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聖濟經》和《聖濟總錄》的關係

關於《聖濟經》和《聖濟總錄》的關係

論宋徽宗《聖濟經》《聖濟總錄》之言道與載具

宋徽宗趙佶作為皇帝,在歷史上名聲不佳,但他在書法、詩詞、繪畫以及醫學方面都有很深的造詣,元代脫脫修《宋史》時說其“諸事皆能,獨不能為君耳”。宋徽宗在位25年,對中醫學的發展作出了重大貢獻,其改革醫官制度,興辦官藥局,重視醫學教育,編撰醫書,主持編纂了《太平惠民和劑局方》《聖濟總錄》等醫著,而且還親自撰寫醫學理論性著作《聖濟經》。《聖濟經》十卷,四十二章,主要論述陰陽五行、五運六氣、胎孕養生、察色按脈、臟腑經絡、病因病機、藥性治法等,大旨遵循《素問》之義而闡釋其要,是北宋時期不可多得的較為純粹的醫學理論性著作。全書以函述醫道為出發點,論述人體生理、病理的基本原理,在疾病的診斷治療上將《素問》論病、證、治的基本法則貫穿其中,形成了一套較為精煉的醫學理論體系,為金元醫學發展奠定了基礎。清代著名藏書家陸心源在《刻聖濟經敘》中雲:“文淺而意深,言近而旨遠,可為讀《素問》之階梯”。《黃帝內經》的歷代學術成就,《聖濟經》並未被列入其中,此書在醫學史上較少受到關注,未能充分體現其醫學價值,是《黃帝內經》學術發展史的一個缺憾,也是醫學發展史的一個缺憾。

以《聖濟經》言道,《聖濟總錄》載具

宋徽宗篤信道教,自稱教主道君皇帝,但北宋時期三教合一,《聖濟經》同時運用道家、儒家思想闡釋醫學原理,體現了儒道融合的特點。宋徽宗撰寫《聖濟經》,主要目的在於明道,他在序言中說:“一陰一陽之謂道,偏陰偏陽之謂疾。不明乎道,未有能已人之疾者”。若明此道,“可以養生,可以立命,可以躋一世之民於仁壽之域”,《黃帝內經》即為載道之書。宋徽宗闡述《黃帝內經》,不同於王冰、楊上善等對《黃帝內經》全文的通盤整理註釋,而是以宋代以己意解經的思想方法,將《黃帝內經》主要是《素問》有關條文融匯於篇章之中,通過經典之“本文”,把握其“本意”,從而探求其“本義”,反映了鮮明的時代學術特點。

關於《聖濟經》和《聖濟總錄》的關係,《聖濟總錄》宋徽宗序說:“著書四十二章,發明《內經》之妙,曰《聖濟經》。其意精微,其旨邁遠,其所言在理,所以探天下之至賾……首之以風疾之變動,終之以神仙之服餌,詳至於俞穴經絡、祝由符禁,無不悉備,名之曰《政和聖濟總錄》。其所載在事,所以祐天下之至神。蓋聖人之駴世,本在於上,末在於下,無見於上則治之道不立,無見於下則治之具不行。《經》之所言者道也,醫得之而窮神;《總錄》之所載者具也,醫用之而已病”。

《聖濟經》發明《黃帝內經》之妙,所關注者為其意、其旨、其理,不涉及疾病的具體治療;而《聖濟總錄》主要收載諸病方治。具,即器,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程頤說:“經所以載道也,器所以適用也”,二者可以說是形而上和形而下的關係。宋徽宗評價漢唐醫學,認為這一時期醫學應歸於“器”的範疇,將其代表張仲景《傷寒論》、孫思邈《備急千金要方》稱之為“方術”,“方術者治疾之大法”,謂二人是“遊於方術之內者也”,而《黃帝內經》則“超然獨見於方術之外”,可謂之“道”。《聖濟經》通篇皆闡發《黃帝內經》之道,並將《黃帝內經》《聖濟經》作為醫學教材頒行全國,使醫學發展由以方治為主體的術轉換為以醫理為主體的道,為金元醫學轉型奠定了堅實基礎。《聖濟總錄》有關醫學理論主要載錄於第三卷《敘例》和第四卷《治法》,尤其治法一卷,主要篇章有治神、治宜、平治、逆從、奇偶、本標、通類、輕重、補益、湯醴等,其相關法則皆源於《聖濟經》,今擇其要者敘之。

形體乖和,治神為先

《聖濟經》注重情志內傷對人體的影響。關於情志,《聖濟經》統稱為“神”,認為五臟皆有神,神在肝為魂,在肺為魄,在脾為意與智,在腎為精與志。神統御內外,五臟情志皆統於心。《知極守一章》雲:“故心藏神也,是謂君主之官,以統內外者,以神而已。觀形立氣布,而神斡旋於中,則統外可知。肝肺脾腎而神無不在,則統內可知”。

