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劇之王》,舞臺上的伊卡洛斯

如果不是因為《小丑》的致敬,《小丑》製片人之一馬丁·斯科塞斯的《喜劇之王》,還被淹沒在他的《出租車司機》和《憤怒的公牛》等經典影片的光芒裡。

《喜劇之王》,舞臺上的伊卡洛斯

《小丑》中還有多處致敬

也許是因為《出租車司機》強烈的實驗風格和反英雄式的狂熱,以及《憤怒的公牛》極具衝擊力的影像與人物悲劇。《喜劇之王》的成熟反而讓此片失去了觀眾所期待的突破。

《喜劇之王》講述了一個落魄的喜劇演員,試圖成為一個脫口秀明星的故事,與周星馳的《喜劇之王》不同,馬丁的《喜劇之王》並不是真正的講述一個吊絲如何逆襲的溫馨故事,而是一個諷刺後現代造星神話的黑色幽默。

最終羅伯特·德尼羅飾演的喜劇演員帕普金,通過綁架知名喜劇演員傑瑞的方式,完成了自己的電視處女秀,之後一舉成為知名喜劇明星。

更令人諷刺的是,導演在整部影片中並沒有把帕普金的幻想與現實做嚴格區分。

分裂

在帕普金邀請知名脫口秀明星傑瑞共進晚餐之後,導演馬上安排了一場帕普金與傑瑞在酒店對談的戲,我們後來才知道這場戲完全只是帕普金的幻想。因為導演並沒有像其他電影一樣,把現實和幻想通過畫面效果做嚴格區分,而是直接進入了他的幻想中。

同樣,在帕普金把偽造的脫口秀磁帶交給傑瑞的秘書之後,隨著一個簡單的轉場,傑瑞的聲音緩緩出現,我們可以看到聽完磁帶的傑瑞正在對帕普金的天才之處大加讚賞,並且和他討論脫口秀劇本。

在討論結束之後,帕普金和傑瑞道別,下一個鏡頭便是傑瑞走出大樓。此時傑瑞的著裝與剛才截然不同,表面這已經是現實世界的傑瑞,而非帕普金的幻想。

《喜劇之王》,舞臺上的伊卡洛斯

導演通過把兩個時空(幻想,現實)的故事剪輯到一條邏輯鏈當中(道別,離開),從而模糊了故事所呈現的現實與幻想。

那麼,最後帕普金一舉成名,真的不是帕普金的幻想嗎?我們不得而知,導演沒有給出答案,正如他拒絕回答是什麼造就了”喜劇之王“一樣。

是帕普金真正的天才?還是帕普金瘋狂的行為?抑或是我們這些觀眾?甚至是資本的簇擁?這便是後現代電影的特徵。

《喜劇之王》,舞臺上的伊卡洛斯

觀眾

在早期的現代主義電影中,電影從繪畫中學習。首先便出現了真實派和畫面派,當時德國著名的表現主義電影,便是畫面派的代表。隨之而來的,是電影理論和實踐的發展,依託技術發展,進行視聽語言和敘事手法的嘗試。上文中所提到的《喜劇之王》裡對現實與幻想的處理,便採用剪輯產生的蒙太奇效果,從而混淆觀眾,完成另一種闡釋。

《喜劇之王》,舞臺上的伊卡洛斯

表現主義

而到了後現代時期,電影類型逐漸明確,於是出現了大量以商業性為主的類型片,也正是在那個時期,資本主義和消費主義高速發展,把人捆綁入無限購買的浪潮中,而當時出現的嬉皮士,便是對這種消費主義的反抗。於是,在這種狂熱的消費主義浪潮中,電影人也開始對社會現象進行思考。更注重人物心理反應和更開放、多義的“新好萊塢電影”出現了。

馬丁·斯科塞斯的電影,便是肩負社會反思的故事派。其實無論是《出租車司機》,《憤怒的公牛》還是《喜劇之王》,人的價值和尊嚴,一直是馬丁作品中無法迴避的話題。

《喜劇之王》,舞臺上的伊卡洛斯

出租車司機

關於價值

在《喜劇之王》中有這樣一個橋段,帕普金與同伴瑪莎在街頭爭吵,從而引來一群人的圍觀和嘲笑,這是影片中的一個高潮時刻,帕普金在此時得到了最高的關注。

這也是影片中唯一一次對真人觀眾的展現,即使在著名喜劇明星傑瑞的表演中,導演也刻意迴避了真人觀眾的存在,取而代之的是笑聲,而我們都知道,那些笑聲全是後期配音。

在影片一開始表現帕普金時,觀眾更只是存在於他的幻想當中,即使最後帕普金的電視處女秀,導演也刻意通過攝像機畫面表現帕普金,所有的觀眾似乎從未存在,他們所代表的,無非是一種對你價值的證明。

《喜劇之王》,舞臺上的伊卡洛斯

沒有觀眾的獨角戲

無獨有偶,在2014年的《鳥人》中,曾經風光一時的好萊塢明星里根,雖然通過飾演超級英雄賺得盆滿缽滿,卻沒有得到電影評論家的肯定,一直活在“鳥人”角色的陰影中,息影之後便默默無聞。

