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火星!「冷湖之夜」连载Ⅰ

青稞酒,多少年没这么喝了?

冯时晃晃悠悠地从招待所出来,边走边想。自从十五岁离开冷湖,就再没好好见过大漠孤烟;当二十岁离开青海,就再没好好喝过青稞酒。

他把生意做到了上海、中国香港、新加坡和伦敦,在相隔万里的酒桌上喝过啤酒、红酒、白酒、洋酒、鸡尾酒,有的一口闷,有的细细品。但没有一种酒像家乡的青稞酒,浑浊灰白,有苦有甜,不知不觉间就能把他带回童年。

他扶着门框松解领扣,抬头看见月亮,索性就借着月光和酒劲儿出门,把屋里的一桌人抛到脑后。

街上没有人,影子就是唯一的同伴,但冯时记忆里的冷湖不是这样的。在他小时候,镇上住着近十万人,工会隔三差五的组织看电影,孩子们玩斗鸡,抓羊脚骨,好不热闹。现在,这里只剩区区几百户。就在今天上午,他回了趟学校,看了曾住过的校舍,因太久无人使用,屋顶塌了一半,连带他的课桌、他的青春一起埋在了那片土黄色里。

街上只剩下风了,越来越大的风,唯独这风他熟悉,夹杂着细碎的富含钾元素的粉末扑面而来,是咸的。


你好,火星!「冷湖之夜」连载Ⅰ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柴达木油田年产原油近三十万吨,占全国总量的百分之十二。因此,一座石油城就在这无人区生生地冒了出来。但自从1978年地中四井停止产油,小镇便萧条下去。工人多被抽调到大庆油田、胜利油田支援建设,还有人为了营生各奔东西,就像这里的沙砾一般,风一吹,就消散在岁月深处,无踪可觅了。

冯时是在九十年代离开冷湖的,他很有商业头脑,下海创业后,将青海的钾肥卖到了全球各地。如今,作为成功民营企业家,他受邀回到故乡——能源型小镇因为能源枯竭,于是谋求发展第三产业,希望他能牵头投资几个项目。

但冯时也是一个精明的商人,他比谁都清楚,冷湖地理位置特殊,向北驾车到敦煌四个小时,向东驾车到德令哈要六个小时,而在这十个小时的路途中,有高大齐整的风车农场,有连绵起伏的山脉,也有亘古不变的沙海,唯一缺少的便是人烟。走几个小时愣是见不到人影,这样的地方,在中国还真是不多见!他在心里掂量了一下项目的难度、投入和预期的回报,不由得打起了退堂鼓。

刮来的风渐渐大了起来,逆风行走开始变得困难。冯时再一抬头,刚才明朗的月亮不知何时已被云翳遮蔽,根据以前的经验,冯时判断可能有一场沙尘暴要来了。

他想原路折返,但招待所的灯光却看不见了。脚底的触感变得粗粝而不规整,也许自己已经偏离了马路。一阵狂风袭来,冯时猫起腰想抵御气流对躯干的冲击,口鼻还吸入好多沙子,迷了眼,不住地流泪。

等他再睁开眼睛,发现前方的一片混沌中隐隐有一幢小楼。显然不是招待所。为了迎接贵客,招待所向来是灯火通明。而这幢小楼却只在窗边点起一盏豆灯,不像日光灯,也不像白炽灯,幽暗得仿佛一口气便能吹灭,但身处几百米风沙以外的冯时却看得一清二楚。

冯时顿时觉得十分诡异。但他明白,戈壁上的黑风暴移动速度可达十八米每秒,在原地干耗显然不是最优解,只得硬着头皮向前走。

黄沙把人的视野糊成一片灰黄色,即使挨得很近,也看不清那幢小楼的全貌。它的大门倒是令人印象深刻,冯时的掌心刚碰到门的边缘,就感到一阵细微的电流。他迅速缩回手来,看见自己的掌纹在刚刚触摸的地方闪烁了一下,门咔的一声,开了。电子合成的机械男声响起:

“冯老板,欢迎回来,我们在此恭候多时。”

冯时听完不禁皱眉,老板?谁是你老板?这还没说要投资呢,怎么语音系统就被设置成了这样……难不成,连电子锁都学会维护投资人关系了?

他环顾四周,尽管门禁系统很先进,小楼内部却简陋异常。进了玄关只见一间庭室,除了四把椅子、一张桌子,还有桌上的零散茶具纸笔外,空无一物,实在不像有人居住。

怪了,没人住,这屋子怎么又亮着灯呢?

正这么想着,门从外侧被推开了。

风沙里站着的身影显得格外单薄,来人穿着少见的宽袍大袖,摘下披盖,居然还是个光头。

“叨扰了,小僧乐僔路过此地,苦于风沙太大无法前行,能否入内一避?”

“竟然是个和尚,怪不得穿成这样……”冯时小声嘀咕了一句才招呼道,“其实我也是在这儿躲沙尘暴的,快进来坐吧,等风停了再说!”

“多谢施主。”和尚走进房内,看那几把木头椅子,仿佛是在端详什么新鲜玩意儿,好一会儿才学冯时那般坐下。

冯时顿生疑惑,据他所知,冷湖附近并没有寺庙,飞沙走石的此刻,在这种地方居然遇到一个和尚——该不会是假和尚吧?

然而和尚并没有主动搭讪,眉目和善清秀的他只是微微笑着,闭目养神。倒是冯时被突然的沉默弄得有些尴尬,当他正准备说点儿什么缓解尴尬的时候,门外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可算是有救了!屋里有人吗?!”是个大嗓门,话音刚落,门就被粗暴地推开,寒冷的狂风猛地灌进来。冯时起身,目光对上门外一个高大男人。

男人的穿着和冯时的西装革履形成鲜明对比:一双解放鞋,背着个帆布大包,脸上的胡茬让人猜不出年龄,身上的军绿色风衣似乎长时间没有洗过,裤脚和袖口都有着油腻的污渍。

“老乡!我能进来躲躲吗?风实在太大了!”他喊道,声音竟盖过了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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