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愁周寧


寄愁周寧||湯祥豐

寄愁周寧

作者/湯祥豐


作協肖老師囑我寫一篇鄉愁方面的文章,滿嘴應承。心想我自十七歲離開故鄉,迄今三十多年,一萬個日日夜夜,所謂的鄉愁算來比東洋溪水還要長,取其中一兩瓢成章,應該不難吧。

寄愁周寧||湯祥豐

現在是仲春三月,夜,孤燈下碼字,這兩天倒春寒,風嗖嗖雨淅淅,衣衫單薄,手腳冰涼的感覺難免又憶起了孩提時。若問我對老家最深的記憶是什麼,那絕對是痛入骨髓的,九天十地、無處逃避的冷。鄉愁鄉愁,天知道故鄉最愁的就是這寒冷,以致幾十年後今天,想起來都要打個哆嗦,下意識地咬緊牙關。

我的故鄉叫周寧,地圖上看位於雄雞國柔軟的下腹部,離北迴歸線也不遠,按緯度說屬於溫帶靠近亞熱帶過渡處,應該溫暖乃至稍嫌炎熱才對。但在地理上這裡是太平洋和歐亞大陸板塊交匯處,兩大板塊衝撞之下,花崗岩的地殼綿軟如廚師手中的麵糰,不斷隆起、跌落、翻滾、扭曲,綿延千里又似凝固的驚濤,這正是有名的環太平洋地震帶。地質年代裡,桑海滄田或還有待證實,朝陵暮谷卻是時時上演。

不騙你的,念中學時有人採石造房,開出一大片化石礦,白石板上纖毫畢現,分明的就是遠古的植物,有如獅子山上蕨草(土話音骨芒)的素描一般,如能深入挖掘,淘出些史前動物之類的也未可知。對這些大人們視如無睹,我們小朋友卻激動萬分,每個人都偷拿了好幾片碎石板藏到家中床底,以為至寶。我至今都清晰記著那房子的位置,地基上墊了好些塊化石,以造化為畫師,真是奢侈的裝修,不知道屋主夜半夢迴,有沒有聽見過恐龍沉悶的吼聲從角落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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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龍的叫聲或許是子虛烏有,高山上的寒風卻是一直鳴響在記憶深處,出於拉麵師傅的厚愛,周寧城關坐落在海拔八百多米的高山頂,山巔之城何必遠求諸米帝,此地便是。遺憾的是雖然離海峽不過數十公里,漫漫冬季只能眼巴巴地看著煦暖的海濤,身軀卻要硬扛著高山凍人的風雨,嗚嗚作響。浪漫的詩人見了,不免驚歎這真是耕讀之鄉,山海經都讀出聲了,我呸,我骨子裡的凍瘡也呸。

也別怪我實話實講,離鄉多少年,好多童年的好友就睽違了多少年,以致現在腦子裡他們的印象,就是中學時那北風吹開的一道道血口,橫七豎八地布在臉上,觸目驚心。妹妹教過我一個手勢,就是左右手互相兜著,這樣可以略微地保住一點手溫,可憐她那時也不過十歲左右,啊,我忍不住長歌當哭了。更有現在省城的同學母親,想來也垂垂老矣,離開經年,想念經年,卻因這徹骨的記憶,終於沒有再踏足山城,同學只能偶借出差之際拍幾張故山故水的照片回去,以慰老母思念之苦。

當然山海交匯之地的特色還不止於此,這裡也是太平洋西岸典型的迎風坡,大洋暖溼氣流汩汩由東而來,一路向上,於此高嶺峨峨處翻然變身雨水傾瀉而下。是的,所謂鄉愁,第二愁的就是這幾乎永恆的淅淅瀝瀝。天空總是灰濛濛的,視線總是影影綽綽的,地上總是爛泥巴黃水坑,孩子們總是啪嗒啪嗒地走著,褲管上斑斑的都是泥。據說老家對外號稱雨也不多,一共就兩場,一場從白天下到黑夜,再一場從從前下到現在。又號稱曹公雪芹乃我大周寧人氏也,證據就是他寫的:想天空有多少眼淚,怎禁得秋流到冬,春流到夏~~,若非親身經歷,焉能如此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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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自然是笑談,但我的確記得,連著數月不見陽光最尋常不過。夜雨敲窗,若是唐明皇聽到了不免鈴聲悠悠,魂斷馬嵬,若是玉谿生自然又文思浪漫,情牽玉人,換作我卻只會檢視衣角是否有黴斑,又或是腦中想起某年春遊時被大雨澆成糊狀的寶貝麵包,那可是我垂涎了好久也苦求了父母好久才給買的呀。地理書上儘管去說什麼印度乞拉朋齊有的沒的,從小在我心中,只有周寧才配得上地球雨都這個桂冠,凡質疑者,都帶到九龍漈去,感受下唯有雨都才孕育得出的九級龍瀑,那王者氣概,初來者別嚇趴了哦。

