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命運的齒輪飛速地旋轉著。
一些粘稠的液體從半空滴下，嵌入齒輪的一剎，瞬間被打得粉碎。
一個精瘦的男人踩在腳踏板上，瘋狂地原地驅動著自行車，經過這項訓練，他就能在公路自行車比賽中獲得更好的成績。
布萊恩知道，如果不打這隻針，他永遠不可能站上領獎臺。
帶上氧氣面罩，腦門上青筋崩起，他感受到自己在慢慢變強大。但同時，他也有了更大膽的想法——一場革命。
2
今年奧斯卡的最佳紀錄長片得主《伊卡洛斯》，是導演布萊恩·福格爾以親歷的視角去拍攝的反禁藥大片，他同時還是一名業餘自行車運動員。
他曾多次挑戰世界上難度最大的業餘自行車比賽，意欲向自己的偶像，7屆環法冠軍阿姆斯特朗致敬。但隨著多年的比賽深入，他慢慢發現，排位靠前的選手，就像是無法逾越的一座座高山。
2012年，美國反興奮劑機構宣佈，剝奪阿姆斯特朗7個環法冠軍的頭銜，理由是：服用禁藥。
布萊恩採訪到了洛杉磯奧運實驗室的負責人，他說，我替阿姆斯特朗做過50次藥檢，從未發現他服藥。但這不代表他沒有服藥，只是每一次的檢測，都被輕易地躲避了。
自行車是一項及其依賴身體條件的運動，該負責人坦承，每一個想要獲得好成績的自行車運動員，都有服藥。
似乎騎著車的不是一個個血肉之軀，而是打了激素的惡魔。
為了證明這種藥檢制度是多麼得形同虛設，布萊恩踏上了推翻謊言的道路。
他的方法很特別，用沉浸式的體驗來證實躲避藥檢的易如反掌。
布萊恩通過實驗室的負責人，找到了莫斯科奧運實驗室的主任羅琴科夫，請他來當自己的禁藥教練。
△左：羅琴科夫 右：布萊恩
作為俄羅斯反禁藥系統的一把手，羅琴科夫深諳其道，禁藥用量、訓練手段、避陽反應，都做得滴水不漏。
布萊恩當然相當配合，注射生長激素、睪酮，吃一大堆聽不懂名字的藥丸，往自己的屁股上反覆扎針孔。
久而久之，他變得強壯了，成績也真的提高了15%-20%。
但這並不是重點，重點是一個在索契冬奧會主持所有藥檢的人，居然會幫助他人用藥，他的本職工作應該是抓住作弊的運動員。
用“大膽”已經不足以形容他的舉動。
不知道是美方刻意為之亦或是機緣巧合，隨著拍攝的層層深入，竟抖落出俄羅斯舉國範圍內的禁藥大案。
3
2014年，德國電視臺拍攝的一部紀錄片《俄羅斯如何成為最大贏家》引爆了網絡，片中詳盡地闡述了九成九的俄羅斯運動員都曾使用禁藥。
這些運動員在禁藥實驗室主管羅琴科夫的幫助下，藥檢從不會呈陽性。
經過反興奮劑協會的調查，得到了更令人震驚的結果：這並不是羅琴科夫個人為了錢財做出的利己行為，他的背後得到了國家級別的資助。
在奧運會期間，羅琴科夫藉助場地之便，與上百個聯邦安全局人員合作，利用提前研發的高科技開瓶技術對抗完全密封的尿檢瓶，把接受藥檢的俄羅斯運動員的尿液掉包。
就算反禁藥組織和國際奧委會再怎麼查，證據都已經被銷燬了，而原始樣本永遠都是陰性。
這一場關起家門、盛大的嗑藥典禮，不僅敢在奧委會的眼皮子底下做手腳，還得到了最高領導人的准許。
這位偉大的領導人，就是大名鼎鼎的普京。
所有的俄羅斯運動員心安理得地躺在總統的“懷抱”中，盡情地享受著禁藥帶來的便利和榮譽。
4
2010年溫哥華冬奧會之後，俄羅斯僅排在獎牌榜的11名，這對下屆冬奧會的東道主來說，臉上無光。
處境，基本上就跟這屆平昌冬奧會的中國代表團一樣了。
俄羅斯可是世界上面積最大的國家，國力強盛，舉辦奧運會也必須得體面，最重要的是要給本國的體育發展帶來促進作用，要讓外國人看到本國的實力。
△普京在索契獲得冬奧會舉辦權時做的演講和承諾，現在聽起來非常刺耳了
如果老百姓看不到運動員在本土奧運會上為國爭光，鍋還是得普京來背，本來就低的支持率會一跌再跌。
所以2014年的索契，普京必須要驕傲地站在冬奧會閉幕式上，接受全世界的歡呼。
