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札周游列国记

季札周游列国记

季札出使列国

公元前544年,吴国公子季札奉吴王余祭之命,开始周游列国,先期抵达鲁国,聆听嘡哒周乐,感叹不已:“至矣哉,直而不倨,曲而不诎,近而不逼,远而不携,迁而不淫,复而不厌,哀而不愁,乐而不荒,用而不匮,广而不宣,施而不费,取而不贪,处而不底,行而不流。五声和,八风平,节有度,守有序,盛德之所同也。”观赏铿锵周舞,颂声飞扬:“德至矣哉,大矣,如天之无不焘也,如地之无不载也,虽甚盛德,无以加矣。观止矣,若有他乐,吾不敢观。”听罢地动山摇之周乐,赏罢翻江倒海之周舞,世界上所有音乐与舞蹈,都可以忽略了!

季札周游列国记

齐国老臣晏婴

离开鲁国,来到齐国,季札前往拜见齐相晏婴。晏婴先生乃齐国名相,著有《晏子春秋》,即是富有远见的政治家,也是圆融四方的外交家,辅政长达50余年。那时齐国刚经历了“庆封之乱”,正在全力肃清“庆氏余毒”,官居上大夫的晏婴因为当初不肯“附逆”,受到齐景公重赏,赐给他齐国别都邶殿(今山东昌邑市北部)周边60座城邑。季札劝他赶紧交出官爵与封邑,以免招来灾祸,“无邑无政,乃免于难”,可保一世平安也。晏婴频频点头,两位仁智君子心灵之默契,一如逝水东流,晏婴随后依计而行,交出权力与封邑,因此躲过了后来连番动乱造成的灭顶之灾。

离开齐国,奔赴郑国,季札回忆着晏婴先生的音容笑貌,不禁莞尔,见到郑相子产时,恍若见到了千年老友,两人执手相看,已是风霜满面矣!子产先生是春秋时期著名改革家,以推行“三制”闻名:其一,推行“田洫之制”,划定公卿士庶土地之疆界,抑制豪强掠夺;其二,推行“丘赋之制”,依土地人口数量交纳军赋,减少百姓负担;其三,推行“刑鼎铸书”,铸鼎公布成文法,倡导依法治国。子产对鬼神之说与占星之术不甚感冒,认为“天道”(天体运行)与“人道”(人事变易)毫无关系,“天道远,人道迩,非所及也,何以知之?”(《左传·昭公十八年》)。天道邈远,星辰罗列;人道贴近,吃喝拉撒,两者犹如井水不犯河水,彼此有啥关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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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产不毁乡校

那时候,子产官为“少正”,为正卿之副职,官衔相当于副总理。郑简公郑嘉对他青眼有加,并赐给他六个城邑作为封地,子产极力推辞,最后只接受了三个城邑。季札拜会子产,与之纵论郑国局势,以及潜在的危险,他告诫子产:“郑之执政侈,难将至矣,政必及子。子为政,慎以礼。不然,郑国将败。”他说,郑国当权者荒谬暴戾,大难将至,执政大权将落在先生你手里,你要小心谨慎啊,不然,国家就要完蛋了!告别子产,来到卫国,他满心欣悦,对卫国贤臣蘧瑗、史狗、史、公子荆、公叔发、公子朝等人赏叹不已,说卫国有这些贤良君子,可以确保国家长治久安呢!

离开卫国,前往晋国,季札先生迤逦而行,一路浏览山光水影,不禁醉眼迷离起来。路过卫国世卿孙文子的封地宿邑(今属安徽宿州市),忽闻豪宅里传出一阵阵钟鼓之声,不禁惊呼:“异哉!吾闻之,辩而不德,必加于戮。夫子获罪于君以在此,惧犹不足,而又可以畔乎?夫子之在此,犹燕之巢于幕也。君在殡而可以乐乎?”怪矣哉!我听说啊,有才无德,必遭灾祸。这位孙文子啊,已经因为奢侈淫靡而惹恼国君,小心翼翼生怕惹祸上身,怎么还敢在这里敲钟击鼓肆意享乐呢?他住在金碧辉煌的豪宅里,就像燕子在随风飘摇的帷幕上筑巢,其危险是显而易见的,这般情形啊,就像国君死了在棺材里挺尸还未埋葬,臣子却在旁边肆无忌惮地游嬉作乐,这不是找死的节奏么?——“文子闻之,终身不听琴瑟。”孙文子听到这番话,终生禁绝一切娱乐活动。

