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茶淡饭在里巷，安心日子过平常。我将我心对明月，梦醒方知皆幻想。
是日，夜深人静，偶入清虚幻境，遇一清瘦老者，好像在哪里见过一般，遂上前施以礼节，借故攀谈。
老者还礼。我二人遂在月下盘腿而坐，借茶托为酒台，清煮白菜一碟，浊酒一壶，开水一瓯，就着月光，沐着秋风，听着蛐蛐唱曲，风过柳枝和鸣，好不自在。
老者问我从哪里来。我却不知道从哪里来，又不知道要到哪里去，遂不言。
老者见我愚钝，遂笑曰：“君岁几何？”
我施礼答道：“枉过半世，五十有一。”
曰：“礼数不可繁多，繁多则生间疏。君可曾常读书否？”
我答道：“在下也曾读过几本闲书，但资质愚钝，不求甚解，也不甚解。”
曰：“凡事不可当真。遇事遇人糊涂为上。读书如此，行人生路亦如此。”
我不解其意，遂左手扶袖，右手手掌五指微并前伸道：“老先生请用茶。”
老者也不客气，夹菜喝酒，接着道：“君知此为何处否？”
答曰：“不知。”
曰：“此为虚幻之境，可以观人观心，识人识骨。君愿一睹与世间所异之象否？”
答曰：“然。”
老者遂以目示我，以手自指。恍然间，但见其心跳律动可闻可见，血脉流动似流水般有序往返，又见其骨骼大小长短摆放有序，遂惊怵不已，心生凉意。
老者见我容色有异，以手示我回看自身。
我低头自视，见肉身外衣衫皆无，似老者一般心跳律动可闻可见，血脉流动亦似流水般有序往返，又见骨骼大小长短摆放有序，遂惊怵至毛发倒数，以为我已入冥间。
老者道：“君不必惶恐。君知人有几张遮羞布吗？”
答：“不知道。”
曰：“人这身皮囊，内里或污秽，或洁净，在俗世中不曾见得，所以有‘画人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一说。而在清虚幻境则不然。人心向善，则血脉透亮清澈，心胸荡然无杂物。人心向恶，则血脉浑浊凝滞，心胸充塞。”
老者说完，举筷夹菜，端杯饮酒，超然远视。趁此间隙，我则以余光自视，不觉脸红，遂以酒掩饰。
老者目光回转，似自言自语，又像有所指道：“人这一世，外皮是遮羞布，布衫加体。内里又一层皮，遮蔽骨血心脉。所以，外人看人看衣衫，只有知心人相处，才知内里那层皮粗细黑白，全然不知皮下骨血心脉清浊。所以，世人相处，难免心机相斗，亦常真假难辨。这还罢了。你冠衣示人，他识人看相，皆全凭自己喜好，喜怒由此滋生，由是识人最难。蜂蝶生于素净环境，振翅嬉游花丛；蝇蛆居于恶臭，也是其本性使然。物如此，人亦如此。蝇蛆难离恶臭，蜂蝶善逐花戏，虽有雅俗之分，善恶之辨，然各有生存法则。君当知生灵皆有宿命。生时各有所图，各有行路之法，哪管身后声名。蜂蝇途殊，不便相扯，亦不能相扯尔。”
秋风吹过，我抬头仰视，低头自视，遽然之间，老者已不知所踪。举目四望，唯秋风微凉，蛐蛐鸣唱，但声音渐稀。大惊之余，汗流浃背，心凉体冷，竟不知身在何处。
唯酒在，已残。菜半，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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