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乱中的爱情;香港与大陆;欧亚混血人的身份追寻

《瑰宝》| 战乱中的爱情;香港与大陆;欧亚混血人的身份追寻

韩素音是中英混血儿,著名英籍华人女作家。《瑰宝》是韩素音在自己的恋人马克去世之后为祭奠他而写,初始语言是英语,原文名是Love Is A Many Splendoured Thing(国内曾译《生死恋》、《爱情至上》等)。

由于它最初是用英文写成,加之当时冷战的世界格局,所以在中国一直没有被很好地接受,直到 2007,中国大陆才出现中译本。

《瑰宝》的故事发生在 1940 年代末的香港,刚从英国完成学业、归途中因战乱滞留香港的欧亚混血儿兼女医生韩素音,在一次聚会中,邂逅了英国记者马克·艾略特,两人坠入情网。

爱情是这部小说的主题,但也同时贯穿着其它两条主线,一个是香港与大陆的对望,西方与东方之间的二元对立;另一个是韩素音对自己身份和文化之根的追寻。

所以我试图从以下四个个方面对这本书进行一次深度解读:“避难岛”上的爱情;香港;韩素音和她朋友们眼中的中国大陆;混血儿文化身份的追寻。

《瑰宝》| 战乱中的爱情;香港与大陆;欧亚混血人的身份追寻

①避难岛”上的爱情

从一开始,韩素音就对她和马克的这段感情抱有清醒而悲观的认识,马克是已婚人士,韩素音自己也有非常不好的过去,认为自己心已经死了。她认为即便跟马克开始,他们的爱情总有一天会消逝,像个幻觉一般。

而且她本人是比较传统的,一开始当马克想邀请她外出就餐和游玩的时候,她就觉得不合适,跟好友说:

“我是中国人嘛,他是英国人。在中国,女孩子是不应该和外国人约会的。我是说正经人家的女孩子是不应该这样的。”

当马克说“我们会有共同的命运”的时候,韩素音也秉持另一种看法,认为“我们不会有共同的命运”。

第六次见面的时候,马克吻了她,她感到的是一种矛盾的情感,爱、厌恶、恐惧、恨交织在一起,因为她意识到马克的爱恋也在打开她对爱情和欲望的渴求,可同时她认为马克是在寻找一种艳遇,跟她想要的真正的归宿还是有区别的。

马克坚称他是发自内心爱她,绝不是为了艳遇。

怎么说呢,人在爱情当中的时候,往往都是这么说,说自己最爱对方,或许当时也的确是,但马克有婚姻,这是不争的事实,所以初次被吻之后,韩素音心里有点痛恨他,就好像责怪一样:你有家室,还来招惹我,而且害我对你也动了情。

她甚至能够想象的到结果:

“我从这种事情能得到的无非就是个卑贱的港式欧亚混血儿,也可能就是一两个私生子,说明曾经有过这么一件事。”

她本能地抗拒,竭力避免这场爱情:

“人们以爱情的名义干出了多少肮脏的勾当。我不要爱情。谁也别想玷污我的生活。”

她还试图在自己和马克之间划分出清楚的不同之处:

“因为我是中国人,你是英国人;你已经结婚了,我是个寡妇。你是个记者,只是个事件现场的观察者,对于亚洲的这场革命,你不过是个看客,不会卷入其中;而我是个医生,是做技术工作的,我有责任为我的同胞服务,也就不可避免要卷入其中。明年你就要去罗马了,虽然你讨厌去那里。我明年就要回大陆去了,因为我求学就是要为祖国做贡献。”

可最后,她却被马克动摇了,马克让她不要想太多,任凭事情发展,韩素音一方面已经动情,另一方面,她也想看看如果事情让它自己去发展,而不是人为干涉的话,会发展成什么样子,于是不再执着于急着跟马克划清界限。

马克第一次离开,他们开始疯狂思念彼此。马克回来之后,韩素音见到那么帅的他,从身体和心灵都在渴望她。

韩素音是一位非常诚实的作者,她并不避讳写自己对她的渴望,她说:

