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鋪好了我們的床，收拾好了櫃子，擺好了他買來的煙，擦了一遍又一遍地……可是我知道，黎耀輝不會回來了 。”
何寶榮的講述輕描淡寫，再提不起任何情緒，小張倒寧願他是哭著講出來，至少多一點“生氣”……就像在探戈吧見到他時，從這個懷抱換到那個懷抱，玩世不恭的笑著，但眼神是沒有焦點的，整個人被抽離了生動。當時也不知他到底在想誰？曲終人散，不放心走著走著癱坐在拐角的他，送回到這個自己竟也認識的門口……
直覺告訴自己：他很可能就是以前令黎耀輝心情聽起來很愉快的，電話裡的那個人。
張宛這次折返其實是想跟黎耀輝交代一下，他存在錄音機裡的那段“不開心”已經替他留在那座世界盡頭的燈塔了。
敲半天門沒人開，樓下房東說輝已經離開，還有些欲言又止的樣子，小張也就沒問。夜幕降下，不知怎麼就拐進了家探戈吧，撞見了失魂落魄的何寶榮，竟然又回到這裡。
安頓好他睡下，本來想離開，睡夢中的人把毯子揉成團死抱著不放開始哭，含糊不清好像在哀求“不要走”……最終在對面沙發上睡了，儘管知道不是叫他不要走……叫黎耀輝咯，屋裡的擺設一點都沒變，除了他還有誰？
睜開眼，宿醉的那位似醒未醒正靠在門上發呆……聽到腳步聲眼皮都未抬：“自己照顧自己咯，隨意。”
小張說：“我叫張宛，他們都叫我小張。有天同黎耀輝講電話的是你吧？我看他看起來那麼開心，就八卦想聽一聽，沒想到他那麼快就搶回去了。我同他那時在一家店做事。”
“是我。我叫何寶榮。”他站起身。
小張心想：真是個怎麼看都好看的人……
“那你有沒有想過，那次不開心你又甩門走了，他也會以為你不回來了？”
“他把護照放回桌子上了……”何寶榮若有所思的樣子，突然撐起頭：“他對著那臺錄音機講了什麼？”
如此跳躍的思維……小張暫時放棄前頭打算的引導，如實回答：“可能是出了故障，什麼也聽不清，只聽見兩聲奇怪的聲音，好像有人在哭……”
木頭什麼都不會說，但原來他會哭……一陣酸澀湧上來，手背上滴下了溫熱……對上小張問詢的眼神，搖了搖頭：“我沒事”
有的眼淚是不捨，有的眼淚是割捨。那放回的護照，也是放手的自由……有那麼一個瞬間，何寶榮感覺有什麼東西隨著墜落的淚珠一起摔碎了，也算一種“塵埃落定”吧？
小張覺得這兩個人都“病了”，明明都還那麼在乎著對方，要麼不說，要麼說反話，寧願在彼此都看不到的地方哭……一時也是無話。
打火機的撞擊聲打散了滿屋的凝固。“接下來打算還去哪裡？”何寶榮指間的煙明明滅滅。
“再玩兩天，玩累了就回家咯。”
“回家……”何寶榮啞著聲，重複的這兩個字隨菸圈呼出，耐人尋味。
“不開心留在世界盡頭，地球是圓的……”
小張沒頭沒腦來一句，黎耀輝瞪圓了眼睛，但接下來那一句令他更找不到合適的表情。
“我有見過他。”
一個還在要，還是不要明知故問之間猶豫……一個已經自顧自接下去了：
“我把你的‘不開心’留在那裡了，回臺北前覺得還是告訴你一下。後來就發現那間屋子換人了咯……”小張沒有提在探戈吧有看到過什麼，他這個人總是很善於“講重點”。
黎耀輝點了支菸……小張注意到同何寶榮抽的同一牌子。
“他還留在那裡？”
“不知道。”
“不知道？”
“我去找你，見到了他，後來回臺北前想去同他告別一下，屋裡又沒人了……”小張頓了頓，加了句：“房東說他也不住了。”
黎耀輝苦笑了下，心想：那確實是何寶榮。
沒反應？小張又說道：“他有哭過。”
看起來還是沒反應……等到煙快燒到了手，感到了燙，重重掐滅。
“你同他講了什麼？”
“我就講了關於世界盡頭那座燈塔的故事。我有把你的‘不開心’留在那裡了，過了這麼久來香港玩還可以碰見你……所以我說：‘地球是圓的。’”
小張這次又是覺得待悶了，繼續出來打算邊賺錢邊玩，途徑香港沒想到找份工找進黎耀輝的飯館裡。
黎耀輝笑了：“這次就好好玩咯，我帶你玩……”
