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我面前的這位超過一米七高年近花甲的中年男子,說不上是偉岸挺拔,但也算得上是高大沉穩。但如果不是他捲起褲腿,看到他左腳小腿三分之一以下安的是假肢,你不知道他是斷腿;如果不是他捲起袖子,看到他左手上被火藥噴過的傷痕,你不知道他手上也是傷痕累累;如果不是近看或者有人告之,你不知道他的右眼已失明,左眼只在陰天才能感受一絲絲忽略不計的光亮知道白天和黑夜。他就是在老山作戰中受傷致殘的一等傷殘軍人吳大洪,他的戰場人生帶著血火,他的愛情故事感人至深。他說他的妻子就是“他的眼睛他的腿”。
吳大洪,1982年11月從當時的四川省成都市新都縣現在叫新都區的新繁鎮入伍。他所在的部隊在雲南邊防麻栗坡縣,他所在的連隊叫團直屬工兵防化連,後來改為特務連,他們連隊的官兵是真正的出生入死的與魔鬼打交道的人。在邊境作戰中,他們連隊的每一個官兵都有機會殺敵立功,也有可能血灑疆場;他們連隊湧現了像姜讓青、龍偉這樣的一等功臣,也有像他這樣缺胳膊少腿的傷殘戰士。
1984年4月28日,雲南邊防部隊在隆隆的炮火聲中一舉收復被越軍侵佔的老山。
為保障老山側翼安全。吳大洪所在的團隊工兵連工兵班隨團隊三營十二連(後來被中央軍委授予“戍邊英雄連”)受命攻打1426高地。他們於4月25日隨十二連秘密向邊境陣地開進,當晚佔領進攻出發陣地十二號界碑所在地,4月28日傍晚接近1426高地前沿。
就在這天傍晚,向敵人陣地靠進的過程中,突然,“砰”的一聲,十二連的一個戰士觸及地雷。工兵班的副班長金得榮正用探雷針探測前行的路線,準備去救援十二連受傷的戰士,不幸又“砰”的一聲,又一顆地雷爆炸。“不行,我要儘快清理通往兩位戰友的道路,好讓戰友們前去救援”。吳大洪雖然是一個當兵才一年多的新兵,但經過扣林山等陣地幾次的排雷佈雷任務,已經沒有絲毫的膽怯,他拿著探雷針向周邊探索著。也就在這時,這遍地都可能有地雷的地方又一顆地雷爆炸,吳大洪倒在血泊中。當時,他本能地摸了一下身體,感覺大腿血肉模糊,手臂血肉模糊,臉上也是粘稠粘稠的。他知道自己已經受傷,並且傷得不輕,他想自己反正已經炸傷,不怕再次被炸,試圖拿起探雷針探測地雷,但身體已經不聽使喚了。接著,很快就意識模糊。後來他隱隱約約聽到戰友們在叫著快拿擔架把他往陣地下面抬。再後來他就基本上失去知覺。
2019年6月22日,吳大洪在新繁對我講述了他後來知道的受傷之後被抬下陣地的情況。由於當晚他們三人幾乎同時被炸,十二連的戰友要救援他們,戰場情況緊急,加之山高坡陡,天黑和下雨,把他拴在擔架上往下抬時,他兩次從擔架上甩了下來。路上的雜草樹枝擋擋拌伴,把他的左腳上還沒有斷得利落的腳掌扯脫下來,但他已經都痛麻木了,他沒有哼聲。戰友們也顧不了那麼多,連抬帶拖把他弄到公路邊上那個叫”磨刀石”的地方的野戰醫療所已經是第二天上午了。他覺得他還幸運,三人被炸,他的副班長金得榮和十二連戰士張榮清在抬往山下的路上就犧牲了。
