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在兩岸熱心人士的積極努力之下,臺灣當局開放探親,允許臺灣同胞回大陸探親。
一時間,回大陸探親的人絡繹不絕。
在廣東的一個港口,從臺灣來的老人,有的抱著失散多年的親人,也有的在兒孫的攙扶下四處張望。
這時,踩著三輪車幫人拉行李的王大東卻從這群探親的人中嗅到了商機。
經過這幾天觀察,他發現,有些人因為離家已久,時過境遷,等他回到大陸後找不到親人,然後又得回到臺灣等上一段時間才能繼續來大陸,一來二去的,浪費不少時間。王大東三教九流都認識不少,找個人雖說不簡單,但也不是特別難。
說幹就幹。王大東行李也不拉,直接蹬著三輪車去了附近一家旅館。旅館老闆是王大東的熟人,王大東把計劃跟他一說,他也覺得可行,當下便答應與他合作,從旅館拉人。
要說這老闆做事也是快,王大東剛回到家,電話就響了。王大東一接,老闆在那頭說,一個前天住進來的探親老人,早年到臺灣旅遊,不巧遇上了禁海,就回不去大陸了,等他現在能回去了,誰知一踏上大陸,發現早已物是人非,以前的家長滿了雜草,現在該80歲的老母親也不見了。問那些村裡的老人,都說早就搬走了。
王大東邊聽邊記,又問了對方有沒有兄弟或者其他親戚,在得到否定的回答後,王大東不禁喜上心頭。他知道,一個老人,是不可能搬到很遠的地方的。
臨了,老闆又囑咐王大東儘快找到,這位老人只待一個月就走,時間緊迫,而且對方表示錢不是問題。王大東連忙答應。
電話一掛,王大東就立刻給能聯繫上的朋友打電話,語氣十分懇切焦急,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家80歲的母親不見了。
都說人多力量大,在王大東忐忑不安了幾天後,一個朋友打電話告訴他,那位老太太找到了,並把地址告訴了他。
探親老人過去一看,還真是自己的老母親,當場激動得差點沒給王大東跪下,後來硬塞了很多錢給他。王大東分了一部分錢給旅館老闆,兩人嚐到了甜頭,便開始準備大幹一場。
不知是不是那位老人回去臺灣後,給王大東做了宣傳,一時間,許多找不到親人的探親人士一落腳就紛紛來找王大東。
儘管那時已經有了民間人士組織的無償尋親團,但王大東辦事十分有效率,許多人探親心切,往往也願意花錢請王大東找人。
王大東的生意越做越大,尋親的價錢也水漲船高,態度也沒有一開始那麼好。但為了團聚,很多探親人士只能選擇忍耐。
第二年的一天清晨,王大東家裡突然來了電話。電話剛接通,對方就很焦急地請王大東找人。王大東有些疑惑,因為為了安全,他只是通過旅館老闆和顧客聯繫,很少有人會直接打電話給他。
對方似乎看出了王大東的戒心,連忙說是聽別人說的,因為旅館老闆會抽一部分油水,所以他想直接找王大東,也許能少花點錢。
看樣子是個沒錢的,王大東心裡想。
雖然心裡這麼想,但不能和錢較勁,王大東嘴上就開始問了:“你要找誰?”
“我的一個……一個債主。”
債主?王大東擰著眉頭,遇到這麼多尋人的,還真沒遇到過這種尋債主的。
“你欠他錢?”
對方沉默了很久,回了一句:“你找到就行了。”
王大東識趣地沒有打聽下去,繼而開始問要找的人的長相和特徵、家庭情況等等。
要命的是,對方一問三不知,只知道那個債主是個教書先生,經常說什麼“暫別瑤墀鴛鷺行,彩旗雙引到沅湘”。
這可上哪找?王大東咬著嘴唇想了一會兒,便開口想把這個生意推掉。可對方聽了後,似乎也下了決心,說多少錢都不要緊,只要能找到這個人。
王大東被這話說得有點心動,最近無償尋親團越搞越大,他逐漸遇不了幾個委託尋人的。
這時候不能挑剔了,於是王大東把記著情況的紙撕下來,對著電話那頭說:“兄弟,我能替你找,但不能保證絕對找到,行嗎?”
對面沒說話,好一會兒才說:“好,你找到我再回去。”
等掛了電話,王大東對著那兩句詩是琢磨來琢磨去。他年輕時也多多少少讀過一點書,什麼李白杜甫的詩也背過幾首,可這兩句還真是兩眼一抹黑,摸不著頭腦。
王大東看來看去,還是覺得“沅湘”是個線索。他第二天在圖書館翻了半天的書,才找到這個沅湘就是指太湖那一帶。
王大東想了想,決定自己去一趟,一是最近麻煩了很多次江浙那邊的朋友,不好意思再請他們找;二來也是想順便散散心。王大東臨走前又打了一次電話給那個人,和他約定一個月後聯繫,便出發去太湖。
王大東在江浙兩省尋訪了很久,稱自己是做藥材買賣的,專門往小山村鑽,又打聽誰家父輩是教過書的。儘管找到好幾個教書先生,但一問到那兩句詩,都茫茫然。
王大東不禁有些洩氣,眼看一個月快滿,但他連教師先生叫什麼都打聽不到。他咬咬牙,顧不上臉面,一方面給他那些朋友打電話,另一方面又重金尋人,引誘那些後生去找。
快到月底的時候,還是一丁點信息都沒有。正當王大東懷疑自己是不是判斷錯了時,一個後生找上了他。
後生說他們村的確有一個教書先生,也的確經常念那兩句詩。王大東連忙問他關於那個人的情況,後生支支吾吾,王大東有種不好的預感,於是讓後生帶路,他要親自過去看看。
等來到村裡,後生便直接把他帶到了靠山的一個茅屋裡。
王大東進到屋裡,只見屋裡站著許多人,床上躺著一個老人,呼吸十分微弱。人群齊刷刷看著王大東,靠近床的一個老人走到王大東跟前,打量了一番,開口問:“我是這兒的村主任,我們聽說你在找先生,不知你是他的什麼人?要找他做什麼?”
