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度恐懼就是恐慌——怪“半截子”城市化,還是因為辯證法沒學好

疫情之下,出了很多在以前都是匪夷所思的事:從最初鄉村堵路、封路、斷路,到有地方對武漢回鄉人員封門;從最初的恐發燒、恐武漢、恐湖北、恐外地人,到後來有城市社區不讓回城外地租客進入;從最初傳往鼻孔裡滴香油可以預防新冠病毒,到雙黃連口服液兩小時內全網斷貨,大半夜裡藥店門前排起了長隊,甚至連獸用雙黃連、雙黃蓮蓉月餅都被搶空。

這些天來,類似這些讓人沮喪的負能量,滿屏撲面而來。

過度恐懼就是恐慌——怪“半截子”城市化,還是因為辯證法沒學好

這種災難時期特有的社會情緒,或者叫災難綜合徵,並不陌生。記得當年SARS期間搶板藍根、有專家說潔爾陰可以預防非典;日本福島核洩漏時,大家搶鹽;麥當勞產品含有蘇丹紅毒素事件時,有一個男子因為其妻叫蘇丹紅,而要與之離婚,理由是其妻子有毒。我們現在嘲笑我們曾經的種種非理性、種種驚恐和種種荒唐,未必今後我們不會嘲笑今日我們,後人未必不會嘲笑他們的前人——今日我們。

我們只能說,過度的恐懼更讓人恐懼。

是什麼導致我們陷入過度的恐懼呢?是病毒還不被我們瞭解?是我們還沒有解藥?是疫情嚴重且傳染性強?是難以把握海量信息的焦慮?是災難綜合徵的情緒傳染?都是!但這都還是次生原因,不是根子上的原因。最根本的原因還在於我們進入現代社會、進入科學時代、進入城市文明的時間還很短,我們的一條腿還留在經驗時代的傳統農業文明。

這並不是說傳統農業文明不好。判斷一個文明的好與不好,要看其對人的生存狀態是有益,還是羈絆。傳統農業文明一定對傳統農業社會的人有益,但對工業城市社會來說,雖然仍然有繼承的意義,甚至有很多價值值得珍惜,但總體上,它是不適應的,有很多東西需要揚棄。

過度恐懼就是恐慌——怪“半截子”城市化,還是因為辯證法沒學好

嚴格來說,我們進入工業城市社會也就最近四十年的事。現在城市化率達到60%以上,這個數字是很驚人的,特別是與四十年時間區段來比,更是一種奇蹟。但也正因為短時間內的巨大飛躍,難免蘿蔔快了不洗泥,也難免有一種步履匆匆、踉踉蹌蹌之感。有一種說法,我們是半截子城市化。這半截子,通常理解為我們是地的城市化,而不是人的城市化,就是說,城市要了農民的地,而沒有要農民,沒有連人帶地一股腦子城市化。

但這種理解還不夠,半截子不僅僅在於人與地的分離,起碼還有另外兩個分離。一個是,物質城市化了,但精神沒有城市化。我們享受了現代社會物質生活設施和服務,但我們的精神還淹留在傳統農業時代。另一個是,身體城市化了,靈魂還沒有城市化。我們身體到了城市,在城市幹得風生水起,但我們的靈魂還在那個遙遠的小鄉村,別看我們經常西裝革履、以車代步,但我們的靈魂始終棲息在夕陽炊煙之中。這就是“不管有錢沒錢,都要回家過年”的含義,這就是“樹高千丈,葉落歸根”的原因。所以,每年一次的全球最大人員遷徙,就是定期的返璞歸真、定期的補血。千千萬萬的遊子,通過定期的短時間迴歸,讓自己的身體與靈魂合體,以求得一個氣血滿滿,然後再漂泊、再流浪,然後再回歸、再補血。

過度恐懼就是恐慌——怪“半截子”城市化,還是因為辯證法沒學好

正因為這種半截子,我們的精神和靈魂還留在傳統農業時代。所以,一有風吹草動,我們的第一反應就是身體要與靈魂合體,我們就想縮回去,在那個穩定、熟悉甚至溫情中求得安全。這在過去,是有錢了、混得好了,一定要在鄉村蓋房子置地;功成名就了,一定要衣錦還鄉、重修祠堂。遇到困難了、危機了,第一時間是把家小送回鄉下老家,或者全家直接躲到鄉下。像這次新冠病毒肺炎疫情中,就有人、有地方,恨不得馬上退回小國寡民狀態,誰也不跟誰往來,堵路、封路、斷路、拒外地人。這在防疫上當然有一定的意義,但過度的緊張和恐懼、盲目的排斥他人,就超出了事情的本來邏輯,過猶不及。

本質上還是小農時代熟人社會思維的條件反射,是非此即彼的簡單二分法。

過度恐懼就是恐慌——怪“半截子”城市化,還是因為辯證法沒學好

所以說,不管我們是不是農民工,但我們大家,無論你幹什麼,我們始終是農民工。為什麼這樣說呢?就像農民工這個詞一樣充滿了悖論,到底是農民,還是工人?準確的答案是,既是農民,也是工人;工作是工人,身份是農民;物質上是工人,精神上還是農民;身體是工人,靈魂還是農民。我們呢?我們是不是也是這樣?不管我們的社會身份是不是農民,說到底,我們都是農民——工!