而他再次獲得眾人矚目,則是因為一次後臺的意外,只有穿著內褲的他需要走過人滿為患的大街,繞到劇院繼續他的表演。這一次行走,反而讓他重新出現在“觀眾”眼前,也是他唯一一次如此受人歡迎。被人遺忘的他,又回到了“觀眾”的眼中。

除此之外,全片也再也沒有表現過真人觀眾。

《喜劇之王》,舞臺上的伊卡洛斯

窘迫而成名

帕普金和里根所追尋的,正是各自的價值,片中的帕普金說過:寧為一夜之王,不做一世悶蛋。對於這樣的人,西方神話中有一個典型代表——伊卡洛斯。

伊卡洛斯在逃離克里特島的時候,因為飛得太高,離太陽過近,最終用蠟製成的羽毛融化,落入水中而死。

人們把這類人,比喻追求完美和自身價值,最終殉道之人。《鳥人》的片頭和片尾,便展現了墜落,海灘等畫面,實則是在暗示片中的里根就是伊卡洛斯的化身。

《喜劇之王》,舞臺上的伊卡洛斯

而《鳥人》同樣開放的結局(是否證明了自己的價值),就和《喜劇之王》一樣,通過黑色幽默的方式,質疑了我們的存在和價值,真的需要通過別人的評價和目光才能證明自己嗎?如此的譁眾取寵真的是我們的初衷嗎?

關於尊嚴

在另一部與喜劇演員和小丑相關的電影《笑面人》(1928)就講述了一個人的尊嚴。從小被人販迫害的格溫普蘭被割開了嘴角並固定,只能展現出笑臉。之後DC所創造的“小丑”形象,正是被這部影片所影響。

《喜劇之王》,舞臺上的伊卡洛斯

《笑面人》與小丑

在片中,他有存在的價值,他不但賺錢養活了養父的戲團,還確實給各地的人們帶去了歡樂,所有地方的人都為他的到來感到開心。

但他卻不能接受盲女的愛情,一方面是因為自己殘疾的臉,另一方面,則是眾人的嘲笑,觀眾最常說的一句話就是:笑一個,笑一個!

有一次,另一個小丑演員對格溫普蘭說了這樣一句話:“你真幸運,能一直掛著笑臉。”而我們看見的,是格溫普蘭緊鎖的眉頭和哀傷的眼神,以及上揚的嘴角。

人們通過他獲得歡笑,卻沒有人真正在意過他。

《喜劇之王》中,擔任這個角色的,正是被帕普金綁架的傑瑞。影片中,傑瑞十分通情達理,他可以毫無架子地與粉絲交流。但粉絲接近他的目的,卻只有從他身上獲利。

其中一個例子便是在傑瑞上班途中,遇到一個熱情的老太太索要簽名。傑瑞十分客氣地停下匆忙的腳步給她簽了名,而老太太卻又要讓傑瑞和電話那頭的孫子聊天,當傑瑞拒絕時,老太太立刻拉下臉,破口大罵:“你真該死,我希望你得癌症!”

《喜劇之王》,舞臺上的伊卡洛斯

咒罵

除此之外,傑瑞同樣也無法在電視臺獲得尊重。導演通過開篇帕普金的一場幻想,表現了傑瑞的痛苦:傑瑞要求帕普金幫他代演6周,以便讓他獲得充分休息。

而當傑瑞被綁架時,電視臺所關心的,與警察截然相反,並不是趕快救出傑瑞,而是如何讓節目繼續下去。

看似名利雙收的傑瑞,也同樣無法獲得尊重,相比帕普金,他只是一個更有利用價值的工具。

在結局處,帕普金登上舞臺,開始講述他的笑話。所有笑話的素材全部來源於他的生活,他被欺凌的童年,他不幸的家庭遭遇。帕普金撕開了這些悲劇,以供大家享樂,從而獲得他口中的“一夜之王”。

正因如此,在《喜劇之王》的封面上,帕普金所代表的,是“小丑”,而傑瑞所代表的,是“王”。

《喜劇之王》,舞臺上的伊卡洛斯

《喜劇之王》海報

寓言

在這場價值與尊嚴的博弈中,必定有一方要退場,成為犧牲品。

帕普金和里根做出了自己的選擇,而選擇的結果,卻是開放的,並沒有明確指向成功或者失敗。導演無意告訴觀眾應該如何選擇,而只是告訴觀眾成為伊卡洛斯需要付出的代價。

無論是在《喜劇之王》中諷刺的造星神話,還是《鳥人》中成為網絡時代的一個註腳,唯一相同的,是帕普金和里根的高光時刻,帕普金高高地站在電視機旁,俯視著眾人(這是確實存在的,而非幻想),里根的女兒朝父親跳落的窗臺望去,然後抬頭仰望。

《喜劇之王》,舞臺上的伊卡洛斯

高光時刻

此刻的兩人,也許是他們一生中裡太陽最近的時刻,他們付出的價值和尊嚴,也在那一刻得到了回報,即使只有一刻,也是他們存在過的證據。

這一點,是馬丁·斯科塞斯和岡薩雷斯在兩部電影諷刺之餘,所帶來的另一個啟示——飛上去,哪怕只有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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