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乙:一個京城旗人貧兒的辛亥經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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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乙:一個京城旗人貧兒的辛亥經歷 |匠心讀書

北京前門舊街景


老舍先生是北京旗人,滿族,生於光緒二十五年臘月二十三日(公元1899年2月3日)酉時。在他降生的時候,中國發生了一件大事,就是戊戌政變,光緒皇帝發動的改良新政遭到後黨的反對而半途夭折,中國社會上空剛剛冒頭的一點點曙光又被徹底撲滅,偌大的東方古國重新陷入一片黑暗,整個社會動盪不堪,孕育著一場大的變革。山東農村爆發了義和拳運動,第二年,八國聯軍進軍北京,這一連串的大事,一個接著一個,也落在老舍一家人身上,那一年他才一歲。

老舍的父親,叫舒永壽,是個旗兵,住在北京西直門附近的小羊圈衚衕,每天天不亮的時候要到皇城裡去當差,負責巡邏和守衛皇城。

抬槍的失敗

八國聯軍進攻北京的時候,是1900年8、9月份,慈禧太后帶著光緒皇帝逃到了西安,但是守城的士兵們並不知道,他們還在做殊死的抵抗,堅守在北京城牆的各個城門上。

舒永壽就鎮守在北京的前門上。前門是北京城的南大門,叫正陽門,背後就是天安門和皇宮。舒永壽的防守陣地就在這裡。他和他的戰友使用的火器是落後的抬槍,抬槍很沉重,鑄鐵做的槍管很長,需要兩個人同時操作,一個人在前方抬著槍管,另一個人在後邊瞄準射擊,使用的炸藥還是黑色火藥,呈粉面狀,使用起來很麻煩,先由槍管口處向裡倒炸藥,再裝槍彈,然後再發射。

在往槍管裡灌裝炸藥時,黑色火藥不免要撒落一地,這很危險,一個火星就會火燒連營。負責攻打正陽門的侵犯者是日本部隊,他們深知中國部隊火器的弱點,所以除了一般炮彈之外還使用了“燃夷彈”。一發炮彈打過來,城牆上便是一片火海,舒永壽被嚴重燒傷,退下城來。

他艱難地爬過天安門廣場、順著西長安街再向西,到了南長街再向北,這是回家的方向。到了西華門,再也無力向前,見街道西側有一間糧店,叫 “南恆裕”,半掩著門,主人已逃走,便爬進去躲了起來。

時候長了,敵軍破城而入,前方的我方部隊潰敗下來,路過此地。有一名士兵進來找水喝,發現地上有人,噢,是“永爺”。他們相互認識,還是親戚,來者叫福海二哥。福海二哥執意要背這位負傷的姑父回家。永壽不肯。他已不能說話,哆嗦著提起因腿腫而脫下來的一雙布襪子和一付褲角帶,示意要福海抓緊時間快跑,回家報信。福海無奈,哭著離去。

家人知道消息之後,城內已大亂,八國聯軍燒殺掠奪,姦淫婦女,挨家挨戶搜刮,無惡不作。老舍母親的小院子也不能倖免,進來了一撥又一撥的侵略軍。大黃狗撲上前去護院,被一刀刺死。侵略軍進屋翻箱倒櫃,連一根頭簪也不放過。等他們走後,蹲在院角的母親趕快進屋,只見一隻箱子正扣在坑上的小嬰兒身上,幸虧小兒子命大,還在熟睡。剛才只要他一哭,說不定也得遭遇大黃狗同樣的命運。

等到城裡事態稍微平息了一些之後,家人急忙僱了一輛大車到西華門南恆裕糧店去找受傷的父親。可是他已經不在那裡了。他徹底失蹤了。一家人哭作一團。沒辦法,只好用一隻小木箱,裡面裝著那雙布襪子和褲角帶,還有生辰八字,埋葬了一家之主舒永壽。墳地選在北京德勝門外明光村外的一個小角落裡。

從此,老舍和母親相依為命,在小羊圈衚衕裡度過了他的清貧童年。

清冷的月牙兒

父親陣亡之後,母親得到的撫卹金實際上是一個護軍減半的錢糧,而且此時國運不濟,已不能按時發放,拿到手的也是成色不足的銀子,含銀量大打折扣。母親的負擔很重,除了剛一歲的小兒子之外她還有兩位未出閣的大女兒和另一個年滿八歲的兒子,還有一位大姑子跟她們同住。

母親只能靠替別人洗衣服、補衣服、做活計來維持生計。在老舍的記憶裡,母親的雙手永遠是紅腫的,表皮極粗糙,用她的手背給小孩子撓癢癢倒很合適,可惜並不敢再勞累她。母親常被那些店鋪夥計送來的髒衣服燻得吃不下飯去,但她從不歇息,直到深夜還抱著一盞小油燈縫縫補補。