王大東被人盯著,有點不安,連忙解釋道:“是有人託我找這位先生的。”
村主任眼睛一亮:“誰?”
“似乎是欠了這位先生錢的人。”
一屋子的人聽了這話,面面相覷,低頭開始竊竊私語。村主任也面有疑色。
王大東見狀,便提議:“要不我讓他過來?到時你們有什麼問題也可以問他。”
村主任看了一眼在床上沉睡的老人,對王大東點點頭。
王大東用村主任家的電話和那個人聯繫上了,把這裡的情況一五一十地告訴對方,說完後,他清楚地聽到對方嘆了一口氣。對方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問了地址,承諾立刻出發過來。
村主任顯然想等到那人來才放王大東走,於是天天好吃好喝地招待著,就是不提讓他離開的事。而王大東覺得雖然有點耗時間,但他也挺好奇委託人到底欠了什麼,所以也就在村主任家住下來。
在等委託人的日子裡,王大東發現村裡人對那位先生十分尊敬,天天都有人去看他,伺候他吃喝拉撒,甚至在他屋子附近都很少人大聲說話,王大東不禁嘖嘖稱奇。後來問了村裡人才知道,先生自搬來就一直免費教他們識字,又教他們算數,讓他們不被外面收糧的奸商騙了,所以大家一直十分敬佩和愛戴先生。
過了兩天,委託人終於趕來了。委託人大約50多歲,但臉上寫滿了滄桑,衣服也破破爛爛的,揹著一個大大的爛布包,高大的身軀因為一條腿瘸了而顯得站立不穩。
王大東和他寒暄了一下,便帶著他來到先生屋裡。沒想到的是,委託人一看到床上的先生,便一下子跪在地上,抱著爛布包泣不成聲。
趕來的村主任看到這副情景,輕聲問委託人:“你是先生的兒子嗎?”
“不,“委託人抬起頭,“我給他還東西來了。”
“什麼東西?”
“他兒子。”委託人從爛布包裡拿出一個骨灰盒,緊緊護住懷裡,眼淚一滴滴掉在骨灰盒上。
村主任和王大東聽到這句話沉默了。
這時,床上的先生突然發出微弱的聲音:“願……安?願安……回來了嗎?”
委託人看著村主任,村主任用只有3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說:“先生已經哭瞎了。”
委託人聽到這句話,猛地撲過去跪在先生床邊,聲音裡止不住的嗚咽:“爹,願安回來了,願安回來看你老人家了。”
先生皮包骨似的手吃力地抬起放在委託人的頭,一下一下地、輕輕地摸著他的頭。
“你以前……老是不喜歡我摸你的頭……說摸多了會變矮……怎麼到了現在……你願意讓我摸了?”
委託人沒有說話,而是拼命地抑制自己的哭聲。
“我教你的……教你的詩,還會念嗎?”
委託人用力掐了一把大腿,強迫自己念出來:“暫別瑤墀鴛鷺行,彩旗雙引到沅湘。”
先生聽了後,微笑地說:“好……好,辛苦你了,把願安……願安送回家。”
委託人聽到後抬頭,才發現先生已經停止了呼吸。
村主任走到他身邊,紅著眼眶說:“先生就是為了等他兒子,才撐到現在。”
委託人跪在那裡一動不動,死死咬著嘴唇,眼淚不停地流下,雙手緊緊抱著骨灰盒……
王大東和委託人一塊回去,在路上,委託人對他講出了一切。原來,委託人曾是先生的學生,和先生兒子也十分要好。後來內戰爆發,他們在出外遊玩的路上被抓了壯丁,在一場戰鬥撤退中,先生兒子不幸戰死,而委託人還沒等到把骨灰交到先生手裡,就被強迫撤到臺灣。委託人以為很快就能回去,便悉心保管,誰知,這一保管就保管了40多年……
下車後,委託人把一疊錢給了王大東。王大東沒有收,而是問他是不是有什麼遺憾。
委託人擦了擦鼻子,笑著說:“唯一的遺憾應該是,早知道他發現我不是願安,我就叫他一聲‘老師’好了。”
後來,王大東開始無償地為民間尋親團提供幫助,而且每年都資助尋親團。每當有人問他為什麼不再收費尋親時,他都會想起那個遺憾沒叫一聲老師的委託人……
出自《故事林》雜誌
2020年02月上半月刊
作 者:新守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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