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與子:日本戰國時代的父子檔們·真田篇

信玄之眼

天文二十二年(1553年),在武田家的庇護之下得以恢復舊領的真田幸綱(即真田幸隆實名)將三子送往躑躅崎館處出仕武田信玄,這個名為出仕實則擔任人質的真田家之子便是後來大名鼎鼎的真田昌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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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田家中興之祖真田幸綱

真田昌幸出仕武田信玄之後,迅速成為有著“甲斐之虎”之稱的武田信玄的親信,與曾根昌世、土屋昌續、三枝昌貞、三枝新十郎、曾根與市之助等五人一同成為武田信玄最親近的側近,負責監視並評判家臣、浪人的工作。

永祿四年(1561年),因為桶狹間之戰發生的連鎖反應,上杉謙信對北條家、武田家發起了侵攻,武田信玄與上杉謙信在川中島爆發了“第四次川中島合戰”。在此戰之中,真田昌幸作為武田信玄的近習眾出陣,據說這也是他的初陣。

真田昌幸身為真田家的三子,原本是無論如何也沒有真田家的繼承權的。不過,武田信玄非常欣賞真田昌幸的才華,便讓他繼承了甲斐國的名門武藤氏,真田昌幸的名字由真田源五郎改為了武藤喜兵衛。武藤喜兵衛與曾根昌世活躍於武田家的當主武田信玄的兩側,二人被武田信玄稱為“我的雙眼”,真田昌幸在擔任武田信玄側近期間,雖然沒有機會領著軍隊出戰,但是也耳濡目染了武田信玄的兵法與戰陣,收益頗多。然而很快地,真田昌幸的人生就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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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田家之主公武田信玄

元龜四年(1573年),武田信玄在西進攻打德川家的途中舊病復發,於回國途中病逝,幾個月之後,真田家的中興之主真田幸綱也撒手隨武田信玄而去。

武田家的新任家督為武田信玄四子武田勝賴,《甲陽軍鑑》裡稱其只是家督陣代,而他的兒子才是武田家的家督,這其實是《甲陽軍鑑》裡的捏造。實際上,當年各地大名均給武田勝賴送去了繼承家督的祝賀信,慶祝其繼承了武田家的家督之位,並且武田家為了穩定領內,向外宣稱武田信玄因病隱居退位,沒有公開武田信玄的死訊。

天正三年(1575年),武田勝賴發兵一萬五千人西進,繼續武田信玄吞併德川家的戰略,武田軍兵分兩路,一路由武田勝賴親自率領,從駿河國殺入遠江國,佯裝攻打奧三河地域,而別動隊則攻入三河國,試圖與德川家的家臣大岡彌四郎裡應外合奪下岡崎城。然而,大岡彌四郎的謀叛被同僚舉報,遭到逮捕,武田勝賴不得不與別動隊會和,繼續攻打奧三河的城池,在連下數城之後,武田勝賴來到了長筱城下,“長筱·設樂原合戰”就此陰差陽錯地爆發了。

得知武田軍再度西進,織田信長率領了三萬人的援軍來到了戰場,隨軍攜帶了三千五百餘挺鐵炮,越過了設樂原,來到了位於設樂原邊上的小河連吾川,並沿著河岸佈下了馬防柵,以阻擋武田軍的進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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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筱·設樂原合戰

武田勝賴輕敵冒進,明知織田·德川聯軍在河對岸佈陣,卻依然在長筱城留下了四千人後,率領著一萬一千人朝著連吾川前進,與織田·德川聯軍對峙。沒曾想,在武田軍進軍以後,包圍長筱城的武田軍被酒井忠次率領的別動隊奇襲,瞬間崩潰,武田勝賴的後路被斷,為了防止被敵人夾擊,武田勝賴不得已向著聯軍發起進攻。

然而武田軍要渡河進攻,談何容易,再加上聯軍早有準備,在河岸佈滿了阻擋進攻的馬防柵,並在馬防柵後佈下了鐵炮隊與弓隊,最終濟河而進的武田軍在連吾川留下了兩千多具屍體,小幡信真率領的赤備騎馬隊也損失過半。真田昌幸的兩個哥哥真田信綱、真田昌輝也在連吾川戰場之上,真田隊與馬場隊一起位於武田軍的右翼,原本只是負責牽制聯軍左翼的織田軍,然而在武田軍左翼、中部的四波攻擊遭到挫敗以後,真田隊與馬場隊朝著織田軍發起了最後一波進攻。