龍瀑魚溪或者獅山什麼的以後再表,鄉愁第三愁者,周寧人也。所謂鍾靈毓秀,又所謂人傑地靈,這些通通都與印象中的老家無緣,山為稜嶒,風是栗烈,雨多淫靡,大海咫尺卻不可及,賢士大們自然視為畏途,而山中多洞,在古時候,洞中多有刀頭噬血的好漢,革命年代,卻又活躍著反抗暴政的英雄,紅軍洞已然茂草萋萋,他們的傳說依然鮮活流傳,在看管烈士陵園的老幹部乾瘦的嘴唇邊,在紀念碑前,齊刷刷的少先隊員嚮往的眸中,在開國將軍種下的,與共和國同齡的老街梧桐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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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萬別以為英雄或者好漢在今天已漸行漸遠,這極致之地,不缺的始終都是這樣一群極致的人,單眼皮的眼睛或不甚大,蠟黃的臉頰或稍嫌塌陷,滿嘴的蠻言蠻語或佶屈聱牙,可撐起那些並不偉岸身軀的,是一派嶙峋的骨和嶙峋的意氣,向前敲瘦骨,猶自帶銅聲,李長吉誠不我欺。那時的東西南北街,夜裡曾經滿大街都是橫著走的好漢,誰曾想日月迭微,深山裡的同一幫好漢,把偌大的上海灘攪的天翻地覆,當然這又是另一個波瀾壯闊的史詩級的故事了,宜在百年後,由老者攏著火籠,蹲在街頭巷尾娓娓到來。只是小子而今的鄉愁,儂阿拉們可曾體會一二?

以上部分,大概率的其實是我個人情感上的某些宣洩,也許似乎可能,with high possibility,かもしれない,給家鄉抹了點暗色,不過想來讀者諸君,看慣秋月春風等閒文章,已略嫌無味的感官,被這麼麻辣一擊,重拾敏銳感覺也未可知。提到味覺,他鄉的旅人多是我大周寧扁肉教的虔誠信徒,精肉舂泥為餡兒,淋以骨頭高湯,撒點蔥白蔥綠,一碗破孤寒,二碗生輕汗,三碗足解鄉愁了,冷冬中若再佐以本地青椒鬼見愁,淺抿一口,鬱辣之氣從尾閭勃然而生,直衝頭頂百會,四肢百骸無不舒爽,簡直就成了周寧人的佛跳牆或者滿漢全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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扁肉現在已經是老生常談,至於其它各種山區特產小吃點心,也自是蘿蔔青菜,不一而足了。說起青菜,獨難忘於周寧蓋菜,蓋菜即是大葉芥菜(土話芥乃蓋音),菜株高可半人,葉大而綠,翡翠不如,而且越在山高,越是茁壯,風雨之中,尤見蒼翠,像極了執拗而不屈的周寧人,吃著蓋菜饞著扁肉長大的一代又一代的周寧漢子們,恰如九龍漈咆哮的水流一般,一波又一波地衝下山來,奔向或遠或近的海洋,在山海之間奏響永不消逝的奔騰之歌。

臨結之際,突然發現回憶了半天的故鄉,卻只是偏於城關獅城一帶,其實我泱泱大周寧別有另一番洞天,那就是三分地域佔其一,海拔卻不到百米,四季溫暖,芭蕉大葉,薜荔參雲的鹹村一帶。一縣之地,允陰允陽,宜咸宜甜,夏則雲端獅城,冬則薰風鹹村,實在是一個天造地設之境,且容我下一回徐徐道來,又會是另一種鄉愁滋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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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祥豐,曾用筆名湯生,閩周寧人,英美文學學士,現寄身魔都郊野從事國際貿易行業,業餘舞文弄墨,發心中感惑,交天下文友。


封面書法:倪進祥

主辦單位:周寧縣文聯、周寧縣文旅局

承辦單位:周寧縣作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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