“罗伯特和诺拉还给我们提供了饮品。我喝了点白兰地和姜汁啤酒,但是不管用。我进了浴室,反锁上门,只觉得头晕目眩。我坐到浴室红色的地板砖上,竭力要把事情想清楚。不要再欺骗自己了,你想要这个男人。”

——这里可以看出韩素音具有非常强烈的女性自我意识。

在对待爱情这件事上,韩素音更多是持有大陆中国人的传统观点。马克三番五次强调自己并非是为了寻找艳遇或者一时的意乱情迷,强调自己是打心眼里“爱”她。而韩素音则三番五次提醒自己的身份,提醒自己是个寡妇,提醒自己两人终究会分道扬镳,他要回到外国,而自己要回到内地;提醒自己他不过是把爱这个字眼神圣化,而她韩素音想要的并不仅仅是意乱情迷,就是要么拥有一切,要么一无所有。

不过韩素音最终跟从了自己内心的声音,她内心是渴望马克的,也听从了身体的本能,所以明知道结果可能会是灾难性的,她还是打算抓住他。

爱情往往是有相同介质的人的互相吸引,韩素音是个医生,而她从医的愿望便是救死扶伤,可谓心善之人。马克同样是心善的人,从一个有趣的小细节里就可以看得出:有一次洗澡他发现浴盆里有蚂蚁,试图把蚂蚁弄出浴盆,生怕淹死了它们。同时两个人都有冒险精神,喜欢探索新事物。马克在韩素音这里总能找到欢愉和乐趣,而韩素音在他这里也找到一种身心莫可明说的快感。

另外,马克对韩素音的爱情也包含一种对异域女性的渴望。在很多小说中,比如严歌苓的《扶桑》,我们会发现西方的男人渴望有一位东方的女性。东方女性在他们而言是神秘的,有一种西方女性不具备的内在朦胧美和克制之美。

韩素音是幸运的,马克不是只想玩玩而已,他有心求娶韩素音,从这点上来说,韩素音并没有看错马克,不过她并没有想过要拆散马克和他那位远在国外的妻子,她心底里是做好了让自己失去的准备的——她渴望爱情,于是遵从本心接受了它,同时她又不愿意做罪人,随时可以牺牲自己成为一个受伤者。

她也是明智的,她知道事情发展并不一定顺利,所以她从来不要求马克做出承诺。没有承诺,如果有一日马克果然变心或者没有娶她,那么她便不至于过于失望而遭到更大的打击。

很多人会说无论如何韩素音也插足了别人的婚姻,从这个道义上讲的话,她就是个小三嘛——真要这么说,也可以,在马克并未给她实质之前,她的确是一位小三,不过却是个难得理智和清醒的小三,她一直都承受着一种“隐痛”。

就是在他们的恋爱最炽热的时候,韩素音内心里也从来没有放弃“结局会是悲观”的这个观点,她说:

“我从来也没彻底放弃对那注定失败的结局的预测,我坚信这样的结局是不可避免的,虽然还不知道这个结局会以什么形式出现。我无法消除这种悲观的看法。”

后来马克回到新加坡,想要跟妻子谈离婚的事情,具体怎样谈的,韩素音不在,当然不清楚,所以文中也没有细写。但是马克再次回来香港的时候,他们之间发生了一种微妙的变化。

马克痛恨自己将永远不得自由,这实际上是暗示他跟妻子想离婚的打算以失败结局,韩素音虽然没有明问,却已经敏感地知道了事情的走向,她知道,马克要离开她了。

事情到这里的时候,我突然觉得韩素音其实是一位情场心理高手,虽然在马克之前她仅有一次婚姻,可是博学和人生阅历使得她能够看清某些事情的本质和走向。她不顾事情悲观的结局依然接受这场爱情冒险,我将这理解为韩素音对“冒险”和“刺激”的追求,我是说,人嘛,活着时候,总得跟随自己内心潇洒畅快一回,管它后面会不会经历苦痛悲哀呢。

在他们所有约会的场面中,我们可以看到韩素音其实非常明白对方心里所思所想,她把马克看得清清楚楚了,而马克也早已把她看得清清楚楚了,他们两个嘴上不说爱彼此,身体和心却又懂得彼此,到最后知道可能分离是唯一注定的结果了,谁也不说破,故意演戏,故作轻松,让爱情中有欢乐,欢乐中有痛苦,如此,两人在伴随着痛苦的欢乐中反复把玩和品位爱情——你懂这种意思么,就好像受虐狂一样。有的人知道被虐会痛,可就是喜欢。

