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大媽…
看起來就尖酸刻薄…
都是你害了孫楊…
…
這些言語利刃在孫楊聽證會之後，在輿論的浪潮中反覆出鞘。
而它們刺向的，正是孫楊的母親，楊明。
統治
楊明，1967年11月出生，浙江杭州人，奧運冠軍孫楊之母。
1989年畢業於上海體育學院，曾是浙江女排主力，現在是杭州師範大學體院的教授，碩士生導師。
可能就連她自己也萬萬沒想到，兒子的聽證會之後，自己竟然成了眾矢之的。
仔細捋捋，會發現網絡上對於楊明的批判，無非兩點：
第一點：
楊明對於孫楊過分的關愛，讓孫楊變成了典型的「媽寶男」。
大家對於楊明的不滿中，包含了對於「媽寶男」這個群體的不滿，和神仙走下神壇的興奮。
（注：媽寶男：網絡用語，指以母親為中心，成年後仍然高度服從母親意志的男性）
第二點：
楊明的網感並不好。她在媒體上的所有表達，都太情緒化，不理性。
「孫楊已經十幾年沒吃豬肉了」
「孫楊這一路走來真的不容易。我都不知道這一年多我們是怎麼過來的。」
「他都已經在訓練了，結果被他們弄成這樣。」
...
不論在朋友圈、聽證會或者採訪中，她都堅定地把自己（及兒子）代入了「受害者」的身份。
情感傾瀉遠大於理性表達。
孫母楊明在聽證會後發的朋友圈
過多的表達，自然也會產生更多的漏洞和嘲點。
所以，
在各種彈幕裡，孫母也的確被噴成了篩子。
聽證會後的採訪中，孫母委屈落淚，網友稱之為「鱷魚的眼淚」
對於孫楊尿檢事件本身，我本無意發言。
但我認為，在孫楊尿檢事件背後，所映入大眾眼簾的孫母楊明，以及她與孫楊的關係，是真正值得平常人去思考的。
因為楊明實際上算得上是非常典型的80/90後父母。
她從特殊的時期成長起來，
她對於孩子的感情和教育觀念，就像絕大多數從那個時期過來的人一樣「特殊」。
那就是——
個人，是集體的一部分。
孩子，是父母的一部分。
大家都不是孤立的。
所以，長久以來，她也堅持著——
「用自己認為正確的方式，把孩子當做自己的一部分去愛」。
甚至我想把這種愛，換成一個更加具體的詞語， 叫做 ——
統治。
什麼叫做「統治」？
舉個例子。
魯豫採訪孫楊。
魯豫：
你這麼高，對女朋友身高有沒有要求？
聽到問題，孫楊還在思考如何回答。
楊明在一旁快人快語：
這個還沒有考慮過。
孫楊明顯非常適應母親的插話，他對此甚至毫無知覺，繼續慢吞吞地回答：
這個我覺得要考慮一下…. 跟父母… 跟父母商量吧，但我母親…
孫楊話還沒有說完，魯豫就很驚訝地問：
跟父母商量？
從她的語氣裡，你能聽到她不太相信一個孫楊作為一個現代成年男性，擇偶的標準是要跟父母一起制定的。
觀眾也一臉地看熱鬧。
孫楊顯得有一些羞澀，他補充說：
我母親就是希望我找一個在一米七五左右的。
聽到兒子把自己的話記得這麼清楚，楊明非常滿意，她笑眯眯地開口了：
他現在才二十一歲，我覺得他的路剛剛開始。如果說現在（談戀愛）的話，肯定不現實。
…
魯豫 ：
所以說暫時不考慮（談戀愛）是嗎？
楊明不假思索：
對，肯定不可以的呀。
也許是「自由戀愛」的口號喊得太久，以至於魯豫和現場觀眾一時間都對楊明的發言有些愕然。
但她很快就敏捷地補充道：
也不是不可以，他自己也的確沒有。
魯豫帶著一些猶疑說：
那孫楊有都不敢跟你說了。
楊明一秒都沒有思考，立馬就把魯豫的話接過來了：
那沒有沒有，孫楊什麼事情都跟我說。
孫楊在一旁點了點頭：
對。我有什麼都會跟父母說。
楊明驕傲地看看兒子：
他什麼都跟我們父母說。
我不知道其他人看到這個視頻，是什麼感受。
但我個人最強烈的感受確實是：
在孫母楊明的世界裡，孫楊更像是一份私有財產，而非獨立的生命。
孫楊的「意志」，
是嚴格從屬於楊明的「意志」的。
以我看來，這就叫「統治」。
成功學
負責任地說，父母與子女的「統治」與「被統治」關係，並不罕見。
甚至它早已深入到我們的潛意識中，成為了眾多家庭關係中的一種潛關係。
但是，在孫楊尿檢事件中，楊明的「統治」中出現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被揪住了。
那就是——
作為「統治者」，她的統治思路，過於樸素。
什麼叫做過於樸素？
「僅以成敗論英雄」，就叫過於樸素。
啥意思？
我們還是先以上面那一段魯豫的採訪舉例。
楊明在說到孫楊的擇偶問題時，明確表述了自己的思考邏輯 ：
包括這一次，孫楊奪了冠軍之後，各個方面，對他的關注度更大了。
那我想著，他只有自己做得更好，各方面對自己的要求更嚴格，才可能會走得更遠。
所以現在他肯定不可以談戀愛。
楊明的意思，簡單說就是：
因為孫楊要追求更完美的人生，所以現在不能考慮擇偶。
換句話說：
擇偶，會干擾孫楊追求更完美的人生。
再換句話說：
在楊明的眼中，完美的人生，等於冠軍，等於金牌，等於榮譽——