母親孃家姓馬,是住在北京郊區北土城 “薊門燕樹”附近的農家。她本人是個不識字的滿族婦女,生性好強,一生勤勞。她內心的剛強、正直和外表的和氣、熱情一直影響了她的後代,融入了他們的血脈,鑄造了他們的性格。她是老舍的不識字的人生導師。

她最犯愁的事是每當領了錢餉回來,不知該如何分配這些為數可憐的銀子,是還上月的債呢,還是安排下個月的嚼穀呢。她坐在坑上,把銅錢分成兩摞,一摞是該還債的,一摞是打算用在下個月的開支的,倒過來翻過去,怎麼也不夠用。索性都還了債,無債一身輕,但下個月怎麼辦呢,只能喝西北風了,難啊。

街門外的牆垛子上有兩排用瓦片刻畫的記號,每五道為一組,頗像雞爪子,到月底按雞爪子的多少還錢,其中一組是買燒餅賒的賬,另一組是買水賒的賬。那時院裡並沒有自來水,大家都吃井水,靠送水的車子挨家挨戶地送。每送一挑水,就在牆上劃一道記號,先賒後還,月底結賬。母親只讓送水的和賣燒餅的和“雞爪子”發生關係,別的任何消費都不再允許發生。

老舍先天不足,母親奶水不足。他是靠吃“糕乾”長大的,他常常開玩笑說,以至後來他長大了始終是 “一腦袋的糨子”。

老舍到三歲都不會說話,大人們很為這個瘦弱的孩子擔心。他甚至到三歲也不會走路,永遠坐在坑上,一聲不響,很乖,給他一小團破棉花,或者一小塊生面,就可以玩半天。長到四五歲他也沒有一件像樣子的玩具。偶然在小南屋找到幾個磕泥餑餑的泥膜子和一付塗了紅顏色的羊拐,這是他唯一擁有過的小玩藝兒。剩下就是院牆外大槐樹上吐絲而下的綠槐蟲——“吊死鬼”,那是他不用花錢買的活玩具。

母親有時候帶著小兒子去城外給父親上墳,那是要走很長的路的。路上母親會買一些熱栗子給他吃。即至到了墳地,母親放下兒子,自己抱著墳頭哭起來,哭得很傷心。周圍只有幾隻烏鴉,偶爾發出幾聲難聽的鳴叫,怪嚇人。一陣小風吹來,將未燒盡的紙錢卷向天空。

天色漸暗,母親有些害怕,背起小兒子向回走。月牙兒爬上天空,灰暗的曠野一片清冷。小兒子在母親背上仰望天空,月牙兒一直跟著走,閃著冷光,慘白慘白。母子二人一語不發,心中卻因孤獨而悲傷,四周也越發寂靜。那月牙兒便永遠地停在了心中,成了清貧童年的長久的記號。

賣花生米·上學

老舍先生一輩子大部分時間不愛過年,不愛過生日,因為每當想起自己的童年,他便想起自己可憐的母親。那個時候,過年對母親來說是一關,是很難過的一關。

小的時候,他常常看見街上的人家為過年而忙碌,便一會兒跑回來向母親報告,誰家買了多少鞭炮,誰家請了一臺蜜供,比桌子還高,誰家正在剁肉餡包餃子。母親在這個時候會很平靜地對他說:“我們不和人家比,彆著急,我們也會動手包餃子,自己包的餃子最好吃,雖然咱們包的菜多肉少。 ”

母親精明強幹,對能做得到的禮儀一點也不含糊。她會把爐灰面篩得很細,用它來擦拭缺胳膊短腿的傢俱上的包角銅活,擦得鋥亮,還會把一張不知怎麼保存下來的老畫《王羲之愛鵝》掛出來,再點燃一支小小的紅蠟燭。不過,到底是沒有多少好吃的和好玩的,母子二人早早地就上了床,聽著別人家的鞭炮聲漸漸入睡。

這樣的年,讓老舍很傷心,不願意過。

所以,他後來說,他天生是個悲觀主義者。

這樣,熬到老舍七歲,按常規,他應該上學了。可是,母親很犯愁,沒錢啊。那時,上學是一件多少要點錢的事,母親早就盤算好了,讓小兒子先挎個小籃子上街上去賣花生米,做點小買賣。再大一點,就送他去鋪店當個學徒,學一門手藝,或許還能養活自己,不致餓死。

恰在此時,忽然有一天,小衚衕裡有了大動靜,前呼後擁地來了一位貴人,來找老舍母親,說是有事相商。來的這位叫劉壽綿,是個黃帶子,就是滿族的貴族,祖上地位顯赫,三代單傳,到他這一代,家產中光房產一項,如果把他家的房子排列起來,長度可以相當於西直門大街的半條街。