所以如果没有战争带来的生死考验的话,我会把他们的这场爱情插曲看作一场风花雪月的游戏,正如韩素音笔下那些看客对她的看法一样。

我曾看过几篇研究韩素音《瑰宝》的文章,其中不乏对他们这场爱情至上的赞美,认为这爱情超越了东西方文化之间的隔阂,超越了国度,是伟大和高尚的。还有人说如果不是因为战乱,他们的爱情会修成正果。

不过在我重复读这篇小说第四次的时候,我还是坚定认为,即便没有战乱,他们还是会分开。事实上,身在爱情当中的时候,很多人,尤其是女人,往往会不计后果飞蛾扑火一般,哪怕明知道对方是已婚男人。

可大多数这样的爱情都以悲剧结尾,韩素音的这场爱情不外如是,越读到后面,甚至当你细细品味马克的话的时候,你就能非常清晰地知道马克的心意,马克并没有如一开始所言那般坚定,到最后他是有放弃之心的。他说:

“太了不起了!我觉得这事儿正在变成悲剧。这些日子我一直害怕告诉你。我真的不喜欢感伤的场面。我觉得我对你极不公平。我骗了你,让你以为我可以很容易地获得所谓的‘自由’。我想我们必须做出决定,只好不再见面。不过现在还是很超脱的。这件事我已没有丝毫感情的牵挂。不过是......平平常常的小事一桩而已。和悲剧完全不沾边。”

虽然是故意这么说,好让自己不那么痛苦,劝解自己之所以不能赢取韩素音,是因为低估了获得自由的难易程度。

古往今来,就算不是战乱时候,已婚男人跟情人说离婚,到最后却不践行承诺的,比比皆是。所以,战乱不是这场爱情以悲剧结尾的缘由。

只不过,战争使得他们不得不经常面对分离的局面,这种分离还是附带着随时可能而来的死亡,因而他们格外珍惜在一起的时光,这时候,他们的爱情才多了比常人的爱情更重的分量。

后来,马克死于朝鲜战争,对于韩素音来说,这是一种巨大的打击,她失去了挚爱。可人世间往往如此:你失去的,恰恰也成全你。

马克的离去,促成他永远以挚爱的身份活在韩素音心里。可倘或马克还活着呢?他们是否会继续上演一段好的爱情故事?

毕竟现实里这种故事,发展到最后因爱生恨成仇家的也很多。

是死亡,促成了他们那段爱情的永恒和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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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韩素音笔下的香港

大陆那里,内战正在进行,于是很多富人来到香港,很多穷人也来到香港避难,香港由此成为一个“避难岛”。

对富人来说,这个避难岛像是天堂。韩素音说:“在香港,你要是投入一笔钱,三个月之内就能赚到一两倍。”从上海来的富人果然在这里赚到很多钱,并且带动了当地的繁荣。

香港本身又是一个中转地,欧洲货美国货都有,所以发展成为购物天堂。上流阶层的女人们没事干,最喜欢的事情除了蜚短流长就是逛街和购物了。

富人们在山上建别墅,住的地方花团锦簇。欧洲的公务员们住的也不错,有政府提供的公寓楼。本该在他们自己的国度过中产阶级生活的外国人,来到香港就可以摇身变为最上流的阶层。所以很多外国人私心里并不希望共产党打到香港来,他们默默祈祷香港可以不要“沦陷”。

而穷人和难民,则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穷人居住的地方,比如在铜锣湾的山坡上、摩星岭周围以及九龙的山岭间,则多是穷人与难民,住在板房,棚屋或者街头,没有自来水,卫生设备也极差。三个词语可以概括穷人的生活:饥饿、肮脏和疾病。

贫富分化在当时的香港已经非常明显和严重,对此,韩素音这样形容:

“困苦与富贵、悲惨与浮华在这里是如此靠近,你在其他任何地方都不会看到类似的情形。在这里,你只需看上一眼,就可以看到富裕和贫穷两种生活景观。富人和穷人在这里比邻而居,甚至有点像是兄弟,彼此可以闻到对方的气味、听到对方的声音。”

