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已遠去

  想到那年的冬天,我心裡便頓生冰涼,甚至刀割般疼痛!

  山裡的冬天,在大雁還沒有往南飛盡的時候,便“飄”然而至。本是“小陽春”的和煦,老天突然板起臉,那從北呼嘯而來的風,把漫山黃葉從樹上撕掉,在空中飛舞。接著,大大的雪團橫衝直撞地撲向大地,凌凍便毫不客氣地爭佔上風。到了數九寒天,冰凍便向所有生靈進行死亡威逼!於是,山村茅舍的簷口上掛滿長長的凝固的眼淚,風度翩翩的大樹小樹,被那透亮的凌殼壓得低下頭顱;本就崎嶇的山道,被嵌上光滑的魔鏡,讓行人難以邁步。茫茫大地像是鐵板一塊,鋤頭落地冰花四濺……

  那是大鬧天災的上個世紀50年代末60年代初,因為自家揭不開鍋,我便支撐著弱小的身軀跟著外祖父母餬口。外祖父已是花甲開外,因為紅“十”字未普及鄉里,加上窮困潦倒,一場眼疾讓他幾乎失明,可他仍全身心地支撐著添人加口的苦難日子。

  那時,我們生產隊由集體管發口糧,每人月均只有10來斤糧食,為了填飽不斷翻滾著的肚腸,各家各戶都得向荒野進軍,凡是能充飢的,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拼命索取。挖蕨取粉是舊社會百姓求生的嫻熟手段之一,眼下又派上了用場。冬天蕨根才成熟,農人也才能忙裡偷閒去挖,外祖父也帶著我加入了這支求生大軍。

  近處的蕨根被飢漢們搶挖光了,外祖父只得帶著我向遠山跋涉。凌冰如油,加上外祖父嚴重視障,我們走得極慢,每天要步行一兩個小時才能到達目的地。那蕨根全被凌冰封蓋,上面又是厚厚的積雪,外祖父將挖鋤橫倒著,一鋤一鋤將雪扒開,要我認定哪裡蕨最多,就從哪裡下鋤。這盲人瞎馬似的尋找少則幾十分鐘,多則個把小時。發狂的北風不停地惡狠狠地怒吼著,凌沫像鐵霰一樣撲打著我們鼻涕眼淚橫流的臉,不久,我的手腳全都凍得紫腫。外祖父見我凍得直抖,叫我撿些柴火取暖,自己則吭哧吭哧挖個不停,每挖一鋤,就使勁“嘿”一聲。幾經苦戰,終於現出了深埋在地下的蕨根,黑油油的,折斷一看,裡面是雪白的飽含澱粉的肉質層。見到蕨根,外祖父忘掉了飢寒交迫,瘋狂地“順藤摸瓜”,待一排排蕨根像梳辮子一樣理到約一米長時,便將其斬斷,甩到我面前,讓我把它理順。挖呀,挖呀,大山為之動容,山谷裡“嘿、嘿”的回聲,給了外祖父以莫大的鼓勵與慰藉,雪花為之羞愧,沾身便化為熱氣騰空而去。大約挖到三四十公斤時,我們便帶著勝利的喜悅打道回府。回家走得更慢,往往天早已黑盡還沒歸家,外祖父揹著沉重的揹簍,跟我一起在雪地裡爬行。不過,揹簍裡揹著希望,再艱辛,外祖父也沒有嘆息。

  第二天,我們把蕨根背到小溪邊刷洗乾淨,在平石板上用木槌搗爛,再放到缸裡用水衝攪,之後用包袱過濾,次日將水潑去,那白淨的澱粉全部沉在缸底。接下來,就是全家人品嚐美食的時間了,我真希望外祖母在蕨粉裡摻些米飯,再在油鍋裡煎成粑粑供我們享用。那味道好極了,糯糯的,軟軟的,香香的,吃一口回味無窮啊!但是外祖母說,這蕨粉要摻野菜吃才能多吃幾天哩。就這樣,我們熬過了催人淚下的嚴冬……

  自然災害終於在頑強的山民面前敗下陣來!如今外祖父早已作古,如果他能百年長壽,定會繪聲繪色地把冬天的故事講給子孫後代們聽。

  那個冬天已經遠去,留給我的是無限深遠的記憶。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