這位公子哥比老舍母親年輕一些,管她叫 “大姐”。老舍的曾祖母曾經服侍過劉家祖上的女主人,還陪同劉家到過雲南,所以後代一直保持著一些聯繫,雖並不密切,但畢竟沒有完全忘記。劉壽綿過著衣食無憂的生活,整天無所事事,遊手好閒,但他人並不壞,心眼好,很愛做善事,在街面上有“劉善人”的美稱。他有一位女娃娃,和老舍同歲。

女娃娃該上學了,便忽然想起舒家也有一個小男孩該上學了,便前來相助,進門就高聲大叫:“大姐,我來帶您的小孩上學去! ”他告訴母親,一切都不用她操心,他會送來課本,會送來做一身服裝的布料,會帶著孩子去學校。原來他辦了一間私塾,請了老師,有專門的地方,給自己的孩子和朋友的孩子上課。

就這樣,老舍意外地進了學校,從此走上了一個成為知識分子的路,雖然,前途依然充滿荊棘,依然困難重重,但他太喜歡唸書,年紀小小,決心不再離開書本。

他高興得要飛起來。

果然,第二天,劉大叔拉著他的小手,送他進了私塾。

這間私塾設在離家半里多路的正覺寺,衚衕也因寺而得名。當時此處是個道士廟,在其最裡進有一座大殿,被闢為劉家的私塾。老舍在這裡唸了一年書,得到了初級啟蒙教育。老舍先生一輩子都記得劉善人的恩情。

後來,劉壽綿真的出了家,當了和尚,把自己全部財產都出了手,救濟了窮人,成為京城遠近聞名的大德高僧,法號“宗月法師”。抗戰中期,他圓寂於北平的廣濟寺。消息傳到後方,遠在重慶的老舍先生,立刻寫了一篇充滿感情的悼念文章。在文章的最後,老舍先生寫道:

“沒有他,我也許一輩子也不會入學讀書,沒有他,我也許永遠想不起幫助別人有什麼樂趣與意義。他是不是真的成了佛?我不知道。但是,我的確相信他的居心與言行是與佛相似的。我在精神上物質上都受過他的好處,現在我的確願意他真的成了佛,並且盼望他以佛心引導我向善,正像二十五年前,他拉著我去入私塾那樣! ”

世界上的事,往往就是這麼巧。真是無巧不成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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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範成材

離開私塾之後,老舍又連續上過兩個正規小學,最後畢業於位於西直門南草廠的京師第十三小學的高等小學校。然後考上了位於祖家街的北京第三中學。

恰在此時,爆發了辛亥革命。

辛亥革命對北京的旗人來說,又好又不好。好是結束了封建帝制,也結束了束縛旗人的佐領制度,還他們以自由;不好的是斷了他們的生活來源,沒有了“鐵桿莊稼”,沒有官餉錢糧,完全得自謀生路。可是,絕大多數滿族旗人是以世代當兵為職業,不會也不允許有其他技術,一旦沒有了官餉錢糧便只能乾瞪眼捱餓。所以絕大多數滿族人在辛亥革命之後一下子就淪為了窮人,落到了社會的最底層。這其中就有老舍的母親和她一家人。

母親是個有尊嚴的老實人。她去當了工友,當了女傭,給學校的女老師打飯幫忙做雜務。可是,她已經完全無力供養她的孩子繼續上學讀書。

老舍中午下學回家吃飯,掀開鍋蓋,一看鍋裡空空如也,不出聲,一聲不響地扭頭便走,空著肚子去上下午的課。姐姐見他腳上穿的布襪子上的補丁已經補到了腳面上,便送給他一雙新的襪子。他拒穿,說自己不會和別人去比穿戴,假如比這個,自己永遠也比不上人家,要比,就比功課。

他的性格極像母親。他的發小同學羅常培先生曾經這樣描寫過幼兒時的老舍:“一個小禿兒,天生灑脫,豪放,有勁,把力量蘊蓄在裡面而不輕易表現出來,被老師打斷了藤教鞭,疼得眼淚在眼睛裡亂轉,也不肯掉下一滴眼淚珠或討半句饒。 ”

在北京三中上了一學期初一的課程,眼看就再也難以為繼了。他突然看見報上有北京師範學校招生的廣告。

師範學校是辛亥革命前後出現在中國大地上的一件新鮮事,其目的是培養新型的小學師資,課程設置完全是效仿日本的師範中等學校,也就是說,除了國文還是古典的漢語之外,其他一切課程都是參考西洋和東洋的教材,一句話,師範就是洋學堂,是中國教育向現代化邁出的第一步,而且著眼於中小學基礎教育,由兒童抓起。