到了晋国,季札分别拜访了晋国六卿,然后拜会老臣叔向(羊舌肸),两位老友品茗叙旧,不禁感慨丛生。叔向是春秋时期一代名臣,与郑国子产、齐国晏婴齐名,博学多识,能言善辩,为人正直,被孔夫子誉为“古之遗直”。此前,叔向作为赵盾之孙、晋国正卿赵武的助手,参加了各国诸侯在宋国都城商丘(今河南商丘市)举行的弭兵会盟,晋国与楚国成为“共同霸主”,平分霸权,但这样的一纸空文能维持多久,鬼才晓得呢。季札告诫叔向先生:“吾子勉之!君侈而多良,大夫皆富,政将在三家。吾子直,必思自免于难。”他说,先生多保重啊!如今国君奢侈,麾下豪强争锋,六卿富可敌国,势焰熏天,国家大权将落在韩(韩康子)、赵(赵襄子)、魏(魏桓子)三个大佬手里,先生您正派刚直,要早做预案,免遭不测之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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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向遭难

两年之后,叔向果然遭难,时任正卿范宣子杀了他的弟弟羊舌虎,并将他囚禁起来,有人笑话他“不智”,傻乎乎忘了季札先生的提醒,他回答:“与其死亡若何?《诗》曰:‘优哉游哉,聊以卒岁。’知也。”(《左传·襄公二十一年》)。他说,咱老向的命运,与那些死去或逃亡的人相比,究竟如何呢?诗经云:优哉游哉,逍遥自在,安度余生而已。这不就是智慧嘛!他在公族大夫祁奚先生搭救下,安然出狱,继续为国效命,开始了折冲樽俎的外交生涯……

季札先生一路走来,访老友,拜高贤,看似风平浪静,其实激情回荡。他北上出使的第一站,其实是吴国近邻徐国(今江苏泗洪县),“徐君好季札剑,口弗敢言。季札心知之,为使上国,未献”。徐国国君喜欢季札腰间佩戴的宝剑,只是不好意思开口,季札因为要“为使上国”,不便相赠。等他转了一大圈儿,踏上返程路过徐国,准备相赠时,徐君已经死去了。季札万分悲伤,“于是乃解其宝剑,系之徐君冢树而去”。他解下佩剑,悬挂在徐君坟墓的树枝上,俯首默哀,流涕而去。随从颇为不解,说将宝剑弃于荒冢树梢,岂不可惜?他说:“始吾心已许之,岂以死背吾心哉!”他说,我早已经在心里将这把宝剑许给徐君,哪能因为他死了,就违背自己当初的诺言呢?——这则“墓茔赠剑”故事所标识的生死契阔之深情,已成千古美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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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札墓茔赠剑图

当然,比之于“墓茔赠剑”,季札的“三让王位”,更是流荡着千古高义。然而,对于季札的谦让之举,当时即有不同声音。《左传•襄公三十一年》载,公元前542年,吴国行人屈狐庸到晋国公干,会见晋国正卿赵文子。“行人”,古代官名,负责传旨、册封、抚谕等事。赵文子询问季札会不会继任吴王,屈狐庸断然否认,他说,季札先生“甚德而度,德不失民,度不失事,民亲而事有序,其天所启也。有吴国者,必此君之子孙实终之。季子,守节者也。虽有国,不立。”他说,季札先生很有德行,其行为也合乎法度。有德行,就会赢得百姓拥戴,合法度,就会诸事顺遂。百姓拥戴,百事顺意,这是苍天赐予他的美德。然而,延续吴国福祚者却不是他,而是他的子孙;季子只是个恪守节操的人,虽享有盛名,却不宜做国君。

屈狐庸之说,听起来似是而非,考之史实,却自有其逻辑:其一,“季子不立”,然也;季札的确没有当上国王。其二,“季子后裔延续吴国命运”,缪也;季札的后人,譬如侄子吴王僚(三哥余眛之子)、公子光(即吴王阖闾。大哥诸樊之子)、侄孙吴王夫差(阖闾之子),却没有守好祖业,他们自相残杀,倾动江山,吴国很快就被越王勾践吞灭了。哀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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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今多少事,尽在故纸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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