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與美國第一位因新冠肺炎去世的患者擦身而過

與美國新冠肺炎第一位去世者擦肩而過

2020年2月29日,這個四年出現一次的日子讓我們一家四口難以忘懷。

那天一大早剛過7點,我就接到大女兒給我打電話,說她出車禍了。我問她現在身體覺得怎麼樣?哪裡疼?她很鎮定的說就是腿很疼。我再問她頭脖子後背和前胸,她說都不疼。

緊接著我問她打911報警了沒有,並問她人在哪裡?她說她在Bothell Way上,不知道具體地址。

我讓女兒把周圍的地標拍照發給我,然後說爸爸馬上就到。

20分鐘後,我趕到事故現場,一個警察告訴我,女兒已經送到Kirkland市的Evergreen長青醫院了。事故的起因是一輛白色麵包車左轉進入我女兒直行的半高速公路上,把女兒開的轎車直接撞到了人行道上,撞倒了一個鐵柵欄的柱子,車停在人行道上。

看到汽車被撞壞的樣子,讓我禁不住倒抽一口冷氣:司機一側的兩個車門完全與車體分離,甩在七八米以外的地方。警察趕快給我解釋說車門是被消防隊員用工具切割開的,是為了搶救你女兒。


那天,我與美國第一位因新冠肺炎去世的患者擦身而過

轎車被撞得支離破碎

我把女兒車裡她的個人的物品收拾了一下,準備離開時,警察給了我一張他的名片,背面寫上了事故調查報告的號碼並告訴我,過一兩個小時以後他會到長青醫院去找我和女兒,把肇事者的個人信息告訴我們。這是美國警察處理交通事故的通常做法:把事故雙方的個人信息、保險公司的資料互相交換一下,雙方過後分頭去處理善後事宜。

那天,我與美國第一位因新冠肺炎去世的患者擦身而過

Evergreen長青醫院就在我們所住的城市裡。10分鐘以後,我們夫婦和11歲的兒子就來到了醫院急診部。諾大的急診部待診區域也就有三四個病人在等待。急診部裡面的醫生和護士有20多人,只見到有兩個護士戴著口罩。醫生給女兒拍了X光片,做了CT以後確定只有髖關節骨折,內臟沒有流血受傷。醫生確診時用的是排除法,邏輯正確,思路清晰,對我們病人及其家屬的解釋也非常到位。

醫生說,女兒的髖關節骨折,需要動比較複雜的手術。要送到美國西北地區最好的外科手術中心 - Harborview港景醫院去做手術。正在說話時,港景醫院的救護車到了。救護車的護士說港景醫院情況比較複雜,不適宜小孩子去。我們對女兒說,等我們把弟弟送回家後再去港景醫院找你,你安心隨著救護車先去。我們一家四口在長青醫院待了兩個多小時。

那天,我與美國第一位因新冠肺炎去世的患者擦身而過

回到家以後,我掏出警察給我的名片,給他打了個電話,告訴他不用去長青醫院了,因為我們都已經離開了。警察說他有一些重要的文件要交給我女兒。他表示要到我家來送給我,我說我們馬上就要到港景醫院去了。他說我到你們家的時候,如果家裡沒人,我就把這些文件放到你家門前。我同意了。

收拾好東西正要離去時,突然手機上發來一條推送信息,西雅圖當地的電視臺記者報道全美國第1例新冠肺炎確診者,當天早晨在華盛頓州Kirkland市的Evergreen長青醫院去世。

再一看記者報道的時間,正是一個小時前我們在長青醫院的時候。記者報道的時候說剛剛得到醫院內部消息,病人剛剛去世。也就是說,美國第一例新冠肺炎病人在Evergreen 長青醫院去世的時候,我們一家四口正在這家醫院急診部!

我思考了一下,決定把我們三個人穿的內外衣服全部放到洗衣機裡,用熱水清洗,再放到烘乾機裡烘乾消毒。然後每一個人用最熱的熱水淋浴沖洗兩遍。穿過的鞋子扔到車庫裡。接著把手機掏出來,用酒精擦洗了兩遍。我鎮定地仔細想了一下,覺得個人能做到的防護消毒措施也就這些了。

剛要出門的時候,見到處理事故的警察,慢慢向我們家前門走來。我立即衝出去,大聲讓他停下來。我向他解釋了剛剛在長青醫院發生的事情,告訴他把文件放下,立即轉身離開。

我這時離他有五六米遠,警察按照我的要求放下文件,給我豎了一個大拇指,然後轉身離開。在美國長期居住的人都知道這個情景整個是一個警民倒置。從來只有警察命令民眾放下手裡的東西轉身離開,很少見到民眾要求警察放下手裡的東西轉身離開。

