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允許我做個敏感的人。”


請允許我做個敏感的人。”


我的侄子是一個公認的熊孩子,大家都很討厭他。


他“熊”的點倒不在於喜歡惡作劇,而是總莫名其妙就哭出來,根本沒有人對他做什麼,我們也很無奈。


比如某日,我上班前對他說,下班後帶他去吃肯德基,他開心得不得了,說叔叔最好了。


到了晚上我臨時要加班,回去晚了,不過我下班後還是去肯德基買了份全家桶帶回家。


我以為看到全家桶他會開心,會對我說“叔叔加班還沒忘記帶肯德基”這樣的話,沒想到他看到全家桶就哭了,號啕大哭。


請允許我做個敏感的人。”


人家眼淚是流出來的,他的眼淚是噴出來的,梨花帶雨還不足以形容。古龍小說裡有套暗器叫暴雨梨花針,沒錯,就那個效果,噴了我一臉,此生難忘。


家裡人都跑過來問是不是我揍他了,我舉起雙手錶示無辜,他媽媽表示很遺憾,咕噥了句:“真揍了才好呢!這孩子你們還不懂嗎?”


侄子看人多了起來,哭得更厲害了。


問怎麼回事,他說我騙他。


問騙他什麼了,他嗚嗚嗚半天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不過他還是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把肯德基吃完了,吃完他就不哭了,淡定地回房間看動畫片,留下一臉懵的大人們。


請允許我做個敏感的人。”


大人們怎麼評價他呢?


“小小年紀這麼矯情怎麼行!”


“不懂得體諒大人!以自我為中心!”


“打一頓就好了!”


媽媽帶頭,一陣毒打,淚水又噴薄而出。


請允許我做個敏感的人。”


毒打併不足以讓一個熊孩子改過自新。


那之後沒過多久,侄子纏著我說想買小手槍。


我問什麼是小手槍,他說塞火藥的,能打出火焰效果,很帥,班裡男生都有,除了他。


一瞬間,記憶湧上心頭。因為買不起閃光悠悠球而在同學面前抬不起頭的悲慘往事還歷歷在目,我當機立斷,買!買最貴的!以後等我有錢了就給你買加特林!噠噠噠冒藍火那種!


侄子不要加特林,侄子只要小手槍。


他還說了,要自己一個人去買,不要大人幫忙。


我問,大晚上的你去哪裡買?


他說,去學校,走過去。

斬釘截鐵,視死如歸。


請允許我做個敏感的人。”


想了想我們家的地理位置,再想了想去年我剛在家門口被搶劫的驚悚記憶,我再次當機立斷,絕對不能讓他一個人去買。


我先哄他吃飯,洗澡,做作業。這些都弄完,我就給了他錢。


然後,我自己一個人偷偷跑了出去,驅車十公里,幫他把小手槍買了回來。


結局不用想,他又一次,哭了。


這次比上次更嚴重,感覺要哭出哮喘來,我嫂子也不好意思再打他,只是很無奈,喃喃自語:“我是不是生了個弱智?”


請允許我做個敏感的人。”


前不久學校開家長會,把我們找過去,老師憂心忡忡地說,侄子總是在學校裡哭。


比如學校組織社會實踐,讓小朋友結伴去超市買東西。


“他一定要自己拿東西,自己去付錢,他拎了一桶大雪碧你知道嗎?他自己又拿不動,我想幫他拿,他就哭了。”老師很無奈地說。


然後,老師問,這孩子最近是不是遇到了什麼困難?家裡人是不是對他做了什麼?


嫂子說回家打一頓就好了。老師倒是比較溫柔,說打是不行的。


接著,老師篤定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我們大人沒察覺到。


“既然發生了,那就會造成影響,可能一會兒就好了,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好。”


其他人都覺得老師說得玄乎,我哥甚至說我小時候也這樣,大人往死裡打,就不作了。


請允許我做個敏感的人。”


然後我就想到了兩件事,第一件事是關於小孩的。


我不喜歡小孩,一是覺得他們吵,二是覺得他們麻煩。


曾經我幫老闆帶過幾天小孩,那個孩子最大的特點就是做什麼都要自己來,吃飯要自己來,上廁所要自己來,他上不去臺階,就自己爬上去,萬萬是不要我們幫忙的。公司玻璃門很厚重,他推不動,但我們如果出手了,他肯定會哭。


可能小孩都有這樣的階段吧,覺得自己是個大人了,或者自己要變成一個大人了。


面對生活中的困難,鉚足了勁要自己解決。很多事情他們解決不了,但又不想示弱。


於是這就成了大人嘴裡的“事兒多”。


第二件事情是我小時候,父親承諾期末考試一百分就帶我去迪士尼玩。那個年代能去迪士尼玩,能在同學面前吹一輩子。


我很努力,考到了一百分,他不帶我去了。


請允許我做個敏感的人。”


不過他也不是什麼都沒做,他帶我去常州恐龍園玩了一圈,作為替代。


我哭得梨花帶雨,自然也免不了一陣毒打。


這孩子怎麼這麼不懂事呢?