《聖濟經》詳細闡述了情志內傷所導致的疾病,如思慮過度則傷神,神在心屬火,思為脾之神,屬土,土盛而火廢,易患肉脫。憂愁過度則傷意,金盛而土廢,其病為肢廢。悲哀過度則傷魂,金氣過盛克伐肝木,肝主筋,則患筋攣。喜樂無極則傷魄,病皮槁。盛怒不止則傷志,木氣過盛,子盜母氣,而患腰脊不可俯仰。七情過度還可使氣的運行受阻,升降失常,怒則氣上,喜則氣緩,悲則氣消,恐則氣下,思則氣結。“情動於中,非若外邪之輕且緩也”,情志之病傷及心神,動搖了人身之根本,比外感邪氣所致者更加嚴重。因此,在診病上要求醫者“必觀其態,必問其情,以察存亡得失之意”,關注患者情緒、心理對疾病的影響,治療上“告之以其敗,語之以其善,導之以其所便,開之以其所苦”,注重心理疏導,使患者從心理上接受、配合治療,“神受則意誠,意誠則功倍”,是以“治神為先”,也是較早的心理治療思想。

《聖濟總錄·卷四·治法》,第一篇即為《治神》,專論“以治神為先”思想,認為病不可專以藥攻,需“察精神志意存亡得失,以為治法”,謂形體之乖和是神先受之,凡治病,需先致其所欲,正其所念,去其所惡,損其所恐,然後才可治癒。若專恃於藥物而不問其情,則精神不進,志意不治,而病不可愈。七情致病,《聖濟總錄》主要歸於《諸氣門》,如七氣丸方,主治寒氣、熱氣、愁氣、怒氣、驚氣、思氣、恚氣。

嗇腎藏精的腎本元思想

男女媾精,萬物化生,皆“天地陰陽之形氣寓焉”。《聖濟經》持腎本元論思想,《通用時數章》說:“腎藏天一,元氣屬焉。人非天一,無以立本。而金、木、火、土皆得此一以生,此守元氣以立始也”。

天一生水,腎為水髒,腎藏精,故云“腎藏天一”。“道生一”,“一”為天之本,“天一”為人之本,故腎中元氣為人之本,金、木、火、土四髒皆賴腎中元氣以生。《道德經》以“嗇”為長生久視之道,雲:“治人事天莫若嗇”。《宋徽宗御解道德真經》謂嗇,說:“天一在髒,以腎為事,立於不貸之圃”。“立於不貸之圃”出自《莊子》,在嗇腎上可以理解為保養腎所藏之精不外洩,則不需藉助外物之助力,也就是無需服食藥餌。“腎以慳為事”,嗇腎是宋徽宗在養生上無為思想的體現,這一思想對後世影響深遠。《聖濟經》由嗇腎思想出發,謂精藏於腎,過用則竭,“專以嗇之可也”。

《聖濟總錄》在虛損的補益上較好地體現了以腎為本的嗇腎思想,卷第一百八十五至一百八十七3卷為《補益門》,諸篇名除進飲食、駐顏色、明耳目等雜論以外,皆以補腎為要,如補虛益精髓、補虛固精、補壯元陽、補虛壯筋骨、補虛強力益志、補虛理腰膝等篇。補法上主張平補,《補益門》第一篇為《補益統論》,第二篇即《平補》,反對隨意使用金石丹藥:“一陰一陽之謂道,偏陰偏陽之謂疾。不明乎道,未有能已人之疾者,世人貪餌藥石,惟務酷烈,非徒無益,反傷和氣。故方書論平補之法,欲陰陽適平而已”。平補方皆為補腎方,如地黃煎、枸杞子丸、八味丸、小地黃煎丸、石斛丸、鹿茸丸、附子蓯蓉丸等。如山芋丸方平補諸虛百損,藥用山芋、牛膝、菟絲子、白茯苓、巴戟天、澤瀉、赤石脂、五味子、杜仲、山茱萸,方中大量補腎之品,且藥性皆較為平和。第三篇《峻補》,篇首論曰:“陰陽之氣本自和平,過則生患。峻補之藥施於倉猝,緣陽氣暴衰,真氣暴脫,或傷寒陰證諸疾急於救療者”。峻補方中有金液丹方,只硫黃一味,可峻補一切虛冷。此方作用峻猛,只可用於上述陰寒急症,目的是助陽氣以扶衰弱,餘則不可輕試。

