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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一聊《南方车站的聚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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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的,麻木真的很能唤醒我内心的记忆

前情:作为一个武汉人,再次在大银幕上看到大导演拍的“武汉电影”(尽管刁亦男习惯模糊地域特征,但我觉得还是有的,湖水,潮湿,以及普通人身上的愤怒),不太能够保持平静,首映当天,我就决定要写一篇影评。恰好Payphone和我说想做次对话,我也一直觉得对话是最好的交流方式,就尝试做一期对话影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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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yphone:先以一个问题开头吧,有蛮多声音都在质疑《南方车站的聚会》(以下简称《车站》)的人物,觉得不够充分,甚至有点“扁平化,你怎么觉得?

普鲁斯勺:不。刁亦男作为戏剧文学,编剧出身的导演,不太可能在人物上缺斤少两。所谓的“扁平化”应该只是他的选择,有意地省略交待,通过视听语言,比如胡歌熟练的拆枪,出狱,离家五年……这些信息间接地勾勒出人物的轮廓。不过也有地方让我奇怪,除了胡歌,其他人都在不停背叛,让我觉得可疑。我是武汉人,这和我知道的武汉黑帮不太像。

Payphone:在导演设计中,人物肯定是完整的,但我认为这种省略导致了某种内在张力的缺失?胡歌像贾樟柯《天注定》里面的姜武,成了一个侠义的符号。而且这部片子更注重群像的刻画,胡歌的篇幅没那么多,人物从头到尾没什么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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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鲁斯勺:因为没有前史的具体陈述。当然,如果把目光放在桂纶镁这个角色上,变化就多了,但是桂纶镁似乎又不能完全称作是电影的主角。


Payphone:对,所以我有时候怀疑整部电影是否有主角,或者说,更像是一部群像电影。

普鲁斯勺:是的,不只桂纶镁,包括廖凡,猫眼,华华,都有不轻的戏份。这也是我觉得它不是一部黑色电影的原因。

Payphone:对。除了群像,它还留了不少篇幅给一些“奇观”。


普鲁斯勺:警察穿着光鞋跳广场舞?当然,还有飞头血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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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yphone:这是刁亦男的一贯作风了,“奇观”的恶趣味以及背后的批判观念。还记得《白日焰火》里楼道里的那匹马吗?还有浴缸边的钢管。

普鲁斯勺:奇观背后往往是隐喻。《车站》里面的隐喻太多了,像一开始的烟和枪,后面的船和纱布。

Payphone:包括拆枪,既然枪在电影史的意味总是和男性气质并道而行,那么拆枪几乎可以理解为胡歌的自我阉割了

普鲁斯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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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yphone:还有这部片子的英文名就叫野鹅塘,我没记错的话,湖水一共出现三次。

普鲁斯勺:只有三次吗?

Payphone:两次在船上,一次在湖边,也可能在湖边有两次。湖和水本身就是鲜明的性隐喻,或者说欲望隐喻吧。像那个章明拍的《巫山云雨》,水的潮湿、流动与性的暗示如此贴切,我想这也影响了刁亦男的创作。巫山是在三峡那块吧?

普鲁斯勺:对,湖北和重庆的交界。

Payphone:章明去年的《冥王星时刻》,我记得也是在湖北,神农架,始终给人一种湿哒哒的感觉,背后也充满性隐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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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鲁斯勺:你这句“湿哒哒的”让我想到福克纳,潮湿的,欲望的南方。

Payphone:《车站》也是一样。两场船戏,第一次是华华和几个陪泳女,几个人争执,“性资源的争夺”。后面那场和胡歌的戏,就不用多说了,你也知道,戛纳未删减版,桂纶镁是帮他口的。你说他删减也挺有意思,差不多有六七处,偏偏飞头,删正面留侧面。

普鲁斯勺:把这两场戏都安排在小船上也挺有意思的,脆弱、摇晃、危险,尤其是胡歌和桂纶镁那场,两个人的心也是摇摆的。不过我也有没太想明白的地方,开始一场戏,胡歌和他的小弟们在一个房间里,紫红色的灯光给人印象太深了。他为什么选择这么极端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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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yphone:可能是玩嗨了。(哈哈)而且在他老大进来之后,紫红色就立马消失了,这应该是个典型的内心投射。红色一般就是血和危险。

普鲁斯勺:危险倒是说得通。

Payphone:暗示他接下里的危险境况。

普鲁斯勺:不一定。在那个环境里他占主导地位,紫红色可能是指他内心的危险因子。这和他之前拆枪的细节也连上了,自我阉割的背后是压抑,压抑的就是危险因子。这样人物也会丰富一些,他为什么自我阉割?因为坐牢的经历?这也暗示了他内在还是个很“狂”的人,这点在后面看得很清楚。而且在那个场景里,我记得他在拨动打火机吧?不管是拨动这个动作,还是火,都可能是种暗示或者加强。

Payphone:你要这么说,那我就想反驳你一下了。(哈哈)都已经用这么极端的颜色了,再用一个微弱的打火机去加强有点说不过去吧?