我太太很生氣,說這個長青醫院怎麼可以這樣不負責任?她拿起電話立馬給長青醫院打過去,接電話的客服說醫院的電話快被打爆了,他接電話接到手軟,一會兒會有人給你們打過電話來。

半個小時以後電話打過來了,是行政管理人員。他說你們不用慌張,我們醫院對處理傳染病是有經驗的,所有今天早上在急診部的病人都有記錄在冊,如有需要都能直接找到病人的家屬。

我接著問他,我們需要隔離嗎?他說不需要。如果你們有不舒服的症狀的話,可以及時跟醫院聯繫或者找你們自己的家庭醫生,沒有必要慌張,你們的生活可以一切照常。

我再問第一位去世的新冠肺炎的病人是如何收治的?他說我們不能洩露其他病人的治療情況,同時我也確實不知道他是如何被收治的。我們醫院有專門的傳染病病房,和一般的急診室是嚴格分開的。

一個小時後我們趕到Harborview港景醫院的時候,第一位新冠肺炎患者去世的消息已經傳開了。可是醫院裡的醫務工作人員、來訪者和病人,沒有見到有戴口罩的,大家仍然很鎮定,沒有一點兒慌張的感覺。

急診部的醫生給女兒腿部做了牽引手術,把撞進去的股骨頭拉了出來,在大腿靠近膝蓋的部分打了兩個洞,牽上重物以後保持固定。

那天,我與美國第一位因新冠肺炎去世的患者擦身而過

港景醫院和其他的美國醫院一樣是按照病情的緊急程度對急診病人進行收治——情況危急的先治,普通的排到後面。女兒急診室外面走廊有一個犯人躺在病床上,旁邊坐著一個警察。犯人抱怨說,我來了這麼長時間還不看我,比我晚來的人都處理完走了。

我路過他旁邊的時候對他說,兄弟,不先治你,說明你的病情不那麼糟糕,你應該慶幸才是。再說你在這裡待著總比回監獄強多了吧,他聽了以後笑了笑,點頭稱是,不再嚷了。

離開醫院回家的路上,想到有可能會讓我們隔離,所以就到Costco買一點食品。買東西的人很多,只有一小部分亞裔人士戴了口罩。顧客都在搶消毒清潔用品和瓶裝水。

一位印度裔中年婦女指著我購物車裡的消毒紙巾,問我在哪裡拿的。我說我不知道,是我太太拿的。這位女士很怪異地看著我。旁邊她丈夫對她說,“He is just a husband”(他就是一個丈夫)。我笑起來對他說,“All men are brothers”四海之內皆兄弟。

晚上再到醫院看女兒的時候,她的兩個朋友在那裡和她一起談論著,手術以後怎麼樣恢復,什麼時候可以再跑步?女兒是長跑健將,高中時是長跑隊的隊長,在賓夕法尼亞大學的時候也是長跑隊的主力。2013年波士頓馬拉松爆炸案發生時,她跑完剛剛離開現場。這次出車禍也是在與朋友約好了一起去跑步的路上。

女兒出車禍後的第3天,港景醫院的外科醫生給她進行了長達6個小時的髖關節修補手術。主刀醫生40多歲,經驗豐富,副手30出頭。兩人精明強幹,在術前對我和女兒的解釋清晰明白,簡單易懂。麻醉醫師和麻醉護士也來給我們詳細解釋了麻醉的步驟和方法。我和太太回家等待,手術室的護士每兩小時給我打一個電話,報告手術進展的情況。手術完成以後,主刀醫生給我打電話,告訴我手術成功,但是恢復調理需要很長時間,建議女兒一年之內不能跑步。

女兒手術時失血嚴重,術後給她輸了5袋血,每一袋350毫升。女兒常年無償獻血,我們有時勸她不要獻得太頻繁了。我太太說女兒做的善事是有回報的。

女兒住院期間我們夫婦多次進出醫院。這期間正是新冠肺炎在西雅圖爆發的時間。西雅圖地區在這一個星期之內,新冠肺炎確診85例,死亡14例。我們所到之處,人們竟然沒有絲毫緊張慌亂,好像這場疫情離他們還很遠一樣。

也許淡定和坦然是一個人、一個民族乃至一個國家成熟的標誌。

女兒出車禍以後的第7天,3月7日星期六上午,我們全家人去醫院接女兒回家。

天還是那麼藍,雲還是那麼白,大地依然鬱鬱蔥蔥,全然沒感覺到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正在悄悄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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