你不得不承認，體育大國的形象，就是要靠一塊塊金牌堆積起來的。
但不擇手段地去爭金奪銀，違背了競技體育的本質：公平。
為了在本土獲得最好的成績，俄羅斯高層們決定，要在冬奧會期間使用增強體能的藥物，好讓運動員保持最佳水平。
這個風險極大的“禁藥計劃”，在2014年幫助俄羅斯代表團拿到了冬奧會的13塊金牌，超過了各個冬奧傳統強國，霸佔了獎牌榜的第一位。
總統普京的施政滿意率，在冬奧會後觸底反彈，一下衝破了85%。
正義必須獨立於政治之上，服氣。
我不禁感到後怕，那些服藥的運動員從容地在觀眾面前吶喊、接受歡呼，接過沉甸甸的金牌，看著國旗冉冉升起，原來是那麼得諷刺。
奧林匹克的精神，似乎不是更快更高更強，而是更髒更水更賤。
5
“雙重思想意味著在一個人的腦子裡同時具有兩種互相矛盾的信念，而且兩種都接受。”
這句話羅琴科夫比任何人都有感觸，他既是參與禁藥計劃的高層，又在東窗事發後站在了對立面，揭發禁藥。
顯然在德國電視臺的紀錄片播出後，俄羅斯方面想要一隻完美的替罪羊，羅琴科夫首當其衝。
生存的壓力，使他走上了“稜鏡門”事件中斯諾登式的道路：成為叛國者。
---俄羅斯是否有個全國機制讓運動員使用禁藥，在奧運比賽時作弊？
---這個欺瞞奧運的國家機制主謀是你嗎？
---普京是否知道俄羅斯有一個禁藥體系？
這三個問題，羅琴科夫都乾脆利落地回答：“是的”。
揭露自己祖國的醜聞，當然給他招致了麻煩。
同事被殺害，妻女被調查，直系親屬遭到騷擾和譴責，甚至自身的安全都受到了威脅，但羅琴科夫沒有退路。
他把自己掌握的所有資料都提供給《紐約時報》，儘可能地將案件公之於眾，避免成為大國間利益的犧牲者。
正如他自己所說：
“使用禁藥和反對禁藥，這正是純粹的雙重思考。”
6
伊卡洛斯是古希臘神話中的其中一個人物，他用羽毛和蠟為自己做了翅膀，企圖逃出困居的島嶼。但太陽的光熱融化了蠟制的翅膀，伊卡洛斯得到了違背自然的懲罰，墜海而亡。
△墜落的伊卡洛斯
俄羅斯人也失去了他們的“翅膀”。
今年的平昌冬奧會，留給我們印象深刻的除了韓國人在短道速滑臭不要臉地黑中國之外，就要數俄羅斯國家隊的集體缺席了。
國際奧委會就上次索契冬奧會俄羅斯代表團利用主場優勢大規模作弊作出處罰，不得以國家隊的身份參加任何項目，清白運動員只能以個人身份參賽，如果獲獎不能升國旗、奏國歌。
所以我們聽到央視解說員對出現俄羅斯運動員的場次都顯得有一些轉不過彎來，因為必須稱呼他們為：俄奧運代表隊選手。
△所有的俄奧代表隊成員，國旗都使用奧運五環旗
但依舊有俄羅斯人頂風作案，冰壺混雙的比賽中，親手將中國隊擠出淘汰賽階段的俄奧運代表隊選手，在賽後被告知尿檢不合格，取消了其銅牌的成績。
死性不改，也是戰鬥民族的品性之一嗎？
△頂風作案的佈雷茲加洛娃和科魯舍尼斯基還是一對夫妻
7
於我而言，《伊卡洛斯》的厲害之處有三。
一是題材敏感，對於意識形態本就對立的美國和俄羅斯來說，任何一方去揭短都難免有偏向性，但“全民嗑藥”這回事確實又太能吊起觀眾的胃口，
它就像一部帶著慾望拼命喘息的運動色情片，使勁窺探著我們平時不能面見的醜陋真相。
二是製片強悍，本片很多鏡頭都是官方的採訪和重要機構的實景拍攝，甚至一些偷拍的畫面都敢於呈現出來。
在感嘆製片人無所不能的同時，實在是不得不懷疑背後是不是也得到了“國家級別”的支持啊。
三是後期精良，本片的展現形式非常豐富，有輔助劇情的逼真動畫，渲染氣氛和情緒的高級空鏡，大量奧運的珍貴錄像資料，再配上懸疑感十足的配樂，突顯了對這起惡性事件的諷刺意味。
但更讓我恐慌的，是設身處地感受到一種“後怕”。
伊卡洛斯似乎沒有墜海，而是掉落到人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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