等於外物的圓滿。
而愛情、家庭、朋友、情感... 這些內生的一切，都必須是靠邊站的。甚至是外物必然帶來的，不需要去付出。
她的這種價值觀，正是深植於我們的民族性格里的、樸素的成功學觀點：
成功，就是一切。
名利雙收，就叫成功。
這完完全全就是士大夫科考的思路。
黑暗的世界啊，我把我的靈魂賣給你，我願意用我超凡的天賦、勤奮的訓練、以及對你的忠誠，來換取這人世間不易企及的尊貴，可以嗎？
這世界成全了楊明與孫楊——
孫楊，中國泳壇第一人。
也鑄造了他今日的圍城——
暴力抗檢，八年禁賽。
聽證會上：
控方律師：你說主檢官最開始同意孫楊自己去衛生間，是這樣嗎？
楊明：是的。但是…
控方律師：我問的是，是不是主檢官一開始同意了孫楊去洗手間，後來他改變了主意？
楊明：是的，但是…
控方律師：所以你知道主檢官反對你兒子去洗手間？
楊明：這個問題我給你細細道來…
控方律師：主檢官反對你兒子去洗手間的時候， 你跑過去攔住了他是嗎？
楊明：這個問題我也要細細道來…
對方律師：我沒有這麼多時間問和聽。請你直接回答是與否。
楊明：主檢官說謊了，我需要細細道來…
可以看出來，孫母楊明非常努力地想要為孩子辯護。
但她太緊張了。
她太想表達自己了。
結果，不僅無益於孫楊脫罪，反而遭到了網友的冷嘲熱諷：
安徽大媽…
看起來就尖酸刻薄…
都是你害了孫楊…
我理解網友樸素的正義感，正如我理解孫母楊明樸素的成功學觀點一樣。
我想可能真的沒有那多人意識到：
我們每一個人的想法，都是被時代包裹著的。
如果每個人都認為自己說的是對的，但是大家又吵得不可開交，那麼請問，錯的是誰呢？
據我觀察，罵楊明和孫楊的人，其實都跟楊明孫楊一樣，有著相似的人生信條，那就是——
僅以成敗論英雄。
但這也是成功學邏輯的最大破綻——
沒有人可以一直成功。
英雄落難，是連街邊的乞丐都要過來吐上一口唾沫的。
所以，過於樸素的成功學觀點，在我看來，最大的憂患就是：
它的功利性所帶來的的脆弱。
國際泳聯對於孫楊的鐵面無情，讓孫楊的簇擁者們，紛紛離席。
孫楊一時將傾。
在他故事裡，好像沒有人能說得清，什麼是公平，什麼是命運。
聽證會結果公佈，孫楊面臨八年禁賽
軟弱
或許我們是應該承認，孫母楊明在孫楊的一生中，正扮演著一個導演、製片兼演員的多重角色。
她的一生，都在努力地建造著那座名叫孫楊的大廈：
為他遮蔽風雨，與他榮辱與共。
她甚至把他們的人格綁在一起。
讓他明明白白地成為她的一部分。
這種親子關係，非常像電視劇《小歡喜》中演員
陶虹所總結的：它很像是一種畸形的戀愛關係。
母親強烈地佔有著兒子；
兒子熟練地依戀著母親——
並且嚴格地複製著她的樸素性（功利性）。
所以，他才會做出很多低情商的行為而不自知：
比如在《吐槽大會》上diss霍頓沒人管教等等。
你看他的笑容就知道，他對於公開鄙視對手，有多麼洋洋自得。
不能說他做得不對，但是，的確沒有風度。
張偉麗賽後攙扶擁抱對手
如今，局勢翻轉，一水兒國人又跑去給被孫楊踩在腳下的霍頓道歉。也實屬滑稽。
但正如我前文所說，在孫楊的事件裡，我更關注他的母親楊明，因為我認為她聚集著更多的思考價值。
她與孫楊的相處方式，或多或少地映射著8090這兩代人與父母的互動關係—
強烈的控制慾（父母），
與這控制慾飼養起來的強烈的軟弱（孩子），
互相糾纏，互相滿足。
這幾年，我在各種自媒體上見到了無數的文章，在控訴「原生家庭」，控訴「父母」。
但很少見到有人去反思：
是否問題原因其實是因為我們自己本身太軟弱？
是否我們從來就不敢擁有強烈的自我意志呢？
你看楊明的朋友圈：
把命運牢牢地掌握在自己的手裡。
這句話固然依然樸素。
但是它同樣也包含著一個自強不息的女人，對於自己想要扼住命運咽喉的堅韌頑強。
聽證會之後，有那麼多的人，在對她說：
「都是你害了孫楊」
但有沒有人想過，如果不是作為貼身導演兼保姆的楊明，鬥志足夠頑強，孫楊在比賽中絕對無法創造出那麼多輝煌的成績。
如果不是她，根本沒有人知道孫楊是誰。也就不存在現在的全部討論。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楊明強烈的自我意志，早已幫助她超額實現了自己的人生價值——
是她建立了孫楊大廈， 並且一度光芒萬丈，勢不可擋。
對於她本人來說，這早就夠了——
她一直都在實現自己的意志呀。
她很強大。
看客沒有立場罵她。
只不過，也因為同樣的緣故，
那個故事中的主角，
那個曾經站在雲巔之上、看似威風凜凜、如今黯然退後的男孩子，在她的襯托之下，愈發顯得軟弱、悲哀和脆弱了。
但是，他誰也怪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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