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之於曹植:立嗣之爭中的隱形飛刀

職場如戰場,但最慘烈的競技場,還是帝國的宮闈之內,其間的“角鬥士”,不只是后妃,還有一個又一個準太子們,魏陳思王植、晉愍懷太子遹都概莫能外,而且絕無暫停或退出。在這個沒有硝煙的戰場上,有時候,酒就充當著那把看不見的飛刀,一旦出鞘,就見血封喉,殺人於無形之中。

Ⅰ“名都”

儘管曹植曾經如此接近“太子”之位,但是,何以曹操最終還是選擇了曹丕?曹植的“任性而行”的性情中雖不乏“貴介公子”的風流自賞、豪健灑脫和不拘小節,但也是他不諳世事的一個體現。觥籌交錯間,曹植也在揮灑著自己的一點點政治資本。

酒之於曹植:立嗣之爭中的隱形飛刀

曹植,字子建,魏武帝曹操之子,魏文帝曹丕的同母弟。很小的時候,曹植就“以才見異”,民間流傳,“若天下之才,共有一石,曹子建則獨得八斗,其餘二斗為天下才子共有之。”

曹植下筆成章,文采燦然,頗受父親寵愛,曹操甚至一度認為,曹植是“兒中最可定大事”者,由此,“幾為太子者數矣。”

儘管曹植曾經如此接近“太子”之位,但是,何以曹操最終還是選擇了曹丕?史學家陳壽認為,“文帝(曹丕)御之以術,矯情自飾,宮人左右,併為之說,故遂定為嗣。”

其實,曹丕的狡詐僅是其一,曹植的性情更為致命。“植任性而行,不自彫勵,飲酒不節。”曹植的“任性而行”中雖不乏“貴介公子”的風流自賞、豪健灑脫和不拘小節,但也是他不諳世事的一個體現。

酒之於曹植:立嗣之爭中的隱形飛刀

曹植好酒,以至他的“立”與“廢”都與酒息息相關。“吾與二三子,曲宴此城隅。……餚來不虛歸,觴至反無餘。”曹植素與丁儀、丁廙、楊修等人交好,丁氏兄弟又都是些不拘禮法、行為放達的所謂“名士”,彼此間詩酒唱和,往來不斷,“歸來宴平樂,美酒鬥十千。”

當然,曹植也時常出現在太子曹丕的宴會上,“公子敬愛客,終宴不知疲。”觥籌交錯間,曹植也在揮灑著自己僅存的一點點政治資本。

建安二十四年,蜀軍進犯漢中,曹操一度任命曹植為南中郎將,命他率軍解曹仁之圍,意在鍛造曹植的軍旅才能。此時,曹操可能還對曹植抱有一些期許,況且“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原本是曹植由來已久的夙願,顯然,這也是他重獲曹操歡心的機會。但是,次日出兵之時,曹植卻宿醉未醒,不僅貽誤軍機,也讓曹操徹底失望,白白葬送掉他的政治生命。

不過,此次曹植宿醉,卻極有可能是曹丕的陰謀,據《魏氏春秋》記載“植將行,太子飲焉,逼而醉之。”陳壽雖由蜀漢入晉,晉代魏而立,他所著《三國志》,以魏為正統,所以,或出於“為尊者諱”,此情節不見於《三國志》。

Ⅱ“賽馬”

歷代帝國的後宮,都像是一個狩獵場,“太子”之位更是成為最搶手的獵物,如同《西遊記》中的唐僧肉,人人都想分而食之。所以,即便僥倖被冊立為“太子”,曹植也未必就能等到即位的那一天,甚至還會遭遇愍懷太子的悲慘結局。

酒之於曹植:立嗣之爭中的隱形飛刀

愍懷太子,姓司馬,名遹,是晉武帝之孫、晉惠帝長子。司馬遹早慧,還在他五歲時,宮中起火,晉武帝登樓觀望,被司馬遹拉至暗處,晉武帝尚不明就裡,司馬遹解釋,“暮夜倉卒,宜備非常,不宜令照見人君也。”

