終點,同時存在!


《天長地久》:那個溫柔老去的龍應臺

所以,對待生。就如一行禪師所說,“洗碗的時候,知道自己在洗。碗。剝橘子的時候,知道自己在剝。橘子。走路的時候知道自己在走。路。每一滴水滴落在手指之間,每一絲橘皮的香氣剎那間濺出,每一次腳跟踩到泥土上感覺到土地溼潤而柔軟。”

對待死,就如龍應臺所說,“上墳時你帶一束玫瑰花,花瓣會枯萎,但是花的香氣會留在你心裡,不是嗎?所以這世界上凡是不滅的,都在你自己的心裡。”

我們,必須學會把暫時片刻當作永恆,給予所有暫時的“旅寓”以永久“家園”的對待。去讓每一寸時光都潤物無聲,去感知、去觀照,去成就每一個瞬間的天長地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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