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记之三:疫情的旅途


回乡记之三:疫情的旅途

我20号坐上去奶奶家的火车的时候,火车站还是一派繁忙春运的景象,丝毫没有收到疫情的影响。

当时车票紧张,没有买到普通票,只好忍着肉疼享受了一把3倍价格的商务座。显然,邻座的女孩是和我差不多的情况。我们试探着小电视、小桌板的用法,拆开柔软的一次性拖鞋换上,询问乘务员发放的营养套餐和各种饮料是否免费。美女乘务员微微鞠躬,笑容可掬地回答:

“当然免费,还有零食点心都是免费赠送给您的,祝您旅途愉快!”

我和女孩默默地表面淡定如初,心中狂喜不已。可是老板的一条信息瞬间把我打回原形:

“小木,PPT做好了吗?要加快进度啊。”

我赶紧把放平成沙发软床的座椅调直,恢复一个标准社畜的加班状态。

回乡记之三:疫情的旅途

车厢里坐满了人,每一站上上下下也换了好几拨,可始终没有人戴口罩。

从高铁站出来,到长途汽车站排队买票,挤上前往县城的大巴。我惦记着尚未收尾的工作,心中着急,可是在一群扛粮食化肥、背大扇猪肉的同胞中间打开电脑做PPT,不免惹人侧目。这是一个严重不适合装叉的环境。

我忧伤地望向窗外,想象自己的双眼是贾樟柯的镜头,即将摇摇晃晃地切入中国的腹地。我想象会看到城乡结合部的凌乱、山寨和贫穷——那是我们的来路,我们假装已经撇清关系,实则如影随形的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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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京,大多数衣着光鲜的人,只要往上问一到两代,都是普通家庭,工人、农民或者老师。红几代或者富几代的很少,他们在我们接触不到的地方,或者就在身边,但是隐姓埋名,极其低调。

可窗外的景象并没有抚慰我的乡愁。外面只有千篇一律的新楼盘、高架桥、街心绿化带和顶楼带影城的购物中心。我不甘心地转而去看身边的面孔,试图在物质的剧烈变迁中找到人身上不变的气息,可是大家都拎着拉杆旅行箱,穿着《平凡的世界》中所说的“见人的衣裳”,除了手中的生鲜年货外,和我没什么两样。

拥挤大巴、活禽生肉和中度雾霾,但依然没有人戴口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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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中的县城飘荡着商场的促销广播和炸鸡的香味,叔叔站在公交车站牌下等我。他是我见到的第一个戴着口罩、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人。

我顿时对他充满了钦佩。武汉肺炎一词当时已经开始在新闻中频繁出现,可连我都只把它们当作远方的传闻。

叔叔接过我的行李箱和稻香村礼盒,喜悦得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地叫我歇着,他能拎得动。叔叔5年前得了胃癌,胃被切除了2/3,曾一米8几、180斤的壮汉,如今仅剩下一小把骨头,但仍顽强地为生命而斗争。在这期间,我的另外两个亲戚因为各种原因病故,新闻里很多人遭受无妄之灾,而他依然好好地活着,熬过了这些更不幸的人。

我终于见到了88岁的奶奶。我本害怕跟别人进行身体接触,就算跟父母都从不牵手拥抱,但对从小抚养我长大、任何时候都慈祥微笑的奶奶情不自禁地拥抱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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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腿脚不便,奶奶每天的活动范围只能局限在家里,这在无形中避免了外出被感染。姑姑从事超市搬运工作,尘土飞杨的环境让她不得不每天戴口罩,也是一个不言自明的好习惯。

曾经我们是今天两倍人数的大家庭,如今奶奶、叔叔、姑姑和我都因为各种原因成了单身,这是血缘之外的又一种共情。不用担心被施舍同情的放松,彼此连接。

22号离开奶奶家,再次前往高铁站,坐车回父母家。此时的车站,已经有一多半的人戴上了口罩,包括我。姑姑给我塞了很多一次性口罩。他们对亲人没有多余的话,聊天也往往只是重复一些平凡的话题,表达感情的方法就是执拗地硬塞,吃的、用的。

我全程没有摘下口罩,车厢里每一个人都和我一样。此时,越来越多来自武汉的信息被释放出来,大家渐渐警戒和恐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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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号,父亲坚持要去超市购买食材,他是家里的厨师,照例要为即将到来的几场亲戚聚会做准备。我和他商议到夜里十一点,准备了好几份备选菜单,他这才放下心来。

PPT已经完成,老板却不再催了,而是叮嘱大家:武汉疫情已经很严重。

24号,母亲在手机上看关于疫情的信息看得太多,紧张得心慌不已,爸爸也出现头痛、咳嗽等因心理暗示导致的症状,终于接受了戴口罩。可是这时,已经没有出门的理由了。

所有的亲戚都决定今年不再聚会。炸好的鱼肉、麻花、豆腐、藕盒等半成品静静地堆放在厨房里。去年聚会打牌的欢声笑语还历历在目,却突如其来,中止在这5天的巨变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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