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處世三大奇書——《小窗幽記》全文及譯文 (中)

集情篇

一、當為情死,不當為情怨

情語云:當為情死,不當為情怨。關乎情者,原可死而不可怨者也。雖然既雲情矣,此身已為情有,又何忍死耶?然不死終不透徹耳。君平之柳,崔護之花,漢宮之流葉,蜀女之飄梧,令後世有情之人諮嗟想慕,託之語言,寄之歌詠。而奴無崑崙,客無黃衫,知己無押衙,同志無虞侯,則雖盟在海棠,終是陌路蕭郎耳。

[譯文]

有人說:“應當為情而死,卻不當因情而生怨。有關於感情的事,原本就是可為對方而死,不當生怨心的。雖然這麼說,但既然身在情中,又怎麼忍心去死呢?然而,不死總不見情愛的深刻。韓君平的章之柳,崔護的人面桃花,發生在宮廷御溝的紅葉題詩,以及因梧頁夫妻再見的故事,都使後世有情的人歡喜羨慕。這種羨慕小兒情景,或者寫成文字記載下來,或者表現在歌曲詠歎當中。然而,既無能飛簷走壁的崑崙奴,又無身著黃衫的豪客,沒有如古押衙一般的知己,又無像虞侯一般的同志,那麼,即使以海棠作為誓約,終免不了要分離的命運。

[評語]

情之為物,知者難言,不知者默然。自古言情愛事,或見於詩歌傳奇,或見於小說戲曲,而不及錄者不知凡幾。

有情而有眾生,無情則不復為眾生矣。佛以箭喻愛,而以為眾生堪悲憫者,實屬確然。《出曜經第五愛品》雲:“伐樹不盡根,雖伐猶復生;伐愛不盡本,數數復生苦。猶如自造箭,還自傷其身;內箭亦如是,愛箭傷眾生。”

世上能以慈悲筏出相思海者又有幾人?人人都願有情人執恩愛梯,棄離恨天。然而,情因雖重,情緣難遇,終不免含恨而別。

但思情至怨,不如無情,情而至死,更當逐之,不知情人以為然否?料此語不免遭天下有情人同聲反對吧!

二、縮不盡相思地,補不完離恨天

費長房縮不盡相思地,女媧氏補不完離恨天。

[譯文]

費長房的縮地術,無法將相思的距離縮盡;女媧的五色石,也無法將離人破碎的情天補全。

[評語]

世上難解者,惟相思二字。胡適先生有詩云:“也想不相思,可免相思苦,幾次細思量,情願相思苦。”相思之為病,豈是不想便能治得?正是“不想相思亦相思,若想相思思更苦。”費長房縱有縮地之術,有豈能為天下男女盡縮其地?有男女處便有相思,若欲盡縮相思地,直須將天下人共納一枕方得,至如幽冥異路,天人永隔,又豈能奈何?

女媧能補天,卻難補離恨天,天以石補,情豈能為之?天本無恨,離人心自有恨。天本無缺,離人心自有缺。寶玉雖為頑石,難補絳珠魂歸之恨,石本無情,竟而為人,卻又牽扯出許多幽情纏綿,傷心恨事。這情天到底是補得還是補不得?女媧補天到底是補竟還是未補竟?也惟有情人知道了。

三、枕邊夢去心亦去

枕邊夢去心亦去,醒後夢還心不還。

[譯文]

一入夢中,心便隨著夢境到達他的身邊,醒來之時,心卻沒有隨著夢而回來。

[評語]

相思之人,經常茶飯不思,魂牽夢繞,失魂落魄,形容枯槁。既然身不能相隨,只有魂夢相隨,夢中雖能相隨,醒來畢竟是夢。魂夢雖然歸來,心卻留在對方身邊。

唐人陳玄佑寫《離魂記》,大意是衡州張鎰之女倩娘,自幼與表兄王宙情深意濃,鎰竟不察而許之他人,宙乃悲慟情別。臨別上船,才行數里,卻見倩娘跣足而至,宙驚喜若狂,乃攜之入蜀,五年而生二子。後因倩娘思家,乃回衡州,卻見家中有一倩娘久病閨中。方駭怪間,兩倩娘合而為一,方知共處五年,竟是魂魄來依。事雖玄異,作者卻是解情,若真能如此,怕天下有情人不皆要分身兩處,形如病而魂相隨了。