普鲁斯勺:倒也是。

Payphone:不过那个灯光应该是他内心的投射。点火,火光,可能象征某种内心的希望?这在很多作品里都有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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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鲁斯勺:卖火柴的小女孩。(哈哈)如果是希望的话,倒是和开头,结尾接上了,开始桂纶镁没有火,只能借火,最后打火机到了她手上,自己点火。胡歌死了,希望传递到了她手上。刚才我们也有聊到,如果把目光放在桂纶镁这个角色上,她的变化就多了,从没有希望,无从选择,到最后自己点火。

Payphone:对。一开始桂纶镁是非常边缘的。记不记得一个镜头,桂纶镁和胡歌的影子投在墙上,胡歌的特别大,桂纶镁的特别小,缩在角落。这实际是两个人地位在电影一开始的象征。

普鲁斯勺:人是固定的,但影子有大小之别。

Payphone:整个电影,胡歌这个角色是越来越渺小的,桂纶镁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最后的“赢家”,她得到了三十万,其他人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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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鲁斯勺:这样解读会不会太残酷了。


Payphone:其实从“陪泳女”三个字就能看出端倪吧,陪是倚靠,她自己没有力量,泳是漂泊。

普鲁斯勺:这个解读挺有意思的,我在武汉没听过陪泳女,好像是广西那边的叫法,刁亦男把这个词嫁接过来,应该是有意味。但我还是更愿意相信,桂纶镁这个角色经历了由弱到强的变化,可能这个说法不很恰当,但就像刚才提到的打火机,这本身就是一种传递,整部片子她都在借火,到最后自己点火,包括和万茜分钱,这应该是她自己的选择,但是在之前,她都是随波逐流的,谁强就靠谁。

Payphone:你觉得桂纶镁是强者吗?

普鲁斯勺:至少在胡歌的“反复”中,她变强了一些,能够一定程度上把握自己的选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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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yphone:我觉得她还是在倚靠,只不过她倚靠的对象在不停变化,最后停在了国家机器上。她借助更强的一方杀死了胡歌,得到了赏金。像是《白日焰火》里面的张自力,最后不也是靠出卖比自己地位更低的人,获得一些地位吗?回到最开始的那个问题,这部的电影的人物没有那么强,因为剧本没有那么强,但《白日焰火》的剧本是很强的,刁亦男从一个强剧本转到弱剧本,就是觉得有些地方可以省略,我想原因可以从刁亦男的过去来找,他创作的人物、关注的社会现象和批判的内容是具有一贯性的,所以,我想这部电影的一些核心题目之前也是涉及到的,那么如果从《白日焰火》的张自力去理解《南方车站的聚会》的桂纶镁,我想还是能发现这种一贯性:卑微中的邪恶,底层相互之间的背叛和出卖,只是为了自身的利益。这应该是他本人的一个发展趋向。

普鲁斯勺:

这样想也真是够悲观的。

Payphone:刁亦男本身就很悲观呀。

普鲁斯勺:所以你觉得桂纶镁没有变强,她只是在借力打力,利用强人杀掉强人?

Payphone:对。她没有变强,只是变邪恶了。

普鲁斯勺:这样最后的镜头说不通吧,不管有没有那个硬加上去的字幕,桂纶镁是真地打算和万茜分钱,这和她和胡歌之间的约定是一致的。而且她可以不分,所以我才强调她有了自己的选择,如果按照她之前的行动逻辑,是不会分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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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yphone:可能这里不是分钱,而是“共享”。你别忘了,万茜亲自举报了自己的老公和弟弟,她明知道自己弟弟和胡歌混在一起。

普鲁斯勺:所以还是那句女人的冷漠,卑微的邪恶?这应该是两种不同的解读方向。聊了这么多,我有一个疑问,既然都分析到这个份上了,你为什么不喜欢这个电影呢?我记得你在朋友圈表达过这个情绪,而且又cue了一次《寄生虫》,哈哈。

Payphone:哈哈,我必须说明,《车站》、《寄生虫》都是很好的电影,如果让我拉片,每个镜头都能解读清楚,《寄生虫》里底层一家四个人,每个人的象征是什么,富人的对应是什么。只是这么多年之后,这形成了一种本能,让我觉得这样的视听表现是基础,在基础上我期待看到更加鲜活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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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鲁斯勺:所以你那么卖力地推《星际探索》?在我眼里那部电影特别文学,披着科幻外衣的诗意电影。可能是我对电影的视听表达没有那么熟悉,所以我还蛮期待这些戏份的。你记得有一场戏,胡歌一个人拿着枪,对着报纸,可惜报纸的内容我不太记得了,那场戏应该是视听和人物的结合。

