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真愛潘有聲結婚的胡蝶，為什麼會被戴笠金屋藏嬌？她究竟是中國的「中國的葛麗泰·嘉寶」，還是「隔江猶唱後庭花」的禍國女星？

趙四風流朱五狂，翩翩胡蝶正當行

1931年，「九·一八」事變後，日寇進犯東北，少帥張學良消極應對：撤守瀋陽、棄防錦州。上海《時事新報》11月20日發表了《哀瀋陽》二首，其中一首廣為流傳：

趙四風流朱五狂，翩翩胡蝶正當行。

溫柔鄉是英雄冢，哪管東師入瀋陽。

這裡詩以輿情結合國難，更點名三位蜚聲全國的女性，捕風捉影的曖昧諷刺後，居然還有點兒江山美人的磅礴，以至於作者馬君武藉此詩一炮而紅。

「趙四」指的是趙四小姐趙一荻，「朱五」是朱啟鈐的五小姐朱湄筠，而「胡蝶」，就是當時的電影皇后——胡蝶。

坊間瘋傳，倭寇進攻瀋陽時，少帥張學良曾與正在天津拍戲的胡蝶，一同於酒店翩翩起舞。一時間，胡蝶被指責為禍國殃民的紅顏禍水，各路媒體、不明真相的人們，對這位名伶群起而攻之；甚至有文人將她同「埃及豔后」特里奧帕特拉二世畫上了等號，要知道，這位豔后號稱史上最強禍水，彼時豪強的羅馬帝國，被她敗亡掉半個。

同樣被點名禍水的趙四、朱五並未回應，只有胡蝶連續兩天在《申報》上刊發闢謠的啟示。而與此同時，她還要回到上海，與曾經最愛的男人林雪懷，打一場震驚整個上海灘的離婚官司。這個被稱為「胡蝶解約案」的黃浦江上第一大瓜，人們足足吃了半年。

事業：民國首席

1908年發生了幾件大事兒。

慈禧太后葉赫那拉·杏貞、光緒皇帝愛新覺羅·載湉雙雙逝去；同年，大洋彼岸的愛迪生，終於在重重訴訟後，搶到了電影放映機的專利權。一個月後，在上海提籃橋怡和碼頭附近的一棟普通民房裡，乳名寶娟的娃娃發出了第一聲啼哭。

寶娟大名胡瑞華，藝名就是胡蝶。

她自小跟著任京奉鐵路總稽查的父親，遊走於天津、北京、上海、廣州等地。所以無論京片子、上海話還是粵語，她都說得有模有樣，語言天賦出類拔萃，思維模式也博採眾長，是個很有想法的姑娘。

從12歲時就讀北京公里第一師範起，她這一生中就陸續出現了許許多多的「第一」。16歲時，她進入了中國第一所專門針對電影演員的訓練學校——中華電影學校就讀，兩年後畢業出道。

出道當年，就拿下了《秋扇怨》的女一號。1926年，也就是她出道的第二年，她加盟了擅長愛情題材的天一公司，主演《梁祝痛史》和《珍珠塔》。也是在這一時期，她結識了風度翩翩、浪漫風趣的林雪懷。不過情愛萌動之事，下一部分細說，這裡只說事業。

1928年，胡蝶自述因為「名字好聽」，所以加入了著名的明星電影公司，並與一時瑜亮的阮玲玉同框表演，在《白雲塔》中，她演女一秋鳳子、阮玲玉演女二蒲綠姬。

隨後，她很快主演了第一部真正意義上的神怪武俠電影：《火燒紅蓮寺》。至今許多電影中，仍會致敬這部堪稱開宗立派的電影。

光劍顫抖、隱跡遁形、御空飛翔、口吐白刃、掌心爆雷……等等在當時看來近乎怪力亂神的技巧，讓充滿避世情緒的觀眾如痴如醉，以至於萬人空巷。三年內拍了18部續集，乃中國電影之最；模仿作品更是達到了211部的恐怖數字，佔了當年華語電影的一半。

很自然的，胡蝶的知名度也跟著水漲船高。於是，裹挾著火燒紅蓮的勢頭，她在1930年拿下了中國第一部有聲電影《歌女紅牡丹》的主演卡司；跟著就是1933年，她再次敢為人先，主演了中國第一部左翼電影《狂流》。

