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上掉下個杜麗娘
老柳忍無可忍。尤其是當看到他們的票友微信群裡，老崔發出的把老柳P成胖胖的小日本繳械投降的搞笑圖片時，立馬決定接受老崔的PK。這個群，是一色的崑曲票友群，平日裡還算熱鬧，本來老柳一直雲淡風輕，雖說和老崔在群裡偶爾鬥嘴，但也一付閒雲野鶴的姿態。有消息說市裡將有一個崑曲票友大賽，老崔直接對老柳挑釁說這次的大賽冠軍如果出在巴城鎮，恐怕非他莫屬了，問老柳敢不敢一起到舞臺上較量較量？
其實，老柳和老崔認識都好些年了。在巴城的票友們眼裡，功底也是公認的伯仲之間。只要聊到崑曲，兩個人常常因為誰是伯誰是仲互不服氣，理論下來的結果，就是老柳總是幽怨地甩個長袖狀，拖著長腔嘆道：既生柳，何生崔啊。他們兩個都喜歡唱小生，別看現在年過花甲，可穿上戲裝，舞臺上一亮，舉手投足，頓時風流倜儻，萬眾矚目，還真頗有專業演員的風範。
老崔退休前，一直在國企工會，業務就是指導職工文化活動，兒媳還是市崑劇院的專業演員。老柳被逼上梁山，他琢磨，若想贏過老崔，還真得要想辦法給自己弄三把神砂，否則，怎麼敢下西岐？
其實，老柳一直覺得自己就應該是個唱崑曲的命，自從小時被家人帶去看了一場崑劇後，忽然就迷上了崑曲之美，初中時，甚至偷偷把自己的名字改為柳夢梅，但是終究被老爸勒令改了回來，說這個名字太女人化了。如今的老柳常常感慨，假如當時不是入錯行，進了崑劇團，估計怎麼著也得有崑劇大師俞振飛的水平吧？
老柳這輩子最拿手的劇目就是《牡丹亭》。要想贏老崔，必須拿出壓廂底的活，但是上哪裡去找杜麗娘？唉，老柳想要是老伴翠娥還在就好了。
老柳已鰥居十年，想到翠娥就一陣疼，翠娥活著的時候，兩人唯一的活動就是唱崑曲，伴奏時，老柳的昆笛吹得那叫出神入化。尤其是杜麗娘在夢中相會那一折，兩位唱得都被自己給感動了，眼淚經常是唏哩嘩啦。老柳本來住在市區，老伴兒走了之後，就搬來巴城，唯一的女兒柳燕在政府機關工作，連她都不能理解老柳的做法，說雖然巴城是崑曲的根，也犯不著為了愛好，一個人專門住在那裡啊？
女兒還是不瞭解老柳的。老柳倔犟是倔犟，但還是知道輕重的。巴城雖是故園，來巴城主要還因為這裡是他們愛情開始的地方。那時候，老柳還叫小柳，儒雅翩翩，是公社文藝宣傳隊的骨幹，尤其是小柳只要演出《牡丹亭》時，多少女人被迷到。翠娥也是其中之一，小柳只要演出，總能在臺下看見那個大眼晴長辮子，嘴角還有一顆美人痣的女子。小柳演著演著，眼神就常迷惑，這不就是我要找的杜麗娘嗎？
眼瞅著老崔在群裡有意無意發一些自己準備的視頻。老柳的心有了焦慮感，哼，決不能輸給老崔這傢伙！可是，短時間上哪裡找一個能和自己心靈契合的杜麗娘呢？
這天，傳來輕柔的敲門聲，老柳打開門，一個溫婉優雅的婦人微笑著站在面前，說她是臺灣人，兒子在崑山做企業。最近剛剛來這裡。這裡也是父親的故鄉呢。四八年去的臺灣。在臺灣的父親，只要想念老家，就會聽一些崑曲呢，父親說那是家鄉的魂呢，不能丟。婦人說打小就跟著父親咿咿呀呀地學唱崑曲，當年白先勇先生的《牡丹亭》，她可是追著看了十場呢。