Payphone:对,那场戏不仅是解读人物的线索,同时也揭示了理解这部电影的方式,通过视和听,画面是静态的,声音是主观的。刁亦男在告诉我们,当他使用某种声音表达的时候,我要进入主观了。

普鲁斯勺:声音既是渲染气氛,也是角色心理世界的外化。

Payphone:这和我们之前讨论的奇观相辅相成,像那场重头戏,桂纶镁和胡歌隔着布,我想这里还是展现了一种两人关系微妙却脆弱的变化,希望看清彼此却无能为力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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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鲁斯勺:脆弱的信任。

Payphone:对,他们之间产生了细微的情感,但是又隔着一层布,你知道这让我想到什么吗?《末代皇帝》里面,一群小太监隔着布摸小皇帝,一个在这边,一个在那边。

普鲁斯勺:的确很像。我们的分歧在于,你觉得这场戏是两个人情感的高点,而我觉得之后还在步步深入。

Payphone:我的确觉得这是两个人情感的高点。

普鲁斯勺:那场戏里面的瓶中女也给人印象很深,唱的那首歌在结尾又出现了一次。

Payphone:大家都是瓶中女。所以你看,这部电影隐喻真是太多了,我之前看一部大表姐演的电影《母亲!》,那部电影的隐喻之多令人发指,让我觉得,过度的隐喻容易导致隐喻本身的失效。《车站》给我的感觉也差不多,一场导演的个人秀。我觉得视听也好,隐喻也好,不应该阻碍我们对人物的理解。

普鲁斯勺:这可能和导演的审美倾向有关,刁亦男是学戏剧文学出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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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yphone:所以你觉不觉得他里面的人物太戏剧了一点?

普鲁斯勺:

是这样。我之前说里面的黑帮有点失真,也是这个意思,他为了戏剧冲突,可以牺牲很多东西,我就不觉得所有人都会背叛。

Payphone:就感觉解读空间太大,方向性太弱了,所以没有办法和人物共情。

普鲁斯勺:你的说法有点像希区柯克,把和人物的共情放在首要位置。不过话说回来,胡歌这个角色也很难让人共鸣,杀警察是大忌,刁亦男能让我们不讨厌这个角色已经很不容易了。我明确感到他为此做了很多努力,一开始流浪汉形象,面对地盘之争不退让,但同时又“讲理”,讲义气,他是整部片子里唯一没有背叛行为的,廖凡对万茜应该也算一种背叛吧?以及后面的“舍身为家”,“英雄救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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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yphone:对。归根到底,可能还是一个面向问题,这部片子在根本上是面向社会的。

普鲁斯勺:我完全赞同。不然的话,根本没必要让胡歌杀警察,这个行为本身就是一个挑战,一个杀警察或者杀小孩的人,不管是审查还是观众,都不容易接受。

Payphone:如果跳出人物的框架来看,整部片子讲的是一个连三不管地带都要管起来的故事。


普鲁斯勺:对,不得不说刁亦男对中国当代社会的观察很敏锐。因为某个特殊事件,导致某个地区或者领域的打严还是蛮常见的。

Payphone:

管制这个词也很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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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混混指着同一幅地图划分区域,也够讽刺的

普鲁斯勺:还有举报。上面也说了,除了胡歌,所有人都有背叛。这本身就是一件挺可怕的事情,不管是夫妻,兄弟,还是露水情缘,都不值得信任,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当下的一些新闻。讲到这里,我有些理解你之前说的了,刁亦男真挺悲观的。

Payphone:刁亦男对现实的把握还是很准确的,而且我一点不质疑他驾驭影像的能力。但是我觉得,视听语言,语言是交流的工具,而不是交流本身,所以我期待更鲜活的人物,而不是抽象的理解。

普鲁斯勺:如果把社会观察的凝练放在首要位置,的确很容易忽视让观众获得共情的人物,也可能是主动放弃。为了冲突,人物有时候会变成一个符号。

Payphone:所以我期待它不是一部仅仅把社会批判放在第一位的电影。

普鲁斯勺:然而它是。最后我想问个问题,你觉得刁亦男在这部片子都借鉴了谁?

Payphone:这个呀,剧本的设定和《四海本色》有点像吧,然后昆汀式的暴力美学,还有我们刚才提到的霓虹灯,肯定有尼古拉斯·温丁·雷弗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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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鲁斯勺:NWR,我还听到一个说法,刁亦男在镜头上对小津有借鉴。

Payphone:这个我觉得不明显。

普鲁斯勺:主要是说一些镜头的角度。

Payphone:我个人觉得,如果只是借鉴镜头,不借鉴对镜头的理解,不算借鉴。在我看来,小津和刁亦男没什么可比性。当然我也不怎么懂小津,我觉得他的祛魅和侯孝贤超然倒是有可比性。我很羡慕侯孝贤那种超然物外的感觉。

普鲁斯勺:停!今天说得也够多了,再聊侯孝贤就没边了,到此为止吧。

Payphone:哈哈,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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