晉武帝嘗言,“此兒當興我家。”後來,父親即位,是為晉惠帝,司馬遹就被立為太子。但他的母親是謝才人,所以,並非晉惠帝嫡子,而惠帝又是一個公認的傻瓜皇帝,所以,“年三四歲,惠帝不知也。”司馬遹一旦被立為太子,必然遭到不能懷孕的賈皇后的嫉恨。

酒之於曹植:立嗣之爭中的隱形飛刀

賈皇后精心設下圈套,必欲置太子於死地,她安排黃門閹宦諂媚太子,“殿下誠可及壯時極意所欲,何為恆自拘束?”藉以驕縱太子,太子每逢喜怒之際,宦官們愈加慫恿,“殿下不知用威刑,天下豈得畏服!”太子愈見頑劣、酷虐。

後來,賈皇后將太子誑入內庭,卻避而不見,由宮女以酒將太子灌醉,逼其抄寫下由潘岳草擬的逼宮詔書,“陛下宜自了;不自了,吾當入了之。中宮又宜速自了;不了,吾當手了之。”愍懷太子終以悖逆之罪被廢,但仍不容於賈后,最後,被毒殺而亡。

不像愍懷太子,曹植和曹丕均系卞後所生,因此,不存在卞後構陷的餘地,但遭曹丕詆譭卻很有可能。對此,電視劇《三國演義》(1994年版)就做出了合乎情理的改編,該劇第55集《立嗣之爭》,串起散見於各章節和其他文獻中的情節,不僅鋪陳出曹植宿醉的場景,而且將曹丕、曹植二人成敗的前因後果,演繹得頗為精彩。

酒之於曹植:立嗣之爭中的隱形飛刀

其實,以曹操的識見和謹慎,立嗣大事決非一蹴而就,更像是一場“賽馬”。楊修、丁儀聚攏在曹植周圍,形成一個“名士”小團體,這個“小集團”過於咄咄逼人,又勢在必得:丁儀主動褒揚在先,隨後,楊修不僅為曹植預作“答教十條”,又“憑空構陷”曹丕,必然引發曹操的警覺和狐疑。

“大巧若拙,大辯若訥。”以老子所言來看,“立嗣之爭”中,曹植、曹丕高下已判。東漢蔡邕論書法,有所謂“九勢”之說,其中,第二勢即為“藏鋒”,曹植恰恰不懂得這一點,而且又“任性而行,不自彫勵。”反觀曹丕則“御之以術,矯情自飾,”他深知“藏頭”之術,看似不經意間,其實已暗渡陳倉,關鍵時刻,揭發“答教十條”,盡收“護尾”之功。

不僅如此,曹植之所以“任性而行”,似乎也不乏曹丕的主動“示弱”和“慫恿”,以至於釀出“司馬門”事件。根據漢制,除天子外,均須步行出“司馬門”,但曹植“乘車行馳道中,開司馬門出。……太祖大怒,……而植寵日衰。”

Ⅲ“責躬”

儘管已是籠中鳥,但曹丕仍舊不斷羅織些“醉酒”之類的莫須有罪名,欲置曹植於死地。物質上的窮困、精神上的困頓,再加上政治上的迫害,讓曹子建孤獨地咀嚼著命運的悲苦。即便是曹睿時代,有關曹植的莫須有的構陷和訛言,也從未斷絕。

“蓋文章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年壽有時而盡,榮樂止乎其身,二者必至之常期,未若文章之無窮。”登上帝王寶座的曹丕,不時地詠歎著文章的“不朽”,似乎不厭其煩;終以文章享名後世的曹植,卻始終渴望著建功立業,而且孜孜以求。其間,頗有些“圍城”效應。

