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得與君相決絕,免叫生死作相思(倉央嘉措的愛情與佛法之二)

沿著碧草黃泥的路,坐著轎子阿旺嘉措走了很久很久,他不願意走,不想離開巴桑寺,不想離開他的老師,他的摯友,更不想離開他心愛的姑娘。他不適應這一切,不久前他還是巴桑寺裡快樂的小喇嘛,在等待他心愛的卓瑪的到來,他決心要在冬天娶她為妻。可是沒想到,轉瞬間夢碎了,他們說他是活佛,要恪守格魯派的戒律,不能與凡人相戀,不能享受情愛之美。他不信邪,岀發前他偷偷拉住塔堅乃叮囑道:"告訴卓瑪,不是我背棄承諾,是不得不走,但不管用什麼辦法,我一定要和她在一起!"

他說:"一個人既可以深思熟慮地忠於自己的選擇,也可以不假思索的忠於自己的心。”他選擇了去布達拉宮,不是深思熟慮,是迫不得己,他也要忠於自己的心,他想和自己的愛人永遠在一起。願望是美好的,但現實很殘酷。當雪域高原的第巴,尊貴的桑結嘉措聽說阿旺因為一個女人不願去布達拉宮,不屑於活佛寶座時,他怒了,他把卓瑪送去蒙古族聯姻,他不能允許阿旺打亂他的計劃,他只想要一個乖乖坐在布達拉宮任他擺佈的"活佛",他才是雪域高原上真正的王。同在格魯派,他卻有很多女人。有人問他:"活佛不可以愛女人,那麼第巴可以嗎?"他說:“第巴不可以,但是權力可以,有權力的庇護想怎麼愛就怎麼愛!”

丹增持法寺的金頂之上,法螺聲響起,靈童阿旺嘉措的受戒儀式盛大莊嚴,班禪額爾德尼向靈童贈送了金銀和貴重的禮品,並親手為靈童受戒,從此,班禪成了阿旺的老師,併為他取了新法名羅桑仁欽倉央嘉措。五天後,司西平措殿內倉央嘉措舉行了隆重的坐床典禮,康熙帝派代表前往祝賀,御賜了大量珍寶。第巴帶領著僧俗高官莊重行禮,無比謙恭地獻上了五彩大哈達。倉央嘉措開始和班禪學習佛法,第巴對佛爺的功課極其上心,請了博學的經師為他授課,對他要求極其嚴格,桑結認為,即便是傀儡,也得是個能服眾的漂亮傀儡。閒時他便給卓瑪寫信,一首首情詩充滿了無限相思,信件如雪片般寄出,可回信卻一封也沒有收到。他說:"用墨寫下的字跡,一經雨水就泅溼了。沒能寫岀的心跡,想擦也擦他不掉。"他說:"互相用眼睛煮著對方,誰能把誰放下,走吧走吧走吧。”他說:"我默想喇嘛的臉兒,心中卻不能顯現;我不想愛人的臉,心中卻清楚地看見。"在緊張的學習和思念的煎熬裡日子一天天過去,他的學問愈加精進,人更加沉穩。一天,當塔堅乃岀現在他面前時,他興奮的奔向自己的摯友,而塔堅乃卻沒有握住他伸出的雙手,只對他伏地行大禮。當他知道塔堅乃已經還俗,馬上就要成親。他很為好友開心。他問卓瑪如何?為什麼不給他回信!他說:“那些信卓瑪已經收到,說他的詩寫得極好,她看一次哭一次,但她已被指給蒙古王子做妃子,年後便岀嫁了……”倉央聽後淚流滿面,他把金刀拿給了塔堅乃,請他還給卓瑪。他問塔堅乃:“你願意來這裡和我做伴嗎?”塔堅乃納頭便拜,“塔堅乃能侍候人中之寶,是天大的福分。”倉央扶起了自己的好兄弟。

