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門忠烈傳(10)

這天的遼主,卻不在西海子,是到另一處海子,在城南數里,名為“飛放泊”的御苑圍獵去了——這是天贊皇後有意所做的安排。她像精明的男子一樣,已經猜到北漢使臣破例進貢這份重禮,必是有所幹求。軍國大事,能許則許,不能許還是不能許。若是遼主在座,當面就須裁決,因而特意勸他到飛放泊去行獵,以便她易於推託。

舍舟上岸,遼官引向廣寒殿。拾級而上,由宮女引入殿廷,只見一道珠簾垂隔,影影綽綽一位盛裝的麗人,年紀在三十左右,發黑如雲,膚白似雪,豔光四射,令人不敢逼視。張正樞不覺低下頭去,拜倒簾前,自陳姓名,說是特奉北漢皇后面諭,進獻禮物,並問安好。

“難為你們皇后。也替我問好。”天贊皇後的聲音,就如殿外柳絲中的鶯囀那樣清脆,“也難為你,遠道跋涉。路上還平安嗎?”

“得瞻上國,外臣之幸。”張正樞答道,“北上的道路寧靜,只怕回去就難說了。”

“怎麼呢?”

“敝國與宋朝,多年未動干戈。如今宋主,乃前皇之弟,即位以來,征討四方,十國已只剩敝國,視如眼中之釘,現已發兵北犯。強敵壓境,形勢危殆。”張正樞又說,“外臣奉敝國國主之命,乞師上國,其實亦是為上國安危打算。”

“噢!”遼後問道,“這是怎麼說?”

“宋主之意,不止於取河東為已足。河東屏衛大遼,所以敝國亡而上國危。宋主既下河東,必定乘勝北指,那時上國如何自處?”

“啊,啊!說得是!”

一聽遼後有此表示,張正樞益發精神抖擻地說:“上國發兵相援,實所以求自保。拒敵境外,兵法上策。從來兵貴神速,如今宋軍已經命將出師,伏乞天贊皇帝迅做宸斷,即刻發兵,以雷霆之師掃跳梁之醜,實敝國之大幸,亦上國之至計。”

“好!”遼後點點頭說,“我來跟天贊皇帝說。你先歇一歇吧!”接著,她又吩咐左右,“帶北漢這位使臣下去,好好款待。”

於是張正樞由遼官陪著,接受了遼後的賜宴。宴罷又到簾前謝恩,然後回到驛館,珠娘已笑盈盈地在迎候了。

“怎麼樣?”

“多謝,多謝!”張正樞一揖到地,“非卿不及此!”

“看你這一身塵土。來!換了衣服洗個臉,好好說與我聽,天贊皇後怎麼個樣子?”

於是張正樞在輕鬆而得意的心情下,細談西海子的見聞。他的口才本就了得,而可談之事又多,娓娓言來,令人忘倦——直到深宵,終於留住了珠娘,春風先到羅幃,幾乎忘卻了燕地的苦寒。

由於天贊皇後蕭燕燕的主張,遼主耶律賢決定派遣一名使臣到宋朝探詢究竟。這名使臣叫撻馬長壽,精通漢語,而且熟悉河東與中原的山川地理,是很適當的人選。

輕裝簡從,星夜急馳,撻馬長壽用七天的工夫,趕到汴京,被安置在封邱門以東的“班荊館”——這個驛館大有來歷,太祖皇帝當年兵變陳橋,黃袍加身,就是此地。大宋開國,改陳橋驛為接待番使之所,題名取“班荊道故”之意,表示大宋與各番邦原為舊交,願修新好。

這是當今皇帝即位以後,遼國第二次遣使。第一次是在兩年前的夏天,太祖奉安山陵,遼國遣派宗室耶律敞來送葬,宋朝亦遣派起居舍人辛仲甫報聘。他對契丹的情形相當熟悉,因而皇帝特為派他接待撻馬長壽。

未接見遼使以前,皇帝先召辛仲甫垂詢:“契丹果有和好之意否?”

“臣與撻馬長壽相處不久,尚未能探悉真意。但窺其來意似乎不善。”

“何以見得?”

“撻馬長壽與臣相晤,每每問到我朝大將的近況蹤跡,目的當在打聽兵馬調度的情形。”

“不錯!”皇帝深深點頭,“不錯!聽說撻馬長壽精通漢語,熟悉地形,此來以聘問為名,探我虛實。我自有道理。”皇帝已料定隨撻馬長壽之後,契丹將派重兵援助北漢,因而即刻召見樞密使曹彬,先做了必要的部署,然後定期接見遼使。

(高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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