坎離交媾、水火既濟的心腎關係

對於心腎之間關係,《聖濟經》注重坎離交媾、水火既濟,“要其功用之所歸,則相逮而為既濟”。天地之陰陽升降,陽中有陰,下降極而生陽,陰中有陽,上升極而生陰,二者循環往復:“蓋腎之屬水也,心之屬火也。水不逮火,則心何以能降液,即心降液,則若陽升極而後肅肅者出焉也。火不逮水,則腎何以能升氣,即腎升氣,則若陰降極而後赫赫者發焉也……其象為水火,其卦為坎離,皆欲其相逮而已。唯能交媾濟用,則天地之所以能長且久者,在此而不在彼”。

地氣升為雲,天氣降為雨,比之於心腎,腎屬陰而其中有陽,心屬陽而其中有陰。《聖濟經》以道教“氣液說”論心腎關係,腎升氣,氣中有真水,心降液,液中有真氣,氣液相交,真水、真氣相互交媾濟用。陰陽之氣既不可以太盛,亦不可以太衰,須相互濟之,可以稱全功。陽盛則熱,陰盛則寒,常規治法是用寒性藥治熱病,熱性藥治寒病。然而病狀萬變,亦有治之無效者,用寒性藥治熱病而熱不退,熱性藥治寒病而寒不除,似此類病症,《聖濟經》提出應轉而應用水火既濟之法,“寒之而熱者取之陰,熱之而寒者取之陽”,如用寒性藥治熱病而熱更甚,則以水濟火,腎屬水,滋腎水以除熱。如用熱性藥治寒病而寒更甚,則以火制水,心屬火,益心火以祛寒。

《聖濟總錄》以水火既濟之法為治療熱甚、寒甚的治則,卷第四《治法·通類》雲:“假有病熱,施以寒劑,其熱甚者,當益其腎,腎水既滋,熱將自除。人有病寒,施以熱劑,其寒甚者,當益其心,心火既壯,寒將自已”。水火既濟之法在消渴的論治上反映得比較清晰,《消渴門·消渴統論》論消渴的病機,認為此病由脾癉轉化而來,是由於過食肥甘,或服食金石丹藥,屬膏梁之疾,“皆單陽無陰,邪熱偏勝故也”。其病機根本在於腎水燥涸,無以上潤心肺,故內外消鑠,“蓋以心腎氣衰,水火不相濟故也”。消渴用方治療走向主要不在於苦寒瀉火,而以養陰藥應用較多,常用方,如麥門冬飲、天門冬飲、栝樓根丸、葛根丸、八味丸、生津丸、冬瓜飲等。如天門冬煎方治消渴煩躁,驚悸不安,藥用天門冬、白蜜二味;蘆根湯方治消渴煩躁,小便多,藥用蘆根、栝蔞根、牡蠣、知母、麥門冬,5味藥中苦寒藥僅知母一味,諸方配伍較好地詮釋了《聖濟經》的水火既濟治療思想。

先食養,後藥治,扶正以祛邪

《聖濟經》在疾病的治療上主張先以食養,後以藥治,先扶正,後祛邪,更重視食養。“谷者,養真之物,沖和寓焉。藥者,攻邪之物,剽悍出焉”。藥物為攻邪之品,其性剽悍峻利,容易傷人,而患者體質較弱,恐難以承受藥力,故需先以食養。“治病之法,必以谷氣為先。正其卒伍,然後可以語兵革。備其土木,然後可以語堤防。調其榮衛,然後可以語湯劑。榮衛衰微,則何以御悍毒之藥。是以或養或益,或助或充,稟貸有多寡,治養有先後,舉皆百物委和,以合天地之太和”。

沖和,天地間沖和之氣。《聖濟經》將此氣分為兩類,一為太和,又稱大和,《易·乾》:“保合大和,乃利貞”,指天地自然沖和之氣;一為委和,指天地自然賦予人的沖和之氣,或可以稱之為元氣。谷味為甘,甘為土之氣,坤土長養萬物,故谷稟“太和滋育”之氣,在食物之中沖和之氣最為充足,亦最為養人。且谷首先入胃,《黃帝內經》以胃氣為人身之根本,稱為“水穀之海”,谷與胃同氣相求,故以谷氣為本。先正本,後清源,以食養調和營衛,再以峻藥祛疾。遵循這一法則,可使委和,以合太和,充分體現了先扶正後祛邪的治療理念。