酒之於曹植:立嗣之爭中的隱形飛刀

“辭賦小道,固未足以揄揚大義,彰示來世也。昔揚子云,先朝執戟之臣耳,猶稱‘壯夫不為’也;吾雖薄德,位為藩侯,猶庶幾戮力上國,流惠下民,建永世之業,流金石之功,豈徒以翰墨為勳績,辭頌為君子哉?”曹植就是以這番話打動楊修的,後來,楊修成為曹植“立嗣之爭”中的主要班底,且他又是袁術的外甥,所以,最先被多疑的曹操除去。後來,曹丕繼承王位,又誅殺了丁氏兄弟,從此,曹植也被禁錮在自己的封地,雖然名為藩王,但已是“圈牢之養物”,自以為空抱利器而一無所施。

儘管已是籠中鳥,但曹丕仍舊不斷羅織些“醉酒”之類的莫須有罪名,欲置曹植於死地。“黃初二年,監國謁者灌均希指,奏‘植醉酒悖慢,劫脅使者’。有司請治罪,帝以太后故,貶爵安鄉侯。”

酒之於曹植:立嗣之爭中的隱形飛刀

曹植在《遷都賦序》中自述,“餘初封平原,轉出臨淄,中命鄄城,遂徙雍丘,改邑浚儀,而末將適於東阿。號則六易,居實三遷。連遇瘠土,衣食不繼。”物質上的窮困、精神上的困頓,再加上政治上的迫害,讓曹子建孤獨地咀嚼著命運的悲苦,“行雲有返期,君恩儻中還。慊慊仰天嘆,愁心將何訴?日月不恆處,人生忽若寓。悲風來入懷,淚下如垂露。”

“君子疾沒世而名不稱焉。”儘管命運如此多舛,但曹植始終抱持著儒家“平治天下”的政治理想和“自強不息”的人文精神。黃初四年,曹植被徙封雍丘王,入京朝謁,他上書曹丕,“願蒙矢石,建旗東嶽,庶立毫嫠,微功自贖。危軀授命,知足免戾,甘赴江、湘,奮戈吳、越。”

對於曹植的一片赤誠,曹丕也僅是“嘉其辭義,優詔答勉之。”太和二年,曹植再次上疏求自試,慷慨陳詞,力陳君臣之義,表達自己不甘於“圈牢之養物”,而“憂國忘家,捐軀濟難”的“忠臣之志”。

酒之於曹植:立嗣之爭中的隱形飛刀

即便終魏文帝一朝,曹植均未獲重用,後來,曹丕駕崩,曹睿即位,是為魏明帝。曹睿時代,生活剛略有改善,曹植又再度希望能蒙魏明帝起用,“每欲求別見獨談,論及時政,幸冀試用,終不能得。既還,悵然絕望。”

“讒言三至,慈母不親。”即便是曹睿時代,有關曹植的莫須有的構陷和訛言,也從未斷絕。太和二年四月,“是時訛言,雲(魏明)帝已崩,從駕群臣迎立雍丘王(曹)植。京師自卞太后群公盡懼。”

當然,魏文帝、魏明帝並未因讒言之故,治罪曹植,其中,恐怕其母卞太后的盡心維護居功至偉,但或許也和曹植秉持“怨而不怒”、“溫柔敦厚”的儒家“致中和”的信念有關。

平治天下、建功立業的“建安風骨”是那個時代的主旋律,也是曹植一以貫之的“浩然之氣”———“閒居非吾志,甘心赴國憂”。可是曹植註定要忍受“懷才不遇”的失意人生。“輔君匡濟”、“策功垂名”,這些貫穿於曹植後半生的“素志”,也許僅是早年“幽並遊俠兒”的延續,甚至,他後來寄望於曹丕父子,都一再地證明他在政治上的幼稚和天真。

酒之於曹植:立嗣之爭中的隱形飛刀

《白馬篇》中“捐軀赴難”、“視死如歸”的素志終無可伸,《名都篇》中的“京洛少年”、“美酒十千”的優遊亦不可再,留給曹植的現實是,在曹丕、曹睿時代,“十一年中而三徙都,常汲汲無歡,遂發疾薨,時年四十一。”


文章出處:《南方都市報》之“酒徒政治與壺中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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