夜色霓虹，光影琉璃，此時的黎耀輝談笑如常，盡著地主之誼……也許，一個人的“由頭來過”也算不錯？小張想。
下雨了，躲雨的兩個人乾脆拐進家酒吧飲酒。不算太吵，坐在距離演繹臺比較遠的臺子，湊近些說話，分開些聽歌，兩不耽誤。若靠近臺下就會有點吵，已經圍坐一群人，臺上的歌手似乎很受追捧，暫時被眾人擋了臉，低沉沙質的聲線有種穿透的質感，唱著一首又一首耳熟能詳的英文歌……
一首《The one you love》，當中似觸動情腸，有一陣站起。精緻的側面沉浸在光影裡，目光只盯著自己的指尖……小張跟著站起身，但不是看那雙好看的手的，人好看？還認識！
抬眼的一瞬，何寶榮也看到了小張，微微笑了下像是打招呼，帶動了臺下一陣躁動……小張轉過頭，黎耀輝抬起的酒杯擋了臉，似乎還未看到。
這首歌結束，中場休息了。何寶榮帶了酒過來，似乎也剛看到一旁的黎耀輝，有那麼幾秒表情變過好幾種，一把摟過小張：“好久不見”……隨後已換上那種淡淡的笑，對著黎耀輝舉杯：“巧。”
“巧啊……”黎耀輝同他碰了下杯。
簡短聊過幾句，他又要上臺了。換了裝，同樂隊有過溝通，略傾身輕聲說：“換中文歌好不好？”
那語氣神態，令黎耀輝有一陣恍惚。剛才的照面仿似成熟的表演？現在好像看到那個布宜諾斯艾利斯街頭的何寶榮回來了……
誰還能對他說不好呢？清新明快的前奏響起，他又似自語：“這首歌我很少會唱，聽過的人也不會多，但是我很喜歡……《意猶未盡》”
“就此收場嫌乏味，難道你想多聽一聲嘆氣。
若困此情難躲避，難道我對你不報憂只報喜。
我對我都不相信，哪可以講從來未愛過你。”一個“你”字，似差一點就快要哭。
“我信我可一鼓作氣，憑著我快要消失的勇氣，忘掉你”這個“你”字，輕聲帶過，帶出一聲加重的呼吸……
“就此不見更深刻，來日我開不開心都算了。
淡寫輕描忘不掉，留下的好感，
不算多不算少”
臺下都靜了下來，明明是輕快的旋律調子，卻被這種細膩柔轉的吐字帶進種若有似無的愁緒，也或者是各自的回憶裡……臺上的人已在歌裡了……
“我會說的，都講過。你一笑間搖頭便帶過。
我要說的，千差百錯。寧願你永遠摸不通那個，
還是我”
黎耀輝想起曾經那些“戰爭”，那些刺激何寶榮的反話……在心裡說：我只是想你說“不會走”……
“什麼心情可以說，還未說。
什麼心情該要說，還未說”
何寶榮想起那些在街對面的徘徊……回到香港，總能找到些舊識，打聽到些什麼，但就是無法再鼓起勇氣，走進那家飯館裡去……因為已不知道還可以說什麼，該說什麼？原來，一直習慣被寵溺嬌縱的自己，是這樣害怕可能會被拒絕，被黎耀輝拒絕……這些年來，對自己說：至少，都回到了香港，呼吸著同一座城市的空氣……
“就此終結，感覺意猶未斷，
是否一切，太短……”
越來越輕的“太短”，帶著輕顫，隨著氣息呼出，意猶未盡的落在黎耀輝的心上，所有人的心頭……
靜寂了許久，熱烈起來的掌聲裡，小張開了口：“就要快被這聲音迷住了，低沉、性感，喜歡的那款……只可惜，我還是更喜歡女生。”
“噗！”黎耀輝一口酒噴出來，嗆到了……
小張臨走之前，在機場分別擁抱了這倆人，在黎耀輝和何寶榮的耳邊講了同一句話：
“地球是圓的。Good luck!”
（未完待續……）
附“上篇”裡相關歌曲簡介：
《The one you love》是哥哥張國榮曾經翻唱過的國語歌曲《夢裡藍天》，粵語版《再戀》的經典英文原曲（曾是70年代美國著名樂隊Eagles的主唱之一Glenn Frey作曲並演唱）。一樣爛漫的薩克斯旋律，不同意境的三種語言版本。
《意猶未盡》所屬專輯【紅】，是哥哥一首冷門但相當耐聽的作品。文中有關歌詞，已做相關解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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