《聖濟總錄·卷三·敘例》列《食治》篇論食治之總則,亦以食治為先,謂食能排邪而保衝氣,凡有疾當先以食療,食療不已,然後再予藥治,用藥是不得已而用之。卷第一百八十八至一百九十3卷為《食治門》,列諸病食治方,包括諸風、傷寒、虛勞、吐血等內外婦兒各科疾病29個大類。《食治統論》雲:“五肉五果五菜,必先之五穀,以夫生生不窮”,食是安身之本,若不知食宜則不足以存生。《聖濟經》以谷氣為本,《聖濟總錄》食治諸方亦以粥類為多。如食治諸風,載食治方21首,其中用到穀類者多達17首,如葛粉飯方、人參粥方、天蓼粥方、大棗粥方、荊芥粥方等。其中,荊芥粥方主治中風言語蹇澀,精神惛憒,口面喎斜,方用白粟米二升半、荊芥穗、薄荷葉各一握,豉三合,“上四味,先將三味以水三升煮至二升,去滓取一升半,投米煮粥,空腹食之”。諸食治方所載穀類品種有粟米、粱粟米、青粱粟米、白粟米、粳米、紅粳米、糯米、豉、薏苡仁等數種,劑型也呈多樣化,有粥、飯、餅、飲、羹、湯、乳、煎等。

以理對藥物定名辨實

“天之所賦,不離陰陽。形色自然,皆有法象”,凡物類皆有自然之理,《聖濟經》認為藥物的命名即可反映自然之理。如梅,梅、媒聲同,梅以媒為聲,是由於梅能夠調和異味,“梅可作羹,能和異味而合者如之,是以梅猶媒也”。又如芎藭,又作穹窮,芎藭之氣上達巔頂,故以穹窮為名。《聖濟經》對萆薢、藙、薏苡仁、甘遂、桃、楙、枸杞子、菖蒲、礞石、蘘、蘭、芣苢、莨菪、芫花等十餘味藥均以其作用釋名。藥物之命名皆有理,然而往往“或質同而性異,或名異而實同”,藥物名稱混亂,用錯的也屢見不鮮,有“以蟛蜞為蟹者”,“服老芋為茯神者”,故需“循名而考實”:“或同質而性異,察其性可也。或名異而實同,究其實可也。或孕正氣,則求其所稟。或託於異類,則推其所附。或物化之未渝,於以考其本原。或物宜之相戾,於以避其所忌。因於物而辨其理之自然,因自然而用之適其益,非燭理之士不能也。夫名者,實之所賓也。名之不正,則實將安辨。循名而考實,則名不可以不正,名正矣,則實可以因名而得”。

《聖濟經》對藥物性用的辨別分為6種:同質異性、名異而質同性近、孕正氣、託於異類、物化未渝、物宜之相戾。如“菊花異種,因以別苦甘之味”,菊花莖紫色、氣香者味甘,莖青色、氣如蒿草者味苦,是一花異種而味有別,屬於同質異性。臘雪可以治溫病,是稟自然至陰之氣而有相應自然之性,屬於孕正氣。絡石藤纏繞於石上,故具石之性,可以延緩衰老,是託於異類。蟹可以解漆瘡之毒,石蟹是蟹的化石,也有同樣作用,屬於物化未渝。“羊食鉤吻而肥”,鉤吻於人有大毒,卻可以肥羊,是物宜之相戾。

《聖濟總錄》依《聖濟經》對所收藥物做了詳細規範與鑑別,《敘例·藥品篇》謂:“藥品有物異名同者,有物同名異者,稱呼既別,性用不一,修合之際,多有疑貳,今悉改正”。並舉通脫木與木通、生地黃與熟地黃的實例予以說明,如通脫木與木通,二物皆名通草,是物異名同;“古方用乾地黃,不分蒸曝生幹,二者治療性用不同,今以生熟為別,此物同名異者也”。如平補諸虛的地黃煎丸方,其藥用地黃3種,分別是生地黃(取汁)、熟乾地黃、生乾地黃,三者所用藥名極為清晰,使用者一目瞭然,不致混淆。

《聖濟經》言治之“道”,以立道為主旨,《聖濟總錄》載治之“具”,以治疾為內容,宋徽宗說:“朕作《總錄》於以急世用而救民疾,亦斯道之筌蹄雲耳”。然今往往知《聖濟總錄》而不知《聖濟經》,亦可謂得筌而忘魚,得蹄而忘兔。陸心源說:“徽宗以天下為兒戲,自取敗亡。然於岐黃家言,實能深造自得,其敕定之《證類本草》《聖濟總錄》至今亦奉為圭臬。苟使身為醫士,與同時諸人較長絜短,豈在朱肱、許叔微下乎”。

參考文獻

[1]宋·趙佶.宋徽宗聖濟經.北京:學苑出版社,2014

[2]宋·趙佶.聖濟總錄.北京:人民衛生出版社,1982

[3]宋·程頤.四庫全書·二程遺書.影印本.卷六.北京:中華書局,1965

[4]宋·趙佶.道藏·宋徽宗御解道德真經.影印本.11冊.北京:文物出版社,19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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