而在1934年，以鄭正秋加胡蝶一人分飾兩角的絕佳陣容，明星公司拍出了一代佳作《姊妹花》。這部電影被譽為中國第一代導演的代表作，參加莫斯科電影節時，胡蝶是代表團中唯一的演員代表。

1933年，民國期間規模最大的一次“電影皇后”評選活動由《明星日報》發起。經過三輪角逐，胡蝶第一，票數遠勝阮玲玉的第二。

其實以專業人士的眼光看，在默片時代，胡與阮其實難分伯仲，甚至以微表情和微動作著稱、出身貧寒的阮玲玉，還更勝一籌——但胡蝶橫跨默片和有聲電影時代，是各種電影類型的先行者和參與者之一，商業上的成功也毋庸置疑，所以她不僅是「中國的葛麗泰·嘉寶」，更是能代表中國電影的世紀女演員。「兩年三後」的成就，無人可敵、無可辯駁。

她一生參與拍攝百多部高質量電影，無數成就與桂冠；而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則是胡蝶坎坷多磨、令人唏噓的感情生活。

感情：懷雪有聲

胡蝶生命中第一次演電影女一號，就是在《秋扇怨》中，與當時頗有名氣的白麵小生林雪懷對手。才子佳人的悲劇電影，胡蝶不小心入戲太深，以至於戲外也同林雪懷悲喜與共，甚至於1927年就火速訂婚。

但婚宴還沒辦，她就發現戲外的林雪懷，除了漂亮，一無是處。當她紅極一時，林雪懷不但沒有祝福，反而暴露出猜忌、氣量狹小、自暴自棄的模樣，最後兩人不得不對簿公堂，才能求得分手。

官司從1931年初，打到了年末。終於，在文章開頭那一幕中，胡蝶被全國人唾罵紅顏禍國時，官司才告一段落，她在付出不少財務後，終於廢除了訂婚協議，同林雪懷以戀人的身份分手。

在最脆弱的時候，於堂妹胡珊的舞會上，結識了一個愣頭愣腦的傻小子。當時還是德興洋行茶葉部職員的潘有聲，就這麼傻乎乎地邀請胡蝶，跳了個舞。之後送胡蝶回去步行幾分鐘就能到的家裡。

送到門口，胡蝶實在忍不住了，問潘有聲：

“潘先生，我不漂亮嗎？因為所有認識的男士裡，你是唯一一個見到我本人，卻又沒有誇我漂亮的。”

這段話說得既自信、又坦誠，說得潘有聲手足無措，她卻只看著他笑，覺得這人真的有點兒不一樣。後來在明星公司的片場，潘有聲還是這麼手足無措地探班。當時明星電影的老闆之一、中國第一代導演代表人物的鄭正秋，評價潘有聲說：他雖然會做生意，但心氣一直是個大學生。

胡蝶自己也在接受採訪時說，潘有聲不是她的粉絲，甚至不是任何人的粉絲。他看她就是一個普通的純粹女子，想要喜歡她、疼愛她。他甚至不知自己的太太有多紅，只是一心專業，想著賣好茶葉，就能讓妻子安心。

但是林雪懷傷她傷得太重，她總記得世事無常、人心叵測，因此只與潘有聲戀愛，六年過去，卻遲遲沒有談婚論嫁。知道她在歐洲參與影展時，傳來了阮玲玉的自殺的消息！這個與她比肩的紅女星，出身貧寒，也一直走不出初戀混混張達民的訴訟與勒索的陰影——但胡蝶比她幸運，阮玲玉遇到了負心的富商唐季珊；而胡蝶，遇到了一直不離不棄的潘有聲。

阮玲玉

年僅25歲的阮玲玉，吞服30片安眠藥自殺前，留下了兩封遺書。兩封遺書中都提到過四個字：人言可畏。胡蝶對此心有慼慼。但更令她感懷的，是世事的無常——她也28歲了，一直照拂她的父親胡少貢肺癌晚期，身邊的愛人則一直在默默付出。