然而“倩女離魂”,畢竟是幻想,是小說家慰藉情人的說辭,就因為它是幻想,所以有情之人終要備受相思煎熬,失魂落魄猶不得解。

四、我幸在不痴不慧中

阮籍鄰家少婦,有美色當壚沽酒,籍常詣飲,醉便臥其側。隔簾聞墜釵聲,而不動念者,此人不痴則慧,我幸在不痴不慧中。

[譯文]

阮籍鄰家有個十分美貌的少婦,當壚賣酒,阮籍常去飲酒,醉了便睡在她的身旁。遇到這種情形,若是隔著簾子聽到玉釵落地的聲音,而心中不起邪念的,這個人不是痴人便是絕頂聰明的人,我幸虧是不痴也不慧的人。

[評語]

阮嗣宗生當魏晉不平之世,每以青白眼待人,其性至真,雖言行任誕,實是絕頂聰明的人,途窮而哭,只為有心,終日沉醉,乃是無奈。他的沉醉,實是不願見此世間種種醜態,醉翁之意,但圖一醉,又何關乎美人?

至若玉釵墜地,醉人固不關情,痴人亦不解情,解情者惟不痴不醉者。佛家說慧劍斬情絲,沒有慧劍的人,只有任情絲纏繞,無止無盡了。所以非阮籍等絕慧的人,必不敢臥於婦側,若換了個不痴不慧的人,不要說玉釵落地,僅睹背影,怕就要惹出萬種情念。彼時彼刻,能言“幸在不痴不慧中”的,怕也只有亦痴亦慧的人吧!

五、慈悲筏濟人出相思海

慈悲筏濟人出相思海,恩愛梯接人下離恨天。

[譯文]

以慈悲作筏,渡人出這相思形成的大海;以恩愛為梯子,接人走下這滿布離恨的天空。

[評語]

相思而成海,其深廣遼闊可知。既能成海,必無涸時,情淚所成,其味必苦,凡俗之軀,怎堪消磨,不如出之。

愛者與所愛,本是膿血聚,百年成白骨,到底何可愛?愛者與所愛,本是夢中影,夢過幻影空,到底誰可愛?愛者與所愛,如泡暫戀影,泡滅影散後,能愛又是誰?若能解此,相思海竭,離恨天盡,愛所愛空,無量悲現。若不解此,終不能出離恨天,慈悲出不得的,只有恩愛能下得了。恩愛梯不在離恨天下,卻在有情人手中,有情人若不來,痴情人只好永遠苦惱了。

六、花柳深藏淑女居

花柳深藏淑女居,何殊三千弱水;雨雲不入襄王夢,空憶十二巫山。

[譯文]

幽靜而美好的女子,她的深閨鎖在花叢柳蔭的深處,就好像蓬萊之外三千里的弱水。有誰能渡?行雲行雨的神女,不來襄王的夢裡,就算空想巫山十二峰,又有什麼用呢?

[評語]

弱水三千,非飛仙女不可渡,古代女子幽居深閨,對有情人而言,又何異於蓬萊仙居?花柳重重,圍牆高鎖,也只有魂夢可達了。若能入夢,倒也罷了,偏偏“雲雨不入襄王夢”,便是夢也不得時,情何以堪?

蓬萊弱水,雲雨巫山,畢竟是神話的產物。而今論情,又豈在圍牆高鎖?所謂弱水三千,無非是伊人胸懷,渡得渡不得,飛仙也難以逆料。情之為字,畢竟難以捉摸,即使神女入夢,終有醒時,醒來又能如何?

七、天若有情天亦老

黃葉無風自落,秋雲不雨長陰。天若有情天亦老,搖搖幽恨難禁。惆悵舊歡如夢,覺來無處追尋。

[譯文]

黃葉會在無風時獨自飄零,秋日雖不下雨,卻總為雲所覆蓋而顯得陰沉。天如果有感情,也會因情愁而日漸衰老,這種在心中無所附著的幽怨真是難以承受啊!回想舊日的歡樂,彷彿在夢中一般,更添人無限的愁緒,夢醒來後又要到何處找回往日的歡樂呢?