最打動老舍的是,師範學校的一切都是免費的,全部公費,由國家包起來,管吃管住管穿管學費管分配,正像老百姓所說:“師範師範白吃飯”。

招生五十名,消息傳出,一下子報名了一千人,憑考試成績擇優錄取。老舍沒跟母親商量就報了名,考了試。到發榜的時候,他榜上有名,這個時候,他才對母親說他考上了北京師範。他和母親都很高興,他高興的是,他可以繼續上學了,可以繼續唸書,可以不離開學校了;母親高興的是,終於可以不再為兒子的學費而發愁了。

這時候是1913年的年初。考上師範學校是辛亥革命帶給老舍的頭一件禮物,幾乎完全改變了他的人生命運。

他搬到學校去住宿,從此,他離開了那個窮苦的家,除了短暫的看望母親之外,再也沒有回來長住過,這一年,他剛滿十四歲。

入到班裡,他才發現,班上的同學大多是河北各地的孩子,口音都很重,真正的北京孩子倒很少,原因是鄉間的孩子功課紮實,成績較好,人又都本分老實。

當時師範學校的師資力量非常強,校長和語文老師都是國學宗師,後來大學數量多了以後都晉升為有名的大學校長和教授。教員中許多人出身於留學生。學校的硬件也很齊備,有中西結合風格的現代校舍,有理化生物實驗室,有大圖書館,有勞作室,有風琴,有洋鼓洋號,還有真槍實彈可供軍事演習。學生每人都發呢子制服和呢大衣,發皮靴,發帽子。學校的校制是一年預科,四年本科。

學習的課程很齊全,也很現代,包括博物學中的動物學、植物學和礦物學,還有心理學、教育學,學生一律要學英語。老舍這一屆是北京師範學校的第一屆科班學生,學到1918年正式畢業。更神奇的是,老舍的下兩屆同學,畢業前居然全班開赴日本去實習。

據統計,一百年前師範學校在全國各重要城市同時興建了一大批,培養了上萬名人才,其中許多人成為各行各業的骨幹,還湧現了一批名人和巨匠,其中湖南的毛澤東、北京的老舍最有代表性,而老師中魯迅先生則是其中最負名望的。

老舍在校時,北京師範學校的校長先後有兩位,方還先生和陸鋆先生,都是大教育家。他們愛學生如親子。老舍受他們的影響很大。老舍先生後來一輩子總在自己的書桌上方懸掛著方還校長的題字,可見他對方還校長的尊敬和愛戴,可謂感恩不盡。

老舍先生在1949年以前,一直不提自己的滿族出身。他曾對好友吳組緗先生私下說,他羞於承認自己是旗人,是滿族人。他的這個特點帶著濃郁的辛亥革命色彩,他為清朝末年的滿族統治者的無能和腐敗,以及對外的屈服和軟弱而感到羞辱,不願意承認和他們是同族。

後來,溥儀對日本的投降和賣國更使他氣憤和傷心,愈發不願意明說自己的族籍,甚至不在自己作品中明說哪一位主人公的身份是旗人,是滿人。這種心態直到他1949年底從美國回來後,特別是聽了毛主席和周總理親口對他說滿族是一個了不起的優秀民族,康熙大帝是個非常傑出的皇帝,在確定這塊中國版圖上、在建立統一戰線政策上、在民族團結上都有不可估量的貢獻,對歷史有極大的推動作用,對今天也有深遠的影響。

這之後,老舍先生的態度才逐漸地有了轉變,而且最後終於以作為滿族的代表而自豪,並且在作品中,如在小說《正紅旗下》裡,開始正面地描寫滿族人,以致小說《正紅旗下》不僅成為他的代表作之一,還被譽為中國當代少數民族文學的最輝煌的傑作之一。

老舍先生在自己的散文中曾經動情地描述過他剛上北京師範學校時的情景。那一年因為剛改為公元紀時,春節不放假,他在除夕回家探母時,不得不說,呆一會兒還得趕回學校,不能陪母親一起過年。出了門,他走在回師範學校的路上,兩眼完全看不到周圍的熱鬧景象,而是充滿了淚水,心中只惦念著自己孤獨的老母。

及至走到校門,學監正在門口等他,親切地對他說,你還是回去吧。他聽了此話,狂奔到家。進了家門,看見母親一個人正對著小紅蠟燭發愣。母親見到兒子又回來了,非常高興,站起來從衣兜裡掏出一個小草紙包,裡面包了一點雜拌兒,說:“小子,拿著,剛才忘了給你。 ”

五年之後,老舍終以第四名的成績畢業於北京師範學校,直接分配到京師第十七小學校去當校長,那一年他19歲。他對母親說:“您現在可以歇一歇了。”母親的回答是一串一串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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