終於，1935年，胡蝶同潘有聲大婚。婚禮中西結合，乃一代盛事。

那之後兩年，是胡蝶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

黑暗：戴府囚蝶

好景不長，「八·一三」事變後，抗日戰爭加劇，明星公司位於楓林橋的拍攝公司被毀，胡蝶和潘有聲只能舉家搬遷到香港。

到香港後，胡蝶息影，全力輔佐丈夫潘有聲做茶葉生意，日子平淡卻充實。但到了1941年12月8日，日寇入侵香港時，胡蝶一家已經沒了退路；同年12月25日，港英當局可恥地投降，香港歷史上最黑暗的“3年零8個月”自這一天開始。

無數罪行，罄竹難書。

日寇打聽到梅蘭芳和胡蝶都在香港，因此分別找打兩人，要求“中日親善”。梅蘭芳當即“蓄鬚明志”。於是日寇就開始全力公關胡蝶，又是許諾諸多好處和安全，又是邀請他們夫妻去日本，說要拍一個《胡蝶遊東京》。糖和鞭子，雙管齊下，胡蝶的家人此時也受到了日本人的監視和威脅。

還好，胡蝶在大節上是不虧的。她佯裝懷孕拖延，然後開始設法逃離香港。

那時在香港負責送人回內地的人員裡，有一位叫楊惠敏的姑娘。她曾在淞滬會戰時，給堅守四行倉庫的八百壯士送過旗幟，是個小英雄，配合江東遊擊隊，在香港救出了不少人。

晚年楊惠敏與林青霞扮演的楊惠敏

就是在楊惠敏等人的幫助下，胡蝶一家才輾轉回到了上海。這時她接到楊惠敏電話，得知自己多年積累的三十幾箱財物，全部被土匪打劫一空。這讓胡蝶大受打擊，不僅積蓄歸為赤貧，多年的獎項榮耀和紀念品，全都付諸東流，終於大病一場。

病急亂投醫，她致電當時上海灘的大流氓杜月笙，請求他幫助。杜月笙一聽樂了，說這好辦，交給戴老闆辦，不就好了嗎？

帶給胡蝶多年不自由的正主來了。

戴老闆就是戴笠，字雨農，國民黨軍統局的實際掌權人。後世評價他為蔣介石的佩劍、中國的海因裡希·希姆萊（蓋世太保頭目）。一言以蔽之，就是位高權重、殺人無數的特務頭子大魔王。

戴笠

這位特務頭子戴老闆，一直是胡蝶的鐵桿粉絲。接到杜月笙的電話，就笑道「天助我也」。甚至有傳聞說，土匪劫掠胡蝶財物，都是戴笠的安排。但當時的確土匪遍地，已無從查證了。另外他順著胡蝶的懷疑，把失物的責任推到了楊惠敏身上，害得這位曾經的小英雄在渣滓洞蹲了幾年冤獄，以至於後半生性情大變，視胡蝶為最大仇人。

可以知道的是，戴笠接下了替胡蝶找回失物的活計，並且讓胡蝶列出了失物清單。雖然失物沒找回，但戴笠照著清單又買了一份交給胡蝶——胡蝶自然知道這不是自己的失物，但呈色和款式都更好，而軍統威嚴之下，也不好反抗，便就收下，這頁揭了過去。只是在辦事的過程中，胡蝶全家都搬到了重慶，位於戴笠的庇護之下，時為1942年11月24日，暫居楊虎的公館中。

風流成性的戴笠當然不會如此好心，一言一行都有目的。

他先是讓胡蝶夫婦搬到了中山路151號公館，然後給潘有聲發了張滇緬公路通行證，讓他去給軍統局跑腿，遠遠地被打發到了昆明。潘有聲一走，戴笠就把胡蝶帶回了七星巖的戴公館。遊玩嘉陵江畔、賞花枇杷山上。寄人籬下，對方又是強權魔王，胡蝶不從不行。

於是乎，戴笠乾脆在楊家山上建了個公館，開始「金屋藏嬌」。

說起來，戴笠雖然風流成性，不但先後有過葉霞瞿、餘淑衡兩任校花情人；還有陳華、李麗這些為他賣命女特務粉絲；與他有過關係的女明星，也不勝枚舉。但他對胡蝶，用情可說最深。