[評語]

天本無情,所以不老,人為情苦,如何不老?情愁便似黃葉無風自落,飄掃之不盡。去之不絕,更哪堪秋風頻催,斷人弦腸。夢裡哪知身是客,恣情貪歡,哪曉得,無限歡情,翻作無窮苦因。

不能追尋,偏要追眾,人情矛盾至此。往日歡樂,恰似一夢,而今才知,歡樂是苦。覺來卻似未覺,午醉醒來,愁還未醒。未醒之際,輾轉留連,如絲之未盡,如藕之未斷,卻是更深的夢了。天何不老?天本無夢。

八、吳妖小玉飛作煙

吳妖小玉飛作煙,越豔西施化為土。

[譯文]

吳宮妖冶的小玉已經化作飛煙,就是越國美豔的西施也已成為塵土。

[評語]

為情而死,化作飛煙,韓重得心,終究不能得人;美豔傾國,終為塵土,夫差得人,到底不得其心,得人得心,於今看來,無非是飛煙塵土。

情愛的真相原是飛煙與塵土,一時風起,煙塵纏繞,一時風止,煙散塵落。但在煙塵瀰漫中,卻總要尋他千百度,任自己五指不辨,仍然緊抓伊人不放,如煙之逐塵,入塵之追煙。

韓童不為煙,必為塵,夫差不為塵。必為煙。如今在情愛中的,他日又哪能不為煙塵呢?情愛原是煙塵中事啊!

九、幾條楊柳,沾來多少啼痕

幾條楊柳,沾來多少啼痕;三疊陽關,唱徹古今離恨。

[譯文]

幾條柳枝,沾上了多少離人的淚水;反覆的陽關曲,唱盡了古今分離時的幽怨。

[評語]

楊柳無情,離人自有情,楊柳無淚,離人自有淚。別情依依,更那堪春深,折柳送別,分不清是淚是雨。《詩》小雅采薇:“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但不知今日折柳送別,來日還能見否,怕只怕雨雪覆地,故人再不見,若問昔日楊柳,除非再尋送別時。

陽光三疊,教人休尋煩惱,舉杯歌來,雖是強顏笑,不忍見幹!《陽春白雪》中以“大石調”唱之:“渭城朝雨,一霎裹輕塵。更灑遍客舍青青,弄柔凝,千縷柳色新;更灑遍客舍青青,千縷柳色新。休煩惱!勸君更盡一杯酒,人生會少,自古功名富貴有定分,莫譴容儀瘦損。休煩惱!勸君更盡一杯酒,,只恐西出陽關,舊遊如夢,眼前無故人!只恐怕西出陽關,眼前無故人。”雖說莫譴容儀瘦損,卻已容儀瘦損,歡會之少,待到覺時,卻只有勸餘杯,含淚強歡。

一、弄柳拈花,盡是銷魂之處

弄綠綺之琴,焉得文君之聽;濡彩毫之筆,難描京兆之眉;瞻雲望月,無非悽愴之聲;弄柳拈花,盡是銷魂之處。

[譯文]

撥弄著訴愛的琴,如何能得到像文君一般解音的女子來聆聽?濡溼了畫眉的彩筆,卻難得到像張敞那般溫柔恩愛的人兒,來為她畫眉。抬頭望見浮雲明月,耳中所聞的無非是悲傷的聲音,攀柳摘花,處處是魂夢無依的地方。

[評語]

琴名“綠綺”,所彈無非求凰之曲,惟有情人能解。“欲取鳴琴彈,恨無知音賞。”知音難遇,情人難求,情人又是知音,豈非難上加難?情人若非知音,彈來又與誰聽,不如沒有的好。

為人畫眉,所畫是情非眉,若無情郎如張敞,畫眉深淺誰與看?《子夜歌》雲:“自從別歡來,奩器了不開;頭亂不敢理,粉拂生黃衣。”只怕明鏡照來容顏損,眉黛不肯解情愁。

何況明月偏照孤單影,又被浮雲來遮掩,柳枝堪攀花堪折,芳華無人與共,卻屈指西風幾時來,只恐流年暗中換,怎不令人心神悽惋,魂魄傍徨。

一一、豆蔻不消心上恨

豆蔻不消心上恨,丁香空結雨中愁。

[譯文]

少女心中的幽恨難解,為的是那丁香花在雨中徒然愁怨地開著。

[評語]

李伯玉《浣溪沙》雲:“青鳥不傳雲外信。丁香空結雨中愁。”丁香為結,已是不該輕負,更何況正是“娉娉弱弱十三餘,豆蔻梢頭二月初”的夢樣年華。這般年齡,本是不該空解愁滋味,卻為初春的氣息所染,而對雨中空結的丁香生起氣來。若是那人得知,怎忍輕負信約,辜負這無限春光?若是那人不知,則不知該怎麼辦才好?雨中的丁香還是空自館著同心結,這初來的戀情滋味,卻是苦澀而難當啊!

