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橙出現的第三年，我才對褚時健好奇，因為有人給我寄了一箱，我覺得味道確實還行。
老早以前，褚時健在我眼裡就是個普通貪官，我沒想過從企業家角度去看他。因為菸草行業實在太特殊了，而且雲南菸草又這麼有名，更何況，我是在他被抓之後才知道這個名字。
後來我在注意到，做財經記者的朋友們普遍同情褚時健，有他們這些權威在，自然輪不到我去浪費精力。
很可惜，當我對褚時健是怎麼把紅塔山這個牌子做起來好奇時，發現同行們的作品裡，談的大都是褚時健的貢獻和薪資不合理，褚時健弄錢情有可原之類。
我找到的資料中，紅塔山崛起的關鍵原因看上去特別讓人失望：八十年代中期，褚時健大手筆購買了成套進口設備，這在當時是天文數字，按理這樣的好事根本輪不到玉溪捲菸廠的頭上，但所有人都不敢做這樣的決定。
進口設備生產的香菸，品質遠遠優於國內其他產品，當時中國菸民正好消費升級，紅塔山創造了不可思議的奇蹟。
記得九十年代中期，我還是個新菸民，曾和朋友們做過盲測，紅塔山似乎比中華煙更受歡迎，這個結果我當時還挺意外 ，紅塔山雖然是公認的好煙，但中華一直是神話傳說。
因為紅塔山的原因，當時普遍的說法是雲南的氣候環境好，所以菸草品質好。這個說法很容易被接受，大家印象裡，雲南就是個適合種鴉片、菸草和各種奇怪東西的神秘所在。
我對雲南菸草品質特殊堅信了二十多年，突然發現，紅塔山的好，居然很可能是因為進口機器設備的原因，還頗難過了一小會兒。
仔細想想，這個發現很可能是對的，因為紅塔山之後，中國很快出現了一大堆檔次更高新品牌，紅塔山和雲南的其他新品牌，迅速過氣落伍。如果是菸葉品質決定一切，那如何解釋紅塔山被反超？
於是查論文，看有沒有人研究過中國哪兒的菸草品質最好。
搜到幾篇對比報告都講到，決定菸草品質的風味物質到底是哪些，目前的研究不算太充分。而且，並不是相關成分越高或者越低，才是品質最好，而是處於某個區間時才是最理想的。
為什麼處於某個區間就會被認為是最理想的，原因很簡單粗暴：
全世界公認津巴布韋出產的菸葉品質最好，所以津巴布韋的菸葉的成分含量就成了理想的標杆。大概就是這樣。讓我意外的是，中國主要產煙區的菸葉品質差別不大，從累計得分看，雲南菸葉位置靠前，但並非最佳。可是，大家都在傳說，某某高檔香菸品牌品質好，是因為雲南菸葉用得多。
順帶查了一下中國主要菸葉產區的歷年規模，意外地發現，雲南菸葉產量是很短時間內提升到今天這個規模的，準確的說，是紅塔山這個品牌崛起之後，雲南的菸葉種植面積才迅速擴大，並最終成為中國菸草種植最大的板塊。
要論菸葉品質神話，過去更出名的其實是北方某地，甚至偉大領袖都誇過這裡出好煙。
對了，中國幾大著名菸葉種植區的形成，其實是為了就近供應菸廠的產物，中國過去最著名的品牌，大都分佈於東部沿海，所以中國菸葉種植基地大都在京廣線以東。
雲南菸草的歷史就像我們熟悉的菜式，在我們印象裡，即便不是自古以來，起碼也得是康熙乾隆那個時候就有了，但實際上大多是最近二三十年才成型的。
當時我被這方面的論文資料搞得頭昏腦脹，這件事就被我丟到了腦後。
大概一年半以後，無意中接觸到大重九這個牌子的推廣材料，幾本厚厚的企業傳奇故事。
關於這個牌子還和庾澄慶的先祖有關之類的典故，這裡就略過不提，裡面多次提到菸草品種改良的故事，這些材料，在其他地方並沒有作為重點來講，但看完之後，我更糊塗了。
雲南菸葉的品質，到底是氣候和地理環境的因素，還是育種技術的因素？如果後者更重要一些，世界上菸葉品質最高的地方，必然是與美國菸草資本關係最緊密的地方。講雲南的氣候、土質如何特殊什麼的，可以洗洗睡了。
因為這個打擊，我又趕緊上網搜材料，如你所知，確實沒有任何學說和證據能證明，雲南的氣候或土壤之類的先天環境，菸葉的質量會因此變得更好。
說實話，當時看到的材料，雖然它試圖構建一個傳奇的歷史，但字裡行間無法隱藏這樣一個基本事實：一百多年前，雲南種植菸葉並誕生了中國最早的本土菸草品牌之一，其實是因為雲南太窮，軍閥只能打鴉片和菸草的主意。
不過，雲南人似乎是真的相信自己的環境是世界上最適合菸葉的地方，所以，他們是真捨得花錢，他們有些提升品質的創舉，是真刀真槍不打折扣地幹，而不是嘴巴上說說。
比如，在他們的菸葉種植基地裡，菸葉和薰衣草之類的香料植物，真的是一行隔一行地間種的，這樣做，據說是為了讓菸葉充分吸收植物香料的精華。
記得我聽到這個人間奇觀時，突然有一種想哭的衝動。
老實講，我對褚時健產生好奇之後，居然一直就沒再想起過自己的初心——作為一個著名企業家，褚時健有過什麼樣的表現，我竟然一點不比此前知道的更多。
昨天褚時健去世，各種介紹他昇平的文章刷屏，我這才對他的人生軌跡有了一個粗略瞭解。
你要問褚時健算不算偉大的企業家，我想，我前面講的其實是一個企業家創造的神話，像褚時健這樣能如此強烈影響周圍世界的企業家，歷史上並不多。
作為一個靠著對香菸強烈厭惡而戒菸的人，我在感情上不太能接受對一個生產香菸的企業家的讚美。
如果一定要為他找一個閃光點，所有列舉褚時健偉大牛逼的文章，可能都會漏過這樣一點：很長時間裡，中國菸農與菸草是一種零和博弈的關係，幾乎所有菸葉種植區，九十年代都曾發生過菸農搗毀菸草收購站的事件。
雲南是唯一的例外。
最近老被刪帖，很容易挫傷積極性，給點鼓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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