2019年6月23日,我在瞭解吳大洪受傷的情況時,聯繫上了他當年配屬作戰的十二連的尖刀排長陸增平。陸增平說當時吳大洪被炸時他正在吳大洪身邊不遠處向陣地前沿進擊。發現吳大洪被炸,身上的衝鋒槍都粘有鮮血。他迅速向吳大洪靠近,並叫來衛生員楊朝友。正好吳大洪身邊有一段戰壕,在楊朝友的協助下,他站立戰壕拖過吳大洪用盡全力把倒在地上的吳大洪扛進戰壕,衛生員楊朝友和戰友們迅速找來擔架把吳大洪往陣地下抬。儘管吳大洪意識不那麼清醒,但他卻知道是要把他抬下陣地。他拼盡全力吼道“我不下陣地,我不下陣地!”陸增平說,在這個緊急關頭,他要帶領戰士佔領陣地,又有三個戰士受傷,他顧不了那麼多了,他大聲吼道“把他身上的衝鋒槍留下,抬下陣地,這是命令!”陸增平電話中對我說:“今天想來,我們的戰士不管平時表現怎樣,關鍵時刻都是不要命的。吳大洪戰場的行為真的偉大!”在聽了陸增平的介紹之後我才理解,吳大洪兩次從擔架上摔了下來的原因,除了戰場因素外,與他堅持不下陣地可能有關。
後來,吳大洪在野戰醫療所作了消毒清創的簡單處理後,第三天用直升飛機送到了原來的昆明軍區總醫院。經過三個多月的住院,他的右眼被認定為失明,左眼被認定為微視,他的手臂主要是衝擊波衝擊作了清創;他的左腳只能是截肢處理。再以後,他在原昆明軍區總醫院住院後,又在貴陽住院將近三個月,安上了假肢。
在這近半年的時間內,可以想像,吳大洪由一個能夠作戰的陽光帥氣的小夥子變成只能在醫院養傷的殘疾人,身體和精神受到的創傷,對他的打擊有多大。他那時才19歲剛過,他在想他們配屬十二連執行任務,還沒有保障十二連佔領陣地自己就受傷,沒有完成好任務;而自己這麼年輕,就傷殘到這個程度,眼睛不方便看,腳不方便走,手不方便用,今後的路在何方啊?還有自己當兵時談過的對象還會不會與自己告吹?他想著這些,心中更是倍受煎熬百腸愁結,甚至精神恍惚。
就在這時,他受傷後,請護士幫他寫給家中的信有了迴音。父母看信後,為兒子作戰負傷的事,雖然心情難受,淚水漣漣,但想到兒子是為國負傷,多少有些安慰。父親從鄰居處借了點錢作為路費和母親代表全家也要來看他。父母知道自己的兒子受傷了,也不便給兒子的對象說一下,怕耽誤女孩子的青春。
而吳大洪從連隊作戰前準備,就沒有給當兵前別人給他介紹的對象孫碧會說打仗的事了。孫碧會好久沒有收到吳大洪的信,又從廣播和報紙上知道前方在打仗,心中很是著急就去找吳大洪的父母問,才知道吳大洪受傷嚴重。孫碧會想到自己也和吳大洪認識有一年多了,當兵後也陸續通過幾封信,當年的海誓山盟永不變心,怎麼現在就這樣不確定呢?談與不談還是應該有個說法,相識一場也要到前線去看他一眼。
孫碧會的父親是一個老黨員,當過村幹部,知道女兒的心思。雖然吳大洪受傷了,但他是為國家受的傷,應該得到應有的愛,尤其是現在需要關愛的時候。鼓勵女兒到前方探視。於是,父女倆打起行裝前往雲南!
在昆明總醫院,吳大洪的父親剛剛回到四川不久,吳大洪的對象孫碧會在父親的陪同下又來到了這裡。聽到那熟悉又親切的聲音,知道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心上人來了,儘管自己眼睛看不清楚,但對象那年輕漂亮的形象早已立在自己心中,吳大洪既驚喜又害怕。“我現在這個樣子怎麼配與這麼漂亮這麼完美的女子交往?”吳大洪內心有些迴避,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還是後來稱為老岳父的人懂得他的心,肯定他為國家的付出,鼓勵他勇敢的面對,坦然自己的心跡與自己的女兒繼續相愛。
吳大洪的心跡打開後,像以往一樣與孫碧會有說有笑,無話不談。談過去談未來,談部隊談地方。兩顆心緊緊地融合在一起。十多天的探望時間很快就到了,孫碧會也要回家鄉去了,她在離開醫院時留給吳大洪最後的一句話是:“你要勇敢的堅定地養傷,我在老家真誠的踏實的等你回來!”