一二、截住巫山不放雲

填平湘岸都栽竹,截住巫山不放雲。

[譯文]

應將湘水的兩岸填平,種滿了斑竹,更應把巫山的雲截下,永遠都不放走。

[評語]

情語自是痴話,痴話聽來會見情意真切。湘妃淚灑斑竹,有情人竟至於此。二妃之淚,實為天下有情人共流之淚,一死蒼梧,一沉湘水,又豈舜與二妃如此?故天下有情人處,無竹不斑,便湘岸都栽下竹林,仍然揮灑不盡。

雲豈可截?又是痴話。留雲不如留夢,留夢實為留人,而人呢?不管留不留,總是不放,不放人,不放夢,連雲也不放。不放又能奈何?截雲留夢,只截得千絲雨,萬絲愁。

一三、那忍重看娃鬢綠

那忍重看娃鬢綠終期一過客衫黃。

[譯文]

哪忍在鏡前反覆地賞玩這青春的美貌和烏黑光亮的秀髮,只希望能像小玉一般遇到黃衫的毫士,將那負情的人帶回。

[評語]

在李十郎與霍小玉的傳奇中,若非黃衫客強抱十郎至小玉寓所,小玉至死終不能再見負心郎一面,十郎的負情便成為當然的事。

然而相見爭如不見。小玉含淚執手謂李生曰:“我為女子,薄命如斯,君是丈夫,負心若此,韶顏稚齒,飲恨而終……我死之後,必為魔鬼,使君妻妾,終日不安!”情而至此,夫復何言?然而,“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黃衫客為小玉所伸者,是恨而不是情。娃鬢豈堪玩味,韶顏稚齒,無非是怨恨。

晏同叔《木蘭花》雲:“綠楊芳草長亭路,年少拋人容易去;樓頭殘夢五更鐘,花底離愁三月雨。無情不似多情苦,一寸還成千萬縷;天涯地角有時盡,只有相思無盡處。”識得此中苦,苦情人兒怎能不休?客衫雖黃,終非負心之人。

一四、千古空閨之感,頓令薄倖驚魂

幽情化而石立,怨風結而冢青;千古空閨之感,頓令薄倖驚魂。

[譯文]

深情化為望夫石,幽風凝成墳上草,千古以來獨守空閨的怨恨,真令負心的男子為之心驚。

[評語]

因情化石,雖令人驚,然而,便是雙眼望出血淚,良人終不得歸。陳陶《隴西行》:“誓掃匈奴不顧身,五千貂錦喪胡塵;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裡人。”又如孟姜女哭杞梁,長城崩而白骨出,若此猶有尋處。至於薄倖如李十郎、陳世美者,就是望到天衰地毀,又有何益?便化作石,也會心碎為粉,隨風吹去。

昭君自恃貌美,獨不與韓延壽,遂不得見元帝。後匈奴來朝,上以昭君行,貌為後宮第一。帝悔之,窮按其事,韓延壽因而棄市。其實韓延壽棄市是多餘的,怎知後宮就沒有其他無怨的昭君呢?昭君出使匈奴,方為帝所省識,至於未和番的佳麗,難道就沒有終生未見帝面者嗎?由此看來,古來冢青何止箋箋少數。

一五、良緣易合,知己難投

良緣易合,紅葉亦可為媒;知己難投,白壁未能獲主。

[譯文]

美滿的姻緣容易結合時,即使是紅葉都可以成為媒人;然而逢到知己難以投合時,即使抱著美玉,也難得到賞識的人。

[評語]

人世一切無非因緣而聚,緣盡而散,何況紅葉為媒,流水相通。一顰一笑,莫非前定,一憎一惱,無非夙因。“雖仇敵之家,貴賤懸隔,天涯從宦,吳楚異鄉,此繩一系,終不可棄。”黛玉之還寶玉以一生之眼淚,情緣真是難償,能明好了之理,紅樓到底是夢。

抱壁而哭,豈只卞和?不刖足而刖心者,自古多矣!情之如璞玉,有誰能識?有情雖石亦為玉,無情雖玉亦為石,所以,荊山之哭,我不為也。

一六、蝶憩香風,尚多芳夢

蝶憩香風,尚多芳夢;鳥沾紅雨,不任嬌啼。

[譯文]