請允許我做個敏感的人。”


當時我就想,那你們大人怎麼不說自己都是騙子,反而怪起小孩來了?


請允許我做個敏感的人。”


於是,我也就意識到了,問題從來沒有出在我不帶侄子去吃肯德基上,而是那天他可能在學校裡受了委屈。


數學題做不出來,一起玩的同學生病請假沒人和他玩,中午學校吃白菜,他又最討厭吃白菜。體育課上立定跳遠,他是最後一名,晚上媽媽還去晚了,其他小朋友都回家了,只有他一個人在黑夜中等待……


請允許我做個敏感的人。”


心情down到谷底,不過還好,他叔叔答應他晚上去吃肯德基的。


那是怎樣的美味,又是多麼溫暖的期待啊。


可能他都想好要在肯德基的兒童樂園裡上躥下跳了,每個細節都從腦子裡過了一遍,包括吃薯條要蘸一遍番茄醬,再蘸一遍甜辣醬。


然而,叔叔食言了,回來晚了,雖然帶了全家桶回來,但幻想已經破滅,已然沒有意義。


一切的委屈在那一刻爆發,於是他就哭了。


買小手槍也是一樣的,一個人趁著夜色去買小手槍,多麼浪漫,多麼富有詩意,仿若荷馬史詩,男人要成長,就得一個人經歷苦難。


那旅程對他來說已經意義非凡,第二天也許還能在同學那裡吹一波:“我一個人走了好遠去買的!”


然而,叔叔把事情都做了,他失去了探險的機會。


於是,他又哭了。


請允許我做個敏感的人。”


然後,我們大人還不理解他,這樣的孩子,會被說矯情,不體諒大人,自我,心理承受能力差。


是不是很熟悉?成年人的世界裡,不也是這樣評價那些內向敏感的大人的嗎?


我想說,不是這樣的。一個人要長大成人,得面對多少困難和痛苦,一個人第一次做某件事時的決絕與羞怯,一個人被誤解時的委屈與恥辱,就像鮑勃·迪倫唱的:“一個人要走多少路才能被稱為一個人?”


作為成年人的我們,可能都忘記了那些往事。為了更好地生存,我們忘記了曾經的淚水。


如果不是經人提醒,我也不會想起我小時候也老是哭,因為在我的認知裡,那是羞恥的,不好的,我理應將它們忘記。


成年人是功利的,我們只看結果,這無可厚非,但荒謬的是,我們把成年人的標準用在了小孩子身上。


小孩子敏感,自尊心強,富有好奇心,萬事萬物對他們來說都意義非凡。


很多時候,他並不是軟弱,只是敏感,或者像麥兜他媽媽說的“他只是善良”。


侄子雖然愛哭,讓我覺得麻煩,但他未曾主觀上做過任何壞事,他是個好學生。


物質上的困難容易面對,心靈上的困難,是我們大人無論如何呵護都無法化解的,很多東西印在孩子心底,要他自己去解決,我們做大人的又怎麼能去責罵他們呢?何況很多時候,問題就出在我們身上。


意識到問題後,我就改變了教育思路。


做決定前都想一想,我能不能做到,絕不能食言。


做事情前去想一想,小孩子的本意是什麼,他希望從中得到什麼。


比如,他想自己做的事情,儘量讓他自己做,我們做大人的就在一旁看著。


結束了還會鼓勵他,一個人,真的很厲害,你叔叔我小時候睡覺都要人陪呢。


侄子還真的就不怎麼哭了。


請允許我做個敏感的人。”


童年只有一次,童年不會重來,亦不會等待。


我希望他長大成人後,想起我時,不是總說話不算話,打擊他,諷刺他,而是有這樣一個叔叔真好。


那我作為一個大人,這輩子也就值了。


請允許我做個敏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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