武田勝賴輕敵冒進,被迫向著聯軍發起進攻,但是他並沒有戰死沙場的決心,在第五波進攻也被挫敗以後,武田軍立即轉入守勢,武田信豐、小山田信茂隊迅速將陣地轉移到了武田勝賴本陣之前,以護衛當主。武田勝賴在得到喘息之後,丟下了軍隊獨自逃走,武田信豐等人見武田勝賴逃走之後,便帶著幾個部下一同護衛武田勝賴脫離戰場。

為了掩護家主突圍,武田軍進行了長達兩個小時的慘烈的殿後作戰,下午三時左右,武田勝賴已經逃走,武田軍徹底崩潰,遭到前後夾擊的武田軍陷入了絕境,幾乎沒有突圍的希望,山縣昌景、馬場信房、內藤昌豐以及真田兄弟等數十名家臣均在被追擊的過程中戰死。

武田家的紅蓮之夢,就此落幕。戰後,武田家因為戰死的中上級家臣過多,竟然出現了城代稀缺的情況,武田勝賴不得不命武藤喜兵衛恢復本姓,繼承了真田家,真田昌幸這才作為真田家的家督登上了舞臺。

真田獨立

天正十年(1582年),武田信玄的女婿木曾義昌叛變武田,背叛了武田家。織田信長髮起了規模浩大的“甲州征伐”,長筱合戰以後日薄西山的武田家被摧枯拉朽一般平推。武田勝賴在新府城召開軍議,真田昌幸提議武田勝賴放棄新府城,前往真田領內的上野國巖櫃城,巖櫃城地勢險要,且離盟友上杉家距離較近,或可求得一些援軍,再次,也可逃亡越後國依附上杉家。小山田信茂則提議前往自己的領地巖殿城,巖殿城也是一座堅城,織田軍人數眾多,後勤壓力巨大,只要在巖殿城撐過一波攻擊,靜候織田軍糧盡退兵即可。武田勝賴的兒子武田信勝則更是威武,直接提出在新府城召集殘軍與織田軍決戰,絕對不能丟武田家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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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河劇《真田丸》中的草刈正雄飾演的真田昌幸

武田信勝的提議固然不可取,畢竟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剩下的便是真田昌幸與小山田信茂的建議了。不過,武田勝賴的近臣長坂釣閒齋則向武田勝賴表示,真田家不過是一介侍大將而已,成為武田家的家臣並不久,不足以信賴,應該前往出仕了武田三代的小山田信茂的領地方才安全。

武田勝賴猶豫了之後,決定前往巖殿城,而真田昌幸也與武田勝賴分別,前往上野國的巖櫃城佈防,離別之時,真田昌幸提議讓武田信豐前往信濃國小諸城防守,待織田軍從信濃國殺入甲斐國以後,信濃、上野的武田軍可合兵攻打織田軍的後方。當然,這個計劃最終也沒有實現。

天正十年(1582年)三月十一日,武田勝賴在前往小山田信茂領地途中得知小山田信茂叛變,又遭到瀧川一益率領的織田軍的攻擊,於天目山自盡,平安時代以來的甲斐源氏名門武田家滅亡。

得知武田勝賴自盡以後,真田昌幸放聲大哭,仰天長嘆,並揚言要聚兵攻打小山田氏復仇。然而此時的情況,真田家尚且自身難保,又如何能夠復仇呢?在真田昌幸的眼中,真田家的主公已然不在了,接下來他要做的,便是在亂世之中保存真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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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篇文章必出場的網癮少年信長(PS:桐紋不是豐臣家紋,信長也有使用權)

在武田勝賴死前,真田昌幸便已經同北條家進行交涉,究竟是因為識時務想背叛武田家,還是邁出“表裡比興”的第一步,不得而知。武田家滅亡後,織田軍繼續進軍上野國,上野國的武田領地望風而降,真田昌幸也立即放棄同北條家的交涉,轉而投靠了織田信長,成為織田軍在上野的新參眾。真田昌幸的及時站隊,一度讓他產生了真田家穩了的錯覺。