“你，你是怎麼找到我的？”老柳有些遲疑的問。
婦人說這事有些神奇。還真有點神仙託夢的意思呢。昨晚夢裡忽然看見一個姐姐告訴我說，你來這裡不是想要找一個非常熱愛崑曲的票友嗎？並且他最拿手的也是《牡丹亭》呢，你應該去巴城找老柳……
老柳說那人長什麼樣子？
眼睛大大的，哦，對了，嘴角還有一顆美人痣。
原來真的是翠娥！喜歡《牡丹亭》久了，老柳很相信人死了，有夢境一說。翠娥，難道是她真的在天有靈，聽到了自己的拜託嗎？
老柳趕緊把她讓進屋，興奮地問她叫什麼名字？
婦人微微一笑，說她姓杜，估計父親因為喜愛崑曲，所以把她的名字起叫杜麗娘。
二、老柳忽然不想趕考了
在巴城老街的崑曲主題餐廳裡，吃了頓崑曲宴，故意不請老崔，還在微信群裡發幾張聚會的圖片。老柳猜想老崔看到圖片肯定氣得腮幫子鼓起，心裡就感到一陣爽。
酒至微醺時，婦人唱了一段《山桃紅》，笛子是老柳吹的：則為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兒閒尋遍在幽閨自憐……那唱腔，那身段，讓老柳對參賽奪冠的信心又滿了幾分。
老柳認為，要想唱好崑曲，必須要了解崑曲的根。才能把這種感覺融入其中，演繹出來的味道，才是正宗地道的。所以他帶著杜麗娘轉遍了巴城鎮。瞭解巴城的前世今生。作為當然導遊。老柳平時的知識都排上了用場，真是口若懸河。什麼七百多年前元化文化大家顧阿瑛為“崑山腔”發展厚植了文化底蘊，四百多年前明代戲劇家梁辰魚創作了《浣紗記》，讓崑曲正式登上了舞臺……望著婦人一臉崇拜的眼神，老柳頓時覺得心裡滿滿的的成就感。
老柳故意發了一小段兩人對戲的視頻，在朋友圈裡，頓時好幾十個點讚的，老柳還發現老崔也點了，老柳說這老傢伙心可是夠寬的啊。
一晃個把月，這天，婦人到練功房，說又夢見那位大眼睛的姐姐了，她叫我問你，說你這些年怎麼不找人？
老柳嘆了一口氣，放下抹粉底的筆，甩了一下長袖唱道：夢迴鶯囀，亂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炷盡沉煙……婦人的臉微微生了點紅暈。
眼看大賽將近。老柳感覺彼此之間對戲的感覺越來越好。他喊她名字的時候，越來越分不清戲裡戲外。彷彿走手投足之間，老柳都覺得，當年風采依舊的柳夢梅又回來了呢。
就在老柳專心練習的時候，這日，老柳參加群友活動，忽然聽到一個非常不好的消息。上週，老崔去醫院檢查身體，竟然查出了癌症。告訴他的人，在他耳邊言之鑿鑿地說，他看到從老崔包裡掉出來的檢查報告。
老柳望著老崔，心想這傢伙可活得可真堅強啊。表面上一點都看不出來，那天見面，還得意揚揚地發洋腔，聽說你這傢伙找到了杜麗娘，但是有我老崔在，你篤定不會是狀元郎，我才是哦！
老柳想老崔肯定把這次大賽當成了自己此生最完美的謝幕了。自己怎麼忍心去破壞最後的心願？那還是真正的朋友嗎？當他決定把不參加趕考的打算告訴杜麗娘的時候，老柳一臉的內疚。