在災難面前,輕易就被打回原形。

正因為我們的精神和靈魂還羈留在傳統農業文明之中,而且還捨不得離開,所以我們在工業城市社會始終有一種漂泊感、異鄉感。我們從內心裡畏懼陌生人,不知道怎麼與陌生人相處。

在傳統鄉土熟人社會,周圍的人都被倫理關係確定了,每一個人都在這種關係中有自己的位置。正是這種確定感,使我們有一份秩序感、安全感。我所面對的人,要麼是家人、親戚、遠親、朋友、熟人,要麼是陌生人。怎麼對待他們,自有一套倫理法則。對熟人以上的,我們的基本套路是親近,對陌生人則是疏遠乃至排斥。所以,我們自古以來是熟人好辦事,陌生人不好辦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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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固定的傳統鄉土社會,這樣做沒有什麼問題。但到了工業城市社會,老黃曆就不太靈了,那種非此即彼的模式也不合適了。在工業城市社會,變動是永恆的,唯一不變的是變動。工作不可能一輩子一個,同事可能每天都在變化,鄰居可能多少年不來往;很多人要說不認識,可能還經常見面,要說認識,可能連姓什麼都不知道;在電梯裡每天在點頭,出了電梯,心裡還問,剛才那人是誰?

這對傳統農業社會來說,是人心不古,是工業城市社會的缺點,是不如鄉土農業文明的重要方面。這也更讓我們懷念那個文明、那種狀態,所以,李子柒能讓我們那麼著迷,鄉愁那麼讓我們不能自拔。所以,我們往往不自覺地有回去的衝動,當然只是精神上的衝動,而不會付諸實施。但在非常時期,這種衝動就容易成為魔鬼。你看,在疫情期間,我們就不知道怎麼與陌生人打交道了!一些人又在自覺不自覺地信奉“他人即地獄”思維,對不熟悉的人一概予以排斥。防護自己是生物的本性,但人之異於普通生物者,在於人能將心比心,在於人能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你不讓外地回城的租客回他的租房,如果他從危險地方來,如果他有症狀,你的排斥還情有可原,但僅僅因為他從外地來,雖然一兩週前,你還熱情地跟他打招呼,現在僅僅因為他離開了一兩週,有可能接觸到感染者,儘管他沒有症狀,也戴了口罩,但你非要追求百分之百的安全,就是不讓他進入小區。此情此景,何以堪?!災難過後,何以堪?!

過度恐懼就是恐慌——怪“半截子”城市化,還是因為辯證法沒學好

人與人相處,有沒有一種正確的打開模式呢?在傳統鄉土社會,正確打開模式就是兩分法,要麼親,要麼冷,搞非此即彼。但在現代工業城市社會,這種兩分法就不合時宜了。在親和冷之間,有沒有中間地帶、灰色區域呢?對待陌生人,我們不必像對親人那樣親,但也不必那麼冷,是不是?能不能淡淡的親、彬彬的冷?姑且稱為淡溫如何?我們在同一個城市生活,甚至住在同一個小區、同一棟樓,我們雖然彼此不熟悉,也不親近,更沒有血緣、親緣甚至地緣關係,但我們都是一樣的人,我們有必要彼此排斥嗎?今日共在疫情的艱難時刻,彼此翻臉不認人,他日疫情過去,我們何以再相見?說不定山不轉水轉,今日我對別人,異日別人對我,以異日我之所感度別人今日之受,我何所感?人何所受?所以,“留有餘地”這一傳統智慧還是值得我們汲取領受的處世之道。只要他們做好了防護,我們還是要設身處地、將心比心,而不必做出拒人千里的失態行為。一句話,不要那麼極端好不好!

“凡事留一線,日後好相見”,這其實也該是我們在工業城市社會應有的模式。

回到開頭所說的那些非理性行為,固然是我們在災難面前失去常識和正確判斷,但根子還是之前所說的原因,我們對傳統農業文明超穩定性的依賴和著迷,對現代工業城市文明變動性的焦慮。所以,每當遇到劇烈變動,我們在適應上總是慢半拍,甚至想退回去,很想有一個終極解決方案,渴望有救世英雄出現。對待新冠病毒疫情這一我們根本無法把握的新變動,我們在恐懼中完全把自己交給專家,交給權威,恨不得專家權威一夜之間就研製出秘方解藥,第二天就讓病毒煙消雲散。我們也千方百計尋找責任對象,無非是在表達一種對回到穩定狀態的急切,對一時難以回去的焦灼。這種情緒,在個體表現上,是病急亂投醫,是相信偏方和奇效,是做出一些非理性行為;在社會表現上,是群體性災難綜合徵,是一些集體無意識、甚至下意識行為,是做出平時根本不認可的極端行為。

過度恐懼就是恐慌——怪“半截子”城市化,還是因為辯證法沒學好

這不是起碼的辯證法都不講嗎?要知道,傳統農業文明很講辯證法,即使鄉村農夫農婦說的話,常常都隱含著辯證法的哲理。一部二十四史,本質上就是一部辯證法的實踐歷程。儘管我們一直在學習辯證法,講系統,講中庸,講允執厥中,講一分為二,講既不能這樣,也不能那樣,講既要也要還要更要,講不但而且,但我們在平常時還能做到學用結合、學以致用,一到危機時就往往忘記了,愛走極端。也許這正是我們文明中的一塊短板,

我們習慣性地做不到中,所以老祖宗一再告誡我們要中!要中!本來嘛,我們中國人不中,誰中?誰還能比我們更中?!所以,辯證法一直是我們念茲在茲的學問,也是我們立世必不可少的基本功,更是現代工業城市社會的生存法則。

但是,我們並沒有學好辯證法。從這次疫情中我們的過度恐懼來看,我們亟需惡補辯證法這一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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