而对大部分人而言,香港似乎并不是他们归依的地方,韩素音说即便有的人已经居住在这里不少时日,孩子也在这里出生,但很多人说到家乡的时候还是会说家在哪,比如中国的南方。对韩素音本人而言,又何尝不是如此。她持观望态度,等待回中国大陆的机会。

那些富人一方面期待香港不要沦陷,另一方面也打好算盘,万一真打来了,他们便逃到美国去。穷人们呢,穷人们无暇顾及这些,他们在跟饥饿和疾病做战争。

香港在韩素音的笔下又常常是绚丽的:阳光、海滩、岛屿、渔船、鲜花......就如同一幅幅画卷,不过这种美好向上的形象多发生在她和马克约会的时候。

另外,这个避难岛上有来自各个国家的人,东西方在此交汇,明面上看好像香港是一个“东方大熔炉”,将人们聚集和融合在一起。事实上,就韩素音的观察,各个社会阶层有他们各自的圈子,阶层与阶层之间,圈子与圈子之间其实有着无法交融的隔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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③韩素音本人和她外国朋友眼中的中国

韩素音笔下的中国就好像是一个多面菱镜折射出来的一般,让我们能够多角度看待当时的中国。

对于国民党的节节败退,韩素音和她的三叔都秉持一致的观点,认为是国民党失去民心和失德。

她本人对大陆的百姓是抱有巨大的同情之心的,希望能够尽快回到祖国的怀抱帮助百姓。不过因为她身份的原因,只等在香港等待机会,这时候的她,是离乡愈近,乡愁愈浓。

有跟她一样不得不在香港等待时机的同胞,他们遇见,互相袒露心迹:

韩素音说她不想做假洋鬼子,谁都不能把她永远留在香港,包括她的女儿。另外两位曾经在重庆共事的同事说:

“不管怎么说,我们还是中国人。离开中国找不到我们的归宿。我们正等着尘埃落定。新政府或许还用得着我们。”

不过即便暂时回不去,她还是保持乐观的态度,因为她跟三叔和很多中国人一样,都持有一种“苦乐轮回”的生存观。她说:

“我们大家都是难民,有些人失去了他们的家,还有些人永远也回不去了,但没有人觉得沮丧、 悲伤,因为福祸相倚,苦乐轮回。”

相对于国民党,他们看待共产党是抱着一种积极的态度,认为共产党其实很机灵,办事灵活,这从他们如何渡河到南方就能看出来。

另一位朋友韩弗瑞发现跟共产党打交道很不同,他觉得这个政府很诚实,在跟霍华德小姐说话的时候,他是这样表述的:

“霍华德小姐,人不可貌相啊。区别还是有的,他们没有要回扣。他们明确知道自己需要什么,还付现款。他们把一切摆到桌面上来谈。这么多年来,我跟几代中国政府打过交道,还没有遇到过一个诚实的政府,尤其是刚刚倒台的那一个......这个政府不一样。”

在韩素音朋友詹姆斯眼中,中国人是始终顾及家族的人,因而不可能抛弃家族体系生活。马克也认为中国人非常顾家,他说,

“我觉得也就是你们这个民族才能确立并维护这样一种生活方式。在家里省 吃俭用,再把大把大把的钱寄回国内,维持那里的大家族的生活。”

安娜和马克也都认为中国是充满活力的,中国人总是精力充沛。

韩素音和马克都认为中国的食物特别美味:

马克说:“我在大陆当‘黄鱼’,”他说,“也就是搭便车旅行的时候,经常吃西瓜。我很喜欢这种水果。寒风刺骨的晚上,鼻子都冻得好像被夹住了一样,我饥肠辘辘,这时候我一般都是就着香菜和大葱,吃一个刚出炉的热烧饼,烧饼上面撒满了芝麻,香气扑鼻。烧饼一剖两半,中间再塞上厚厚的烤肉。还要喝一碗粥,粥里面放上莲子,甭提有多香了。”

韩素音听他这么说,就想起自己在北京秋天的月夜,烫上一壶小酒,切几片生姜、腌猪肝、腊肠......