當蝴蝶還能在春日的香風中憩息時,青春的夢境還是芬芳而美好的;一旦鳥的羽毛沾上吹落花瓣時,那時的啼聲便悽切而不忍卒聽了。

[評語]

蝶憩香風,青春無限,繁花似錦,心神已醉。然而,莊生夢蝶,何其短也,待得“雨橫風狂三月暮”,耳際惟聞杜鵑泣血,回思初春景,真是芳夢,繁花與粉蝶,俱是造化欺。此時的心境只有“當時惘然”而已。

春光難留,卻每為人所負,芳夢易尋,總是纏綿難盡。杜鵑不忍聞,掩耳不改春殘景象,花落不堪看,遮不去萬千情愁。畢竟要嘆:“既知如今,何必當初。”

一七、無端飲卻相思水

無端飲卻相思水,不信相思想殺人。

[譯文]

無緣無故地飲下了相思之水,不相信真會教人想念至死。

[評語]

多少事無理可說,無端識得那人,無端心繫那人,無端飲下相思,無端自苦不已,一切都是無端的。有端之事尚有道理可循,尚有結尾可待,無端之事既無道理,又無結尾,豈不令人愁腸寸斷。

偏偏當初不信,如今遍嘗苦果。這種相思之水似酒非酒,飲之無解,才飲一滴,便要糾纏一生。而年少好奇,只當玩笑,一口飲盡,還稱豪氣。如今識得,淚眼婆娑,惟有說此水不好喝。

一八、多情成戀,薄命何嗟

陌上繁華,兩岸春風輕柳絮;閨中寂寞,一窗夜雨瘦梨花。芳草歸遲,青駒別易;多情成戀,薄命何嗟。要亦人各有心,非關女德善怨。

[譯文]

路旁的花都已開遍,河畔的春風吹起柳絮,深閨中的寂寞,就如一夜風雨的梨花,使人迅速消瘦。騎著馬兒分別是何等容易的事,但望斷芳草路途,人兒卻遲遲不歸。就因為多情而致依依不捨,命運乖違嗟嘆又有何用?因為人的心中各自懷有情意,並不是女人天生就善於怨恨啊!

[評語]

馮延已《鵲踏枝》:“幾日行雲何處去,忘卻歸來,不道春將暮!”然而行雲本是無心,卻是人兒有意。無心則青駒易別,芳草歸遲,有意則多情成戀,薄命何嗟!奈何以有意對無心,有情付無情,命薄又能奈何?

春愁如絮,不因風起,卻因雨。情之為物,既是如此,女德又何必善怨?男德也未必不卒,要在有心無意耳!

一九、虛窗夜朗,明月不減故人

幽堂晝深,清風忽來好伴;虛窗夜朗,明月不減故人。

[譯文]

幽靜的廳堂,白晝顯得特別深長,忽然吹來一陣清風,彷彿是我的友伴一般親切。打開的窗子,顯出夜色的清朗,明月的容顏,如同故人的情意一般絲毫不減。

[評語]

情之所寄,天地有情,風雅意發,清風亦為良伴。人間情意難盡,良朋益友終不能長久相隨,此意惟有轉託於清風,天涯與我相伴。

明月何其多情,夜夜來照窗前,彷彿故人容貌,一樣對我開顏。明月照我也照他,天涯兩人共一鏡,夜夜當開床前窗,夢到廣寒看看他。

二、初彈如珠後如縷

初彈如珠後如縷,一聲兩聲落花雨;訴盡平生雲水心,盡是春花秋月語。

[譯文]

落花時節所下的雨,初打在花瓣上聽來彷彿珠落玉盤,再聽卻是細絲不墜,似乎在傾訴一生如雲似水的心情,聽來無非都是良辰美時的情話。

[評語]

要能聽得春花秋月語,必先識得如雲似水心。雲水心是落花雨,落花雨便是春花秋月語,但有幾人識會得其中的含義呢?

曼殊大師《寄調筍人》詩:“禪心一任娥眉妒,佛說原來怨是親;雨笠煙蓑歸去也,與人無愛亦無嗔。其中“佛說原來怨是親”一句,我不愛其悟,而憐其不悟。李義山《北菁蘿》詩:“獨敲初夜磐,閒倚一枝藤;時節微塵裡,吾寧愛與憎!”此中已有云水之微悟。豈知義山為春蠶無題之語後猶復能為此語。

(轉)處世三大奇書——《小窗幽記》全文及譯文 (中)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