1984年年底左右,右眼失明左眼微光、安著假肢的吳大洪,結束了醫院的生活回到部隊,部隊對他作戰的表現榮記了三等功,對他受傷程度鑑定評為特級傷殘(地方同軌為一級)。
1985年2月,吳大洪探親回到了老家,孫碧會接到電報早早地去車站接他。吳大洪和孫碧會兩顆經歷過戰火考驗的心緊緊地相依在一起。他們選定良辰吉日在老家舉行了簡樸而熱烈的婚禮,一對深深相愛的年輕人開始了新的共同的生活。
結婚之後,孫碧會按特級傷殘的護理要求成為吳大洪的特別護理。既是工作中的護理員又是生活中的妻子,孫碧會把國家職責和生活義務有機地結合。為了更好地養傷,他們回到了部隊。陪他散步,陪他聊天。很快,吳大洪從受傷的憂慮中走了出來,堅定了人生的信念,堅定了未來的生活。
再經過兩年多的部隊休養後,吳大洪身體恢復穩定下來。1987年元月,吳大洪退伍回到了老家。孫碧會沒有失言,對退伍回鄉的吳大洪,仍像部隊那樣深情仍像初戀那樣真愛,並且他覺得經過戰火洗禮的吳大洪更加成熟更加自信,更加令人敬仰和愛慕。
理想是崇高的,生活是殘酷的。結婚以後,吳大洪孫碧會生活中遇到了很多難以想像的困難。只說日常生活的料理,吳大洪就離不開人。剛回家那陣,吳大洪對家中位置不熟,倒開水被湯過,上廁所摔倒過。出門更是離不開人,必須兩人同行手拉著手。但吳大洪這人自尊心又很強,不想讓人看到被人拉著的樣子,一出門就想放開步子獨立行走。但只有在人少的地方,寬闊的地方讓他放開步子大膽地走。然而多少次他摔倒了爬起來,走得腿腳疼了還要繼續走。孫碧會只好距他更近一點,給他支撐,助他力量。
後來孫碧會懷孩子生孩子,既要買菜煮飯,又要洗衣拖地,還要照管吳大洪,好多時候她都難以支撐,也只有硬挺過來,她付出了常人難以想像的困難。但她覺得這個她深愛的人,是為國家作出了犧牲的人,她也應該為他作出犧牲,對於她的選擇她的付出她至今都無怨無悔!而吳大洪對於妻子的付出,也心生感激,他覺得妻子是世界上最好的妻子,他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隨著年齡的增大,現在吳大洪的不方便越來越多。先說視力,原來能感知一點陰天的光亮的左眼視力也失去了;再說吃飯,要麼把菜打在他飯碗裡面或放在他飯碗邊上,要麼必須給他夾萊,不然他就只能吃一樣菜。吳大洪生活中的不便隨時都是孫碧會揮之不去的心結。多少次在醫院去檢查,孫碧會都向醫生求情“能不能取下她的一隻眼睛安在吳大洪的眼眶內”。醫生只能無奈地說“我們現在還沒有這個能力”。但孫碧會沒有放棄,她平時愛護著自己的眼睛,那是兩人共同的所在。她相信,也許是現在我們的醫學還不夠發達,或許將來的有一天,她能夠取出自己的一隻眼睛,讓自己心愛的人也放眼世界,自由自在。她期待這一天的到來!
現在,吳大洪和孫碧會的兒子已經成家了,兩個孫子都分別六歲和兩歲了,一家六口其樂融融。他們平時幫兒子媳婦帶著孫子。孫子上學,他們二人小區走走,公園轉轉,戰友聚聚,親友見見,生活得也還充實。孫碧會說:“現在都在說不忘初心,我們二人也要不忘初心,百頭到老,相伴永遠!”
我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這對經過戰火考驗的恩愛夫妻能夠相伴永遠,幸福終生!祝願他們,祝福他們! (張勇)
題圖,張勇和吳大洪;
本圖,張勇和姜讓青。
張勇 姜讓青 吳大洪
張勇同工化連戰友姜讓青、吳大洪、賀朝斌 、雷正元留影(除作者張勇未受傷外,其餘全部傷殘)
賀朝斌拉著吳大洪走路
張勇和工化連馮和階烈士弟弟馮國階留影
吳大洪孫碧會夫婦
錦繡社區報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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