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顏濤:融古鑄今 繼往開來——河南篆隸書法研究展觀感

碑學在清代中葉的昌盛,復興了一千多年來被遺忘或不被重視的篆、隸、魏楷等書體,不單以碑學的雄渾、古樸、陽剛之美與勃勃生機,糾帖學日漸孱弱萎靡的“軟弱”之疾,更重要的是豐富了書法的審美類型,開拓了一個龐大的新的書法領域,尤其是作為考古學重大發現的甲骨文和簡牘等出土,推動了書法藝術創作的各種探索,擴大了書法藝術發展的空間。

河南一直被全國書法界譽為篆隸書法大省,也許和河南書家的審美天性及身處厚重的黃河文化背景下有關,以雄強、豪放、高古、質樸、寬博、大氣的審美追求和藝術表現的“中原書風”曾是河南書法在中國當代書壇的一個亮點。正如李義興先生所言,河南書傢俱有三大優勢:篆隸氣象、北碑風骨和行草氣勢。河南書家對篆隸有一種天然的親和力和表現力。雖然時至今日,“中原書風”更具豐富內含,呈現出千姿百態的格局,但置之於全國範圍觀照,其大格調的中原品格仍顯而易見。從這次河南省青年書法家協會主辦的“繼往開來——河南篆隸書法研究展”中,即可看出我們河南新一代的書家們在篆隸書法上有著不俗的表現,集中體現在藝術精神的正大氣象和表現形式的豐富多彩兩個方面。

中華民族文化精神的“自強不息”“厚德載物”“天人合一”“道法自然”,體現在藝術上就是魄力雄強、氣象博大、自然質樸的本質特徵,河南的青年書家們秉承了老一輩書家的優良傳統,在尋根溯源繼承傳統時,不尚奇,不獵怪,多以傳統主流正脈能體現“正大氣象”的範本為取法對象。以篆書論,無論是取法鐘鼎文較方者如《邾公華鍾》《何尊》,還是較圓者如《師酉(敦)》《牆盤》,抑或更多方圓結合的《大盂鼎》《曶鼎》《簋》《多友鼎》《鼎》《頌簋》;無論是《毛公鼎》《虢季子白盤》體取縱勢的朴茂雄厚、端莊工整,還是《散氏盤》體採橫勢的筆情奔放,氣勢酣暢;也無論是秦漢篆書《琅邪刻石》《泰山刻石》《袁安碑》《袁敞碑》《少室石闕銘》《開母石闕銘》的金石氣息,還是鄧石如、趙之謙、吳讓之、徐三庚、吳昌碩的書寫意味;也或者是線條纖細瘦勁的甲骨文和柔韌流美的簡帛書,他們都能把握和堅守書法的根本,即“自然書寫”,並賦予中原書風印記。這在“製作”“構成”流行一時的當下,能有定力從容不迫於此,委實難能可貴。就個人的審美追求和師法載體而言,河南新一代的篆隸書家們之間有著明顯的差異,但在崇尚“自然書寫”上有著驚人的一致,他們既重“意”又重“法”,既尚“理”又尚“情”。既能把濃烈熾熱的情感傾注毫端,又能在直抒胸臆的“自然書寫”中流露出自己對傳統經典的尊崇、敬畏、吸取、闡釋和融會,是“寫”不是“做”。古文字的象形性強,合理應用則能豐富字的表情,增添作品的氣韻生動和意象之美。但一味作圖案描摹,則丟失書法自身語言而淪為野狐禪。而河南青年篆書家們所追求的是“書”而非“畫”,這也避免了象形性強的甲金書法趨向“美術化”的困境。即使是詔版、刻符、印章、磚瓦、銅器、貨幣文字、楚簡和盟書,在他們筆下,也都被“雅”化,把篆引婉通挺健、遒勁凝重涵蘊其中。他們求樸素不求機巧,求真率不求安排,同樣能呈現出一種“正大氣象”。他們也有遷思妙想的匠心獨運,但他們更懂得“既雕既琢復歸於樸”,把所有的奇趣通過竹管柔毫很自然地書寫出來。

這種追求“正大氣象”的“自然書寫”,也同樣體現在河南新一代隸書家們的筆下,也無論他們是取法波磔挑剔分明的漢碑經典《史晨碑》《禮器碑》《張遷碑》《乙瑛碑》《封龍山頌》《張景碑》《韓仁銘》《朝侯小子殘碑》,還是師承弱化和消除蠶頭雁尾的《好大王碑》《五鳳刻石》《萊子侯刻石》《石門頌》《西峽頌》《郙閣頌》《楊淮表記》等摩崖刻石以及《睡虎地秦簡》《裡耶秦簡》《張家山漢簡》《武威漢簡》等秦漢簡牘,都同樣地一一逐次體現出來。

