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口即錯!有一類哲學命題的正確答案在邏輯上是“不可說”的

存在著一類哲學命題,其真實答案在邏輯上是“不可說”的

哲學中存在著一類命題,在邏輯上存在著所謂的“不可說”問題。

之所以“不可說”並非僅僅是這類命題具有形而上的先驗乃至神秘成分,更關鍵的是,“不可說”恰恰是解鎖這類問題的方法。如果理解“不可說”恰恰是問題結構中的組成部分,其神秘與先驗也就瓦解了,會變為是可經驗的。

我們常常會將這類問題稱為“玄學”,當然,在如今“玄學”這兩個字往往已經稱為蔑稱。所以,對老子《道德經》開篇之句“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人們往往不能予以恰當理解,反而將這類問題從反邏輯、反理性的角度進行神秘主義體驗闡釋。實際上,恰恰相反,這類問題其玄其神秘其實只是邏輯幽微而已。

開口即錯!有一類哲學命題的正確答案在邏輯上是“不可說”的

我們不妨來讀一下《道德經》首章: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此兩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玄之又玄,眾妙之門。

此章明確指出,所謂“玄”是指“有”、“無”概念上的“同”,若用西方哲學的術語,即“有”、“無”的共相,請問這“共相”應當如何表達?

恐怕確實只能勉強王顧左右而託之於“玄”。

我們要注意,“有”、“無”共相並非不存在,是真實存在的。否則便不會有《道德經》第二章所指出的:“有無相生,難易相成,長短相形,高下相傾,音聲相和,前後相隨。 ”

因此,不可道的“常道”,並非是所謂的出於“不可言傳”,更不是一種“糊塗”,而是超越於一切相對性的言語。

現在有些佛教學者在談論《華嚴經》中一再出現的“不可說”與“不可思議”時,也往往將其簡單庸俗化地理解為不可言傳只可意會,恐怕是一種很大的誤解。

問題的實質並不僅僅是人的語言能力沒有辦法講清楚的問題,超越類似德國存在主義哲學家海德格爾所說的“美存在,但是不可言說”的語言表達問題。當然海德格爾的說法已經很深刻。

在西方哲學家中,對老子所說的“非常道”性質的,類似禪宗所言的應當“言語道斷,心行處滅”的形而上的大道問題,理解最深刻的莫過於奧地利哲學家維特根斯坦。他曾經就讀於英國劍橋,是著名哲學家羅素最得意的學生,連羅素都崇拜他,自愧不如。時至今日,維特根斯坦薄薄的一本《邏輯哲學論》依然是邏輯實證主義者渴望參透的大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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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著名哲學家維特根斯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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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摘錄《邏輯哲學論》結束部分的最後四則:

6.522 “確實有不可說的東西。它們顯示自己,它們是神秘的東西。”

6.53 哲學中正確的方法是:除了可說的東西,即自然科學的命題——也就是與哲學無關的某種東西之外,就不再說什麼,而且人一旦有人想說某種形而上學的東西時,立刻就向他只指明,他沒有給他的命題中的某些記號以指謂。雖然有人不會滿意這種方法——他不覺得我們是在教他哲學——但是這卻是唯一嚴格正確的方法。

6.54 我的命題應當是以如下方式來起闡明作用的:任何理解我的人,當他用這些命題為梯級而超越了它們時,就會終於認識到它們是無意義的。(可以說,在登上高處之後他必須把梯子扔掉。他必須超越這些命題,然後他就會正確看待世界

7. 對於不可說的東西我們必須保持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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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達高處時,便已不在梯上

熟讀《金剛經》的人會發現,維特根斯坦上述所論,與《金剛經》說法的高度相似性。譬如“汝等比丘,知我說法,如筏喻者,法尚應舍,何況非法”指出,言說之“法”有如“船”,要上岸時必須棄船。而維特根斯坦的說法是“在登上高處之後他必須把梯子扔掉。”那麼什麼是“扔掉”呢?也就是在邏輯上理解,在實際上做到“對於不可說的東西我們必須保持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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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船才能登岸

《金剛經》中談到,“若世界實有者,即是一合相;如來說一合相,即非一合相,是名一合相”,又言及“須菩提!一合相者,即是不可說,但凡夫之人,貪著其事。”

佛教中觀學說的“離四句,絕百非”提供了一套領悟“不可說”邏輯的辦法

老子、佛和維特根斯坦在關於“不可說”上的相似性,不得不引起我們的重視。恐怕這其中的問題,絕非可以簡單的以神秘的宗教體驗來了之,實質的問題其實是在“道”或者“實相”或者西方哲學語境下的主要“形而上”問題,真正理性的答案是“不可說”,即放棄言說才是合乎邏輯的。因此才會有禪宗公案問答裡常出現的“開口即錯”的棒喝。

而佛教中觀學說的“離四句,絕百非”,也是在論證形而上本體在邏輯上的“不可說”。所謂四句,比如以“空、有”這一對範疇舉例論,便有四句:空句、有句、亦空亦有句、非空非有句。這四句判斷,都有其問題,並不真正合乎實相,實相其實是離此“四句”基礎上的所有組合判斷。

再比如論人性本善還是本惡問題,便有四句:人性本善、人性本惡、人性亦善亦惡、人性非善非惡。這四種判斷,若究竟以“因明”(佛教術語,即“邏輯”)來質證,都是可“破”之句。然而,這四句在邏輯上,已經囊括了一切言語表達。於是其實只剩下“不可說”句,得放棄言說的指向。也即人性之本質,其實應是超越“善惡”範疇的,只要在“善惡”範疇上論,就一定會有邏輯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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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秦時,孟子論性善,同時代的告子與其論辯的立論是“不善不惡“,而後來荀子則持性惡論批判孟子;我們若客觀看三人持論,會發現三者皆有其是,但也都有可破而無法自圓之處。

形而上的“不可說”其實是邏輯上的範疇超越

所以,“不可說”的本質其實是因為實相具有超越言語範疇指稱的特性。因此,只要試圖在言語上論究竟實相,反而在理性上犯了邏輯錯誤。實相存在,但是非所指,亦非能指。最恰當的辦法就是放棄指向。這也是《金剛經》所說“須菩提,諸菩薩摩訶薩,應如是生清淨心,不應住色生心,不應住聲、香、味、觸、法生心,應無所住而生其心”的真意。因為,實相併非在色、聲、香、味、觸、法六處,只能放棄,若不捨離反成妄想。

也就是說,這類問題恰恰是在放棄言說,接受其本質確實為“不可說”時,反而就契合了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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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維摩詰經·入不二法門品》有如下一段:

於是文殊師利問維摩詰:“我等各自說已,仁者當說何等是菩薩入不二法門?”時維摩詰默然無言。文殊師利嘆曰:“善哉!善哉!乃至無有文字語言,是真入不二法門。”

正因如此,《金剛經》中才有“說法者,無法可說,是名說法”的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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