不过也有几个外国朋友认为那些曾经在国外留学又对外国进行讨伐的留学生,是恩将仇报。对此,韩素音给出的解释是:

“嗯,我想,这是必须要经过的一个阶段。这种口诛笔伐只是一种宣传,也是消除美国人对我们的教育体制影响的一种策略。我们的每一场革命都被打上了反对外国人的烙印。中国人的仇外心理是难以磨灭的,因为我们会时不时回想起我们遭受的压迫和羞辱。我们和爱尔兰人一样不会轻易忘记历史。我想所有的传教士都会离去,因为现在的中国人自主意识非常强烈。他们不会让外国人把持自己的高层次教育,正如牛津和剑桥不能让中国儒生和佛门和尚把持一样。”

在香港滞留期间,韩素音曾因为妹妹素尘的事情回过一次老家重庆,从她一路上的所见,即可见出当时的香港和大陆的巨大差异,大陆充斥着贫穷和落后,褴褛和破败。他们的大家族也在战争中遭受重创。

韩素音在重庆看到了一种冷漠,按照韩素音的话说类似一种精神上的麻木,当时的政府(国民党政府)已经失去人心,重庆在等待共产党到来,等到什么,他们是不清楚的,或许是解放,也或许是陷落,可不管如何,他们对国民党政府已经无所指望,只等着共产党来了。

而且我们能透过韩素音的描述看到当时的国民党依然在做残暴的事情,他们几乎每天都在处决跟他们对立的人士。而这个时候重庆的老百姓早已经麻木了,他们成了看客,好像谁死了也跟他们无关一样。

不过幸好,韩素音跟家人的深厚感情还是在的,那是一种血浓于水的感情,中国人的那种婉转而深沉的情愫,即便跟三叔三婶他们不说话,心里也清楚彼此之间的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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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重庆的那几天,韩素音因为有上流社会的朋友,得以弄到机票,得以乘坐汽车,韩素音对此有非常清晰的认识,她知道等共产党进来,这个所谓的上流社会可能就没有了,用她的话说,就不再是“地主”了,她承认一直以来,正是因为不公和腐败,她才能够得以享受到中西方两方面的教育,得以跟马克恋爱谈情,她其实是从中受益者。

这样一个受益者能够很乐观和平静地接受新政府的到来,接受自己的大家族没落,并且乐于见到中国新的变化,由此不难推断,韩素音是个很有大胸怀的人。不过这也可能是因为她虽然觉得自己根在中国,但实际上更像是一位介于东西方之间的第三者和观察者,真正参与其中的是她的三叔,她的那些从始至终都在中国大地上拼搏的人。

韩素音的三叔也是位明智的人,他能分析到局势变化成如此这般的原因,其中一条直指国民党政府的失德,他说:“没有一个政府在背弃了道德之后还能维持它的统治。 国民党政府已经失德所以注定要垮台。”因而也乐观等待。另外,他认为大家族的没落不是没有根源的,对此,他也发表过自己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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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三叔的身上看到中国人那种豁达以及对中国乡土不离不弃的守候,即便到来的可能会是灾难,他们也不愿意离开,因为他们的根是深深扎在中国大地上的。

到了1949年10月,中国已经处于新旧更替的时候,很多旧的、传统的东西被抛弃,从一层面来看,发展新的固然是时代进步的结果,但是韩素音的男友马克也毫不避讳地指出,有些传统的文化、文明是值得保留的。

马克的话是建立在一种愿景上的,那就是他希望东方的异域风情得以保留,就像是博物馆收藏的珍贵藏品一般,他是带着外国人审视目光的,保留那些东西,以印证西方人对东方的想象。

这一点上,韩素音说你们西方人是“无视中国的现实,却耽溺于古老的华夏神话。”韩素音又困惑了,明明是你们西方人进来摧毁了我们的文明,可同时,你们赞美我们的文明,想留住它——这是一种怎样的悖论啊。

韩素音的这篇小说也注意随时穿插一些小人物的故事,这非常有深意,比如那个小人物,就是一个婢女,叫“不要哇”,她去状告自己的姥爷,而且这事情居然得到了审理,放在古代中国,这事压根就不可能的——韩素音想借此说明,中国正在迎来新的时代,而且,农民的力量是不可小觑的:

“某种‘不要哇’还不明白的东西在她体内苏醒,这事一种凶猛、莽撞的东西;它既已苏醒,你就不可能把它制服。‘不要哇’是个农民。你会把一个农民逼得铤而走险,即使是一个来自四川的农民。”


实际上,韩素音认同这个‘不要哇’的做法,也是因为她自己恰恰是这样一个人,在第一段婚姻中的时候,那时候她常常受到丈夫的压制,她就已经决心独立不依附于别人了。

总的看来,中国各个方面都在发生巨变,女性独立意识觉醒,农民力量壮大,中国人自主意识增强;东方文明跟西方文明既争斗又融合;政府在前进;百姓们有的麻木,有的依然精力充沛;富人借机捞钱,穷人始终在奋斗。熙熙攘攘,不停不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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④韩素音的文化身份

40年代末的香港,欧亚混血儿是一个“边缘化”的存在,他们不被西方人认可,在中国人看来又似乎是假洋鬼子。所以韩素音常常会因为自己这种身份感到迷茫和矛盾。

韩素音能看中马克我丝毫不觉得意外,韩素音本人是个欧亚混血儿,她受到的教育也是东西方两边都有,她的第一次婚姻是跟一个中国人在一起,当时她的丈夫格外介意她的身份,生怕别人知道她是混血儿,对于韩素音表现出来的女性独立意识总是极力压制,所以韩素音想要在当时的中国人中找出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很难,她宁愿放弃爱情和婚姻这事而致力于自力更生。

在欧洲的圈子里,她又常常处在边缘位置,只有马克,不但不因为她是混血儿而轻视她,反而认为韩素音的混血儿身份是很好的优势,使她可以自由出入不同的世界。而且他没有其他西方人那种优越感,不会先以偏见和仇视视人,这让韩素音觉得,他是一个非常宝贵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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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素音说:

“但这种情况从来没有出现在马克身上,因为他从来也没有辩白的需要。他心地柔和、 善良,从来也没有误解他人的时候。他有谦逊和忍耐的勇气。为他而产生的自豪、欣悦和 爱一阵阵在我的心间涌动,因为我看清了在一个被仇恨蒙蔽了眼睛的世界上,他有多么宝 贵!他心中有着美好的愿望;而美好的愿望、忍耐、无私和远见从来不曾像今天这样短缺。没有欺凌,也没有傲慢和愚蠢。我认识到给人与人之间造成差别的不是种族血统,而是他们灵魂的素质。”


马克说:

“你可不要跟很多欧亚混血儿一样,脾气乖戾。你想做一个中国人,你已经把自己培养得既像东方人,又像西方人。你有双重性格,我羡慕你可以进入这么多不同的世界,可以有不同的身份。亲爱的,你自己也不知道你有一个多么丰富的生活,比我们这种只有一个可怜的单一世界的人要丰富得多。”

韩素音接受了马克,毋宁说也是接受了对自己文化身份的新认识——她强调自己是中国人,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在回到重庆老家的那一刻,她的中国身份立即自动归位,有一种很强烈的归属感:

“物换星移,可我还是回来了。我的根子还像以前一样,牢牢地、深深地扎在这片土地里。我的生命只有在这里才能感受到和谐,才能像那缓缓流淌的长江一样保持一种无限的镇定和从容。”

在重庆老家的时候,她的身份自动全部回归为“中国人”,她所爱的那个人,马克艾略特,就像是一个不真实的存在。他们的爱情也因为韩素音身份的转换而颇有传奇的色彩:在香港,他们是情人,是爱人,是生活方式和观点观念都一致的人,可是当她回到重庆,她看待一切的方式又因为身份的转换而有变化,那么这种情况下,他们的爱情还经得住现实的检验么?

好在,他们经受住了,马克毫无偏见之心,而韩素音也在马克的影响下同时接受自己西方的成分,她发现,自己可以做“介于两种文化之间的那个人。”她可以同时拥有多重身份,这不是耻辱,而是优势。

从这个层面来看,她和马克的爱情,让她完成了对自我身份的界定,也促进了她自身的成长,也是从这个方面来看,他们的爱情,就不再是平常人那种单纯的情爱游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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