其次,這次河南新一代篆隸書家們的不俗表現還體現在表現形式的豐富多彩上。

因為信息傳播的迅猛以及印刷、出版的飛速發展,使新一代書法家的視界更為拓展擴大,對傳統的理解和認識也更加開放包容。他們在一個龐大完整的書法領域任意馳騁,從以上提及到的部分各個時期各種風格的篆隸資源,再對應觀照本次展覽的作品,即可有目共睹。像中原書風以往很少見到的師法李陽冰、胡澍、王福廠精工“鐵線篆”和純以方筆作篆而奇偉驚世的《天發神讖碑》等,也以中原書家的理解方式和表現手法用之於創作。那些擅長篆刻的書家更是利用自己的優勢,把印文繆篆與秦詔版、漢銅器銘文等精神融會,製作出“似曾相識”而又頗具新意的優秀作品。以往的書家無論是研習殷周金文,還是秦漢清人篆書,或是兩漢隸書,多師法其成熟時期的經典範本,而類似於《祀三公山碑》這種由篆到隸過渡期間篆隸雜糅另有別格的作品,除齊白石外,鮮有問津。而當代書家們既不滿足於“力弇氣長”的篆書“中含內斂”引筆之美,也不滿足於“勢險節短”的隸書“勢如斬斫”奮筆之美,他們從《祀三公山碑》等碑的篆隸雜糅中受到啟發,並參照秦詔版和漢銅器銘文,從而或篆體而隸意化圓為方,或隸體而篆意化方為圓。由於此類書家在篆、隸二體上都有著較為紮實的基礎,故能做到篆隸相參、方圓結合,點畫婉轉而又擒縱自如,結體茂密而又富於變化,造型別致而又生動有趣。雖具體到每位書家因理解和追求不同而各有異趣,但與清代中葉以來相比,這種篆隸雜糅書體陣容的強大還是逐漸成為這個時代書壇的一個壯景和亮點。

“沉著痛快”方顯書法之美,雖然當代碑帖融合已成為主流,然畢竟體有分殊,應各美其美,帖派行草書更傾側於痛快中見沉著,而碑派篆隸更傾側於沉著中見痛快。自清鄧石如“以隸筆為篆”和吳昌碩融草情畫意入篆以來,當代篆書在追求鑄刻“金石氣”的同時,把更大的熱情投注到書寫性的筆情墨趣揮灑演繹上,從而留下這個時代的篆書印痕。但當代也有不少青年作者,沒有對篆書淵源與流變的出入往還長期浸淫,盡棄篆書古法,簡單粗暴地以所謂隸書、行草乃至繪畫語言取代篆書語言。喧賓奪主,本末倒置,或塗,或沫,或描,或畫,或拖,或掃,以時弊之剛猛輕佻奇怪為尚,線條飄忽遊離、浮躁荒率、雜亂無跡。無知無畏反美其名曰:以草情畫意增強視覺衝擊力之“時代筆墨”。其實這不過是書之下下者,因陋就淺,徒以障拙眼俗目罷了。而河南新一代的主流書家們,在追求表現形式的豐富多彩時,仍儘可能地做到以尊重篆隸作為靜態書法有別於行草作為動態書法的樸厚、凝重、沉著的大格調為前提,這也可看出新一代河南篆隸書家們的睿智、自信和定力。

當然,我們作為“在路上”和“進行時”的青年篆隸書家,所有的這些值得肯定和鼓勵的優點,也不過僅僅是具有了一個良好的開端而已,距我們所要追求的目標還任重而道遠,現在需要克服的障礙,還是重重複重重,將來需要擺脫的新的困境,也還會重重複重重:諸如線質的薄弱稚嫩,用筆起訖使轉不夠縝密精到,書寫節奏有乏自然暢快,書寫狀態尚嫌剛狠急迫,結體手段類同單一,字態的疏密聚散誇張時有過度,章法形制的程式化經營,以及在拙樸與粗糙、率真與草率把握上的失控,還有古質與今妍、入古與出新、成熟和僵化,等等。

另外,在取法上,既要有對新出土和過去未引人注目的書法資源的拓展,又要有對殷商甲骨文、兩週鐘鼎銘文和秦漢石刻篆書以及漢代隸書等成熟時期那些經典碑刻的當代解讀。對待主流和旁支的篆隸歷史資料,都仍然迫切需要我們沉潛下來做更深一步的學習研究,而不是蜻蜓點水、浮光掠影去表面化、簡單化、概念化地遍融百家,雜糅嫁接,借題發揮。其中還有個別作者甚至過早地形成習氣,離開甲骨原片、鐘鼎原拓、秦漢原碑而慣性地重複自己,如流水線作業般地由熟而俗,使本來雖不豐滿、雖不成熟、雖不完善但尚有勃勃生機的藝術生命漸露枯萎之勢,令人痛惜。也有些地區的部分作者面目類同,如出一人之手,更應警戒。

總體而言,這次篆隸書法研究展應該是一個成功的展覽,特別是要求每位作者同時提交一篇學書文章,更提高了這個展覽的學術性和文化品位,這也是倡導書家要勤于思考,注重文化修養的良好舉措,功莫大焉。我們完全可以相信,以河南青年書家們的睿智、勤奮和年齡優勢,他們在當代書壇篆隸這塊園地中,將來一定會結出累累豐碩的成果。


劉顏濤書法作品欣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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