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21日，在中國疫情尚未平息的時候，又發生以一起暴力傷醫的案件。
有媒體報道，在內蒙古一家醫院，湯萌醫生在為他所負責的病人做透析，毫無防備之下，病人突然“發瘋”，持刀向她捅來。她反抗不及，身上多處受傷，手臂、胸部、腹部鮮血淋漓，很多臟器也被損傷。
所幸的是，行兇者被當場控制住，她也及時得到了搶救，目前生命體徵平穩，但仍然有生命危險，需要隨時監護。
我們都在為醫生的性命安全擔憂，有些提心吊膽。
一時間，全網沸騰，各種憤怒的聲音直接穿過屏幕，喚醒正在追劇、刷綜藝、看直播的民眾，大家不約而同地轉發，自發地評論，讓事件持續升溫。
此時此刻，我們都願意做一回“鍵盤俠”，問候兇手的八輩祖宗，義憤填膺地要求殺醫判死刑，兇手償命。
但是，僅僅是兇手償命就能夠平息我們的憤怒了麼？
在憤怒中沉默
這件事在網上發酵後，我立馬聯繫了一位正在讀醫學博士朋友，問他最近還好嗎，想找他聊聊，他告訴我他晚上要值夜，讓我等著。
隔了一天他才聯繫我，讓我把飯點好，他直接從醫院來蹭飯。
他坐下後，隨便跟我示意了一下就開始胡吃海喝，我倒了杯茶給他，並不言語。
等他吃得差不多了放慢節奏後，我們才開始聊天，他說這一回他是十二個小時沒吃飯了，還好，還好。
我關心了一下他大齡單身青年醫學生的生活，然後自然而然地將話題過渡到內蒙古傷醫事件上。
“我們已經麻木了。
他告訴我，他也是聽同事說起這件事情的，大家也只是同病相憐地感慨了一下，自怨自憐地發表了對自己命運的哀嘆，然後照常上班，該接診的接診，該手術的手術，該巡房的巡房。
“那你們對同行發生的事情不憤怒麼？”
他告訴我，所有的醫護人員都憤怒，但是找不到宣洩的出口。
作為醫生直面患者時，他們經常捱罵，偶爾捱揍，運氣不好的醫生捱過刀子，剛進醫院時很怕，經歷多了就有點習以為常了，很多醫生在腦子裡演過一百次辭職轉行，最後還是自己平復情緒，調整狀態，麻木地繼續從事這份工作。
不只是這個事件，任何同行出事了他們都會心痛，之前他們院裡有位醫生被患者打破了頭，在地上拖行了幾十米才被解救，他們也暗地裡討論過要不要罷工靜坐來抗議，但最後還沒組織起來這股小火苗就熄滅了：醫院裡到處都是等著你的地方，病人殷殷切切的目光，導師一邊罵你還一邊手把手的教你，治好了要出院的病人還到處找你要跟你合照……算了算了，為了幾個壞人造這些好人的反不值得。
我看著他又喪又正直的小表情有點想笑，問他：“那你們希望外界能夠從哪些方面‘善待’你們呢？”
他說，首先希望像這件事情一樣，萬一出事了有人能夠立馬為他伸冤，不要讓他死得不明不白；其次普及一些基本醫療理念，醫生問診只能說盡心盡力盡責，不是大羅金仙也不能包治百病，通過深層次的觀念教育方面緩解一下未來的醫患關係；再則法制對醫療人員的保護與福利應該加大力度，對施暴者的懲治應該更加嚴肅；最後，對醫學生多點關懷，比如工資提高點，然後每個人發個女/男朋友啥的，不要讓學弟學妹們和他一樣，28歲還沒有談過戀愛……
我哈哈一笑，說我們文傳學院的女生多，給他介紹一個，他卻立馬慫了，連連拒絕。告訴我他沒錢，淘寶上買個充氣的“女朋友”都嫌貴，只能在醫療系統內部找，或者是找一個能夠“包養”得起他的女生。
可憐又心酸。
作為受害者的一線醫生，他們的憤怒常常是無聲無息地自我消解，但造就這一情形的社會環境是十分可鄙的：在一個進步的社會之中，本該受尊敬的人卻在受委屈，本該被懲治的壞人卻在橫行，這種本末倒置的事態發展，會助長壞人作惡之心，只能使壞人更壞，好人寒心。
事態發展至此，每一個人都不是無辜的，沒有人是局外人。
至少我們應該靜下心來，認真的聆聽一下醫生的聲音，瞭解醫生除了看病救人之外，還有哪些本不該承受的苦楚。
畢竟如果一個人憤怒得大喊大叫，是可笑的；但如果一個人在憤怒中沉默不語，則是可怕的。
“縱爾萬千屠刀向我，不改我懸壺濟世之心”。
在我高考畢業填志願時，“勸人學醫，天打雷劈”這句話還沒現在這麼流行，醫生和老師是最受家長歡迎的兩個職業。
一個默認的潛規則是，只有成績好的同學才“有資格”報醫學院，一來成績差的同學達不到分數線，二來成績差的同學一旦填報了醫學院就會被各方揶揄嘲笑：成績不好還要當醫生，誰敢找你看病。
妹妹有個朋友，是正在川大華西讀臨床醫學的一個女孩子，正在大三。今年情況特殊，她現在都還沒開學，每天和妹妹一起瘋玩。我很喜歡和她們聊天，趁她在，便問她學醫的感受。
她說她隨便拿出一本專業課書都不下600頁，筆記本比其他專業的專業課本還厚，昨天她一邊背書一邊哐哐撞牆，真的在解剖室裡吃過飯，還拿實驗後的親手解剖的兔子炒了兔丁特別香，也在凌晨和時候和同學穿著白大褂在學校裡飄過……
“那你覺得開心嗎？”
她告訴我，學醫很苦，但知識的攝入和逐漸豐富的專業技能讓知足，儘管背書背哭過，但是還是想學好一點。
內蒙古傷醫事件她的班級群裡和朋友圈也有人轉發，因為大家都是醫學生，比普通人有更多的感同身受。
“這件事讓你憤怒嗎？”
她說她們還沒畢業能做的不多，這兩天都有人轉發這件事，在各大平臺上也有很多同學發聲，希望事件被大家關注，但是在這起事件中，學生群體是無力的，也只能和普通網民做一樣的事情。
“對未來害怕嗎？”
她用那句醫學生常用的調侃來回答我：“學醫本是逆天而行，死在路上很正常”，然後又十分中二地說：“縱爾萬千屠刀向我，不改我懸壺濟世之心”。
“那想必是不後悔學醫吧？”
她沒有正面回答我，笑著回了一句“勸人學醫，天打雷劈”，便起身和妹妹一起出門了。
“呵呵”
我給P發送了內蒙古傷醫事件的鏈接，想看看她的反應。
她之前是一名婦產科護士，幹了三年後就辭職了，並叫囂著：“我就是去買狼牙土豆也不在醫療系統上班了！”
現在她在一個藥店上班，改賣藥了。
等了很久她沒回我，但轉發了這條鏈接在朋友圈，並評論了兩個字“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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