婦人說你做的對。但願他獲得成功，我們到時候一起為老崔加油，畢竟，我們都是崑曲的票友嘛。
練功房外面有腳步聲。老柳伸頭一望，臉色立變，趕緊縮回頭來，輕輕叫杜麗娘躲在幕布後面。
爸，別躲了。我都看見了。原來是老柳的女兒柳燕。
這次比賽，老柳一直瞞著女兒，尤其還重新找了一個新戲搭。老柳感覺象做了虧心事似的，吱吱嗚嗚的，說你這丫頭，來也不先打個電話，想搞突然襲擊啊？
三、老崔氣喘吁吁地趕來
柳燕說你別認為我工作忙。你的事情我不知道，老實告訴你，爸，你做什麼事都在我的掌控之中呢。
好你個臭丫頭，竟然敢監控你老子！在外人面前老柳連連使眼色，叫柳燕別吱聲。
不料婦人伸手拉過柳燕，嫣然笑道，說柳姑娘果然說的很對，你們巴城改真是到處洋溢著崑曲的元素，就連陽澄湖的大閘蟹彷彿都有崑曲的味道，悠然柔媚卻又不失風情呢。你爸呢，既是才藝行家，更是十足戲痴……老柳傻眼了，趕情她們早就認識的！
原來，這次票友大賽就是婦人的兒子贊助的，柳燕是市裡招商部門的工作人員，當她來企業瞭解情況時，彼此談到了崑曲，言語間都說相互的長輩都非常熱愛崑曲。便決定出資發起這次大賽。
由於婦人剛從臺灣來不久，人地生疏，柳燕建議她和爸爸搭戲。考慮到他性格倔犟，柳燕故意讓她假借託夢之事。畢竟知父莫若女嘛。
原來是你使的鬼。老柳恍然大悟，我說怎麼託夢人細節那麼真實，連嘴角的美人痣都那麼清楚呢。
“老柳，老柳！”人還在門外，老崔的聲音就嚷嚷了進來，老崔氣喘吁吁地說你打算不參加比賽了？哼，你自️許柳夢梅，人家柳夢梅起碼敢參加殿試，敢考入狀元呢，考上狀元郎，杜麗娘才喜歡那。而你卻中途退場了。我今天特意來看看你這張老臉，往哪挌的！人呢，人呢？
咳！你這老傢伙！老柳連忙迎上去，扶著老崔趕緊坐下。我甘拜下風，承認你比我強還不行嗎？
我就知道你老小子誤會了。我陪家裡堂弟去醫院檢查身體，由於名字相近，那天又是我代拿的病歷，結果鬧了誤會……
真的?沒有騙我？
當然沒有騙你。老崔說這事鬧的，差點就讓你不能參加比賽。說老實話，大賽一開始，我知道你脾氣，就怕你不參與，所以就激將你。還偷偷打電話給柳燕，讓她勸你參加呢。看來，如果我不是知道消息的早，你還真不打算參加哦。其實吧，咱們奪冠是假，重在參與嘛，也體現咱巴城崑曲票友的整體素質整體風格嘛。巴城是崑曲小鎮。再怎麼著，也不能讓咱巴城丟臉不是？
“看不出你老小子戲唱的不錯，這囗才也還了得！”老柳衷心佩服，牙一咬，“覺悟不能比你低，明天咱們就一起到市裡參加比賽去！看誰被誰PK！”
第二天一早，眾人上車的時候，老柳偷偷地對杜麗娘說我昨晚做了一個夢。
夢到了什麼？
夢見一個身材修長，氣質儒雅的先生，告訴我說，麗娘就拜託你照顧了。哦，對了，他戴付深色鏡框的眼境，眉心上還有一顆黑痣呢……
奇怪，你怎知道我往生的先生模樣？婦人臉微微一紅。
“也許是故意託夢給我的吧。”老柳翹起蘭花指，唱了一句《牡丹亭》裡的“好景豔陽春，萬紫千紅開遍……”然後孩童般地笑起來。
閱讀更多 老仲聊齋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