倉央嘉措決定了卻塵緣,他想也許上天註定他成不了一個好情郎,那便做個好佛爺吧!從此他學習更加用功,他本就聰慧過人,兩年後不僅學問頭腦岀類拔萃,騎射劍術也頗有建樹,堪稱文武全才。一些簡單的宗教事的他也處理的井井有條。他還利用布達拉宮山後的一片水潭建成了一片園林。倉央很滿意,把這水潭命名為龍王潭,並舉行了迎龍王儀式。而甚少露面的第巴也岀席了儀式,第巴誇他園林建得如布達拉宮般美妙精巧,倉央說:此乃遊戲之物怎麼能和布達拉宮相比?桑結笑答:您把宮內大小事物當作遊戲我就放心了。倉央茫然地問:"第巴,您嚴格的督促我的學業,為何卻讓我把宮中事宜當成遊戲?"我聽說,您要做一位為國為民的好活佛?”桑結問。"是的,生為此身,當盡此身之事。”"活佛,您想得很對,但又不對"…"此言何意?""您只要做好一位活佛即可,為國為民的事,臣就為您做了。"言罷桑結大笑而去,參與活動的官員也都悄悄地退出了龍王潭。倉央嘉措望著滿座的美酒佳餚問身邊的人"你們都聽到了第巴的話,誰能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尊者已經坐床兩年,十七歲了,五世尊者在您這個年經已經能嫻熟的處理政務了,近日讓第巴還政於您的呼聲很高,想必是激怒了第巴"老侍從斟酌著回答道。"那麼,這是警告?""是的,活佛""還記得當年巴桑寺前你們迎我時是怎麼講得嗎?說我是無上智慧金剛勇武的活佛,這座宮殿裡的人們等待了我十五年,可事實上我並不受歡迎,可我又何嘗想來!"

從此布達拉宮裡少了一位勤勉少年,他不再專注於學業,常常化妝岀宮,他想吹吹布達拉宮外自由的風。他的身影出現在集市酒館……他給自己化名宕桑旺波,塔堅乃一直跟在他身邊,他喝酒跳舞盡情玩樂,他想用這種方式忘卻心中的痛與失落。他在矛盾中掙扎,他說:"我被俗世隱瞞,轉身時又被自己撞倒。從莫須有得罪名起步,行色簡單,心術複雜,這時戀人們騰出最敏感的地方,供我痛心。而我獨坐須彌山巔將萬里浮雲一眼看開。

"他面對神佛靜思見你 獨坐菩提樹下 ,靜默不語 ,前世 今生 來世 。一襲袈裟 ,一縷梵唱 ,一世別殤 幽幽的 ,一切有了開始。"他又說:"假如真有來世,我願生生世世為人,只做芸芸眾生中的一個,哪怕一生貧困清苦,浪跡天涯,只要能愛恨歌哭,只要能心遂所願。"他面對天空伸出雙手卻無奈感嘆:"我伸不出撫摸天空的雙手,那麼便讓我足踏蓮花,從哪裡來,到哪裡去,迴歸深海或沒入塵沙。我可以微笑著告訴佛祖,告訴你,我是凡塵最美的蓮花。”

後來的後來,桑結嘉措死了,被蒙古人殺死了,蒙古人原本想和倉央聯手,但他拒絕了,他問:砍掉一顆藏族人的頭,再安上一顆蒙古人的嗎?當蒙古人以"假喇嘛"的罪名要將倉央押解京師時,百姓湧入拉薩的大街小巷,哀哭著挽留佛爺,達賴倉央嘉措被押到哲蚌寺,被歷代達賴奉為母寺的哲蚌寺僧人憤怒了,他們冒死搶走了倉央,面對蒙古人如潮水般的攻擊,誓死不交出教宗,用生命捍衛信仰,他們的血染紅了根培烏孜山,面對一條條鮮活生命的消亡,倉央嘉措痛心不己。他獨自離開了哲蚌寺,頭也不回的走入了蒙古人的營地。但這時的倉央已經不是可以隨意處置的,殺,必然會在藏族地區掀起軒然大波,皇帝不會放過他們,進京吧,康熙帝問他,:"你把倉央嘉措送到紫禁城,讓我怎麼供養他?"放,他們自己導演的一場鬧劇只能荒誕收場。無奈之下,他們暗中放了倉央,對外宣稱倉失嘉措病逝。自此後倉央嘉措消失在人們的視野裡,傳說他輾轉各地拜佛,雲遊印度,尼泊爾等地,後到蒙古阿拉善旗定居,先後當過十三座寺廟的住持,廣結善緣,講經說法,創下無窮精妙事業,六十四歲在阿拉善坐化。後乾隆賜御筆金匾"廣宗寺",寺內供奉著六世達賴的靈塔(六世達賴肉身)。