但胡蝶對戴笠卻沒有感情，終日鬱鬱寡歡。戴笠問緣由，胡蝶只說楊家山公館花園太小，沒處走動——其實是在暗示不得自由、不能見丈夫孩子。

戴笠不接這茬，推翻了附近的林子，造了個巨大的園子、種滿全世界的奇花異草、翠濃紅香。然後又大興土木，在附近另造居所，並且為了讓胡蝶不用爬坡，把私家山路修到了家門口。為趕工期，這居所光施工期間的事故，就造成了12名工人的死亡。可見戴笠是何等狠人。

被軟禁的胡蝶，一禁就是三年。

丈夫潘有聲從昆明回來後，發現自己頭上的草原，都能從重慶鋪到南京了，但他又沒有辦法。反而是戴笠的秘書王漢光找到他，警告說：

“想把胡蝶女士帶回去，是萬萬不可能的。還是拿些錢，做個官算了。聰明人別敬酒不吃吃罰酒。軍統的小白樓，你一層都熬不住。”

時年1944，平安夜。戴笠當著舞會眾人的面，宣佈自己會同胡蝶結婚。這件事出乎所有人意料，沒人想到戴笠對胡蝶如此深情，竟然決定娶她。

經過很長一段時間的斡旋，甚至把潘有聲都抓了起來，最後終於在抗戰勝利後的第二年，潘有聲答應離婚，成全戴笠和胡蝶。三人都回到了上海，準備辦理離婚手續。

就在這時，震驚中外的「戴笠墜機事件」發生了。

1946年3月17日，戴笠的專機自青島飛南京，結果碰到雷暴天氣，只得轉飛上海；可上海也是陰雲密佈、暴雨傾盆，只好再改飛徐州機場。就在此時，飛機裝上南京西郊的岱山，包括戴笠，全員身亡。

這一事件屬歷史懸案，各種猜測都有，我們不展開。只知道原本六天後，胡蝶就要被迫跟潘有聲離婚了。哪知人算不如天算，戴笠再強橫，也敵不過天意的諷刺——

戴機撞岱山，雨農死雨中。

經過諸事紛擾，胡蝶和潘有聲再次攜手，移居香港。潘有聲在港開了家暖瓶廠，賣得暖瓶是蝴蝶牌的。我們80後小時候家裡有人結婚，蝴蝶牌暖瓶是必備的嫁妝，許多到今天都沒壞。

可惜好日子還是沒過多久，到了1952年，潘有聲肺癌過世。此時，胡蝶的一生大夢、人生電影的最高潮，終於落幕。

滄海蝶影，總是傳奇

胡蝶的晚年，是在加拿大溫哥華度過的。幾多繁華、紙醉金迷、摯愛親朋，都成倥傯。她改名潘寶娟：「潘」是亡夫的姓，「寶娟」是自己的乳名。唯真愛與童年，是最珍貴東西。

她也再無豪宅，住在25層的單間公寓裡。卻把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條，小屋鮮花，唯一的擺設，就是年輕時與丈夫的合影。

回顧一生，胡蝶在回憶錄中曾言，最幸福的日子，還是在光華里13號洋房時，與潘有聲新婚的那段時日。那時她幾乎是半息影狀態，推掉了所有應酬，大部分時間都在陪伴家人。直到不幸降臨，她第一次懷孕，就遭遇了宮外孕。無奈只能結紮。因此胡蝶與潘有聲只能從潘家兄長那裡，領養了一雙兒女，一家人也是其樂融融。

至於那位自稱胡蝶之女的胡友松，身世實在頗多疑點。作為張宗昌九姨太養女，李宗仁先生最後一任妻子，也算另一段傳奇了。

1989年，81歲的胡蝶在加拿大與世長辭，臨終極浪漫地說：蝴蝶要飛走啦！無論是與否、進或守，胡蝶身邊永遠不缺少傳奇，因為她就是最璀璨的傳奇。

劉惠琴《胡蝶回憶錄》文化藝術出版社

木 蘭《一個真實的胡蝶》東方出版社

杉 娃《蝶舞紅塵》新星出版社

榮華黃安《炎黃春秋》1994年第十期

陳支農《電影》2003年第十一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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