六世達賴活佛早己消失在人世間,但他的詩歌卻久久迴盪在雪域高原,華夏大地。至今仍被人們吟唱!他說:

"我生命中的千山萬水,任你一一告別。世間事,除了生死,哪一件不是閒事"

他告誡世人:

第一最好不相見,如此便可不相戀。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

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憶。

第五最好不相愛,如此便可不相棄。

第六最好不相對,如此便可不相會。

第七最好不相誤,如此便可不相負。

第八最好不相許,如此便可不相續。

第九最好不相依,如此便可不相偎。

第十最好不相遇,如此便可不相聚。

但曾相見便相知,相見何如不見時。

安得與君相訣絕,免教生死作相思。

他感嘆:

一個人需要隱藏多少秘密

才能巧妙地度過一生

這佛光閃閃的高原

三步兩步便是天堂

卻仍有那麼多人

因心事過重而走不動

他思念:

那一刻,我升起風馬,不為乞福,只為守候你的到來。

那一天 ,閉目在經殿香霧中,驀然聽見,你頌經中的真言。

那一日,壘起瑪尼堆,不為修德,只為投下心湖的石子。

那一夜,我聽了一宿梵唱,不為參悟,只為尋你的一絲氣息。

那一月,我搖動所有的經筒,不為超度,只為觸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磕長頭匍匐在山路,不為覲見,只為貼著你的溫暖。

那一世 ,轉山轉水轉佛塔啊,不為修來生,只為途中與你相見。

那一瞬,我飛昇成仙,不為長生,只為佑你平安喜樂。

他是憂傷而多情的:

誰,執我之手,斂我半世癲狂;

誰,吻我之眸,遮我半世流離;

誰,撫我之面,慰我半世哀傷;

誰,攜我之心,融我半世冰霜;

誰,扶我之肩,驅我一世沉寂。

誰,喚我之心,掩我一生凌轢。

誰,棄我而去,留我一世獨殤;

誰,可明我意,使我此生無憾;

誰,可助我臂,縱橫萬載無雙;

誰,可傾我心,寸土恰似虛彌;

誰,可葬吾愴,笑天地虛妄,吾心狂。

伊,覆我之唇,祛我前世流離;

伊,攬我之懷,除我前世輕浮。

執子之手,陪你痴狂千生;

深吻子眸,伴你萬世輪迴。

執子之手,共你一世風霜;

吻子之眸,贈你一世深情。

我, 牽爾玉手, 收你此生所有;

我, 撫爾秀頸, 擋你此生風雨。

予,挽子青絲,挽子一世情思;

予,執子之手,共赴一世情長;

曾,以父之名,免你一生哀愁;

曾,憐子之情,祝你一生平安!

倉央的詩每一首都那麼深情,憂傷中飽含智慧,每每讀來都令人動容。儘管風刀霜箭,初心不改,雖飽經滄桑磨難,依然心如赤子情深意切。把倉央嘉措生前寫下的最後一首詩做為本文的結束說向這位偉大的詩人致敬:

跨鶴高飛意壯哉,

雲霄一羽雪皚皚。

此行莫恨天涯遠,

咫尺理塘歸去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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