當年六月,織田信長在本能寺之變中身亡,織田家在武田遺領的家臣們或死或逃,尤其是甲斐國爆發了大規模的武田舊臣一揆,甲斐這塊地幾百年都是姓武田的,再加上織田信長對武田遺族與舊臣相當刻薄,此時牆倒眾人推也不足為奇。

武田遺領周圍,除了織田家本身內亂以外,德川、上杉、北條紛紛發兵侵攻武田家的舊領,此時面對三個強敵的真田昌幸所有的領地,分別信濃國的小縣郡、上野國的吾妻郡、利根郡三個郡,還並非全境。真田昌幸先是投靠了上杉家,隨後在北條軍侵入信濃國以後,又轉而投靠了北條家,最終又在德川家康的調略之下投入了德川家。

而德川家康在與北條氏政爭奪武田遺領之後,最終也因為德川家兵力不足、北條家餘力不足而和談,而和談的條件之一,便是將真田昌幸在上野國的沼田領割讓給北條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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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正壬午之亂

真田昌幸會同意嗎?當然不會,實際上,真田昌幸一直在利用德川家康,他藉口信濃國有針對德川家的叛亂,獲取德川家的援軍,取得了戶石城等要害,後來又以防守上杉家為名,讓德川家支援修築了堅城上田城。

天正十三年(1585年),因為北條家催促德川家,德川家催促真田家轉交沼田領,真田昌幸再度投靠了上杉家,德川家康憤而發兵信濃,攻打真田昌幸,第一次上田城合戰爆發。在這一戰中,真田昌幸以寡兵擊退了德川家康,並且為了讓上杉景勝安心(之前有背叛上杉家前科),真田昌幸將次子真田信繁(真田幸村)送往上杉家作為人質,同時還與羽柴秀吉接觸,希望能夠直接臣從羽柴秀吉。

天正十五年(1587年),在羽柴秀吉基本上控制了織田軍的舊領後,真田昌幸前往大坂城覲見羽柴秀吉,正式成為羽柴秀吉的家臣,在羽柴秀吉的命令之下,真田昌幸作為騎寄前往駿河國出仕德川家康,成為德川家康的與力。真田昌幸獲得了獨立大名的地位,之前出仕上杉景勝的次子真田信繁繼而出仕了羽柴秀吉,而他的長子真田信幸則出仕了德川家康。

真田兄弟的分裂,從此時開始便是命中註定的了。

父子二分

天正十八年(1590年),因為沼田領的爭端,北條家擅自出兵攻打了名胡桃城,導致了“小田原征伐”的發生。豐臣秀吉派出大軍攻打關東的超級大名北條家,真田家也作為豐臣家的家臣出兵關東,並在戰後獲得了十萬石的加封。

然而,此時的真田家領地分別位於上野國與信濃國,沼田領與上田領之間將近隔了一百公里左右,支配不便。因此真田昌幸便將沼田領交與真田信幸,令其以沼田城城主的名義支配上野的真田領地,真田昌幸自己則以上田城城主的身份統治信濃國的真田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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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河劇《真田丸》中大泉洋飾演的真田信幸

此時真田信幸雖然得到父親的信賴,得以統治沼田領,但是其繼承人之位卻受到了嚴重的威脅。真田昌幸的次子真田信繁出仕了豐臣秀吉以後,非常受寵,在真田信幸續任從五位下伊豆守官途的同時,真田信繁也續任了從五位下左衛門佐的官途。並且真田信繁的妻子還是豐臣秀吉寵信的側近大谷吉繼的女兒。相比之下,真田信幸迎娶了德川家重臣本多忠勝的女兒,得到了德川家的支持,兄弟二人之間的裂痕,因此變得更大了。

慶長五年(1600年),豐臣家陷入了戰亂——“關原合戰”。在前年豐臣秀吉死後,豐臣家的重臣前田利家也相繼病死,豐臣秀吉臨終前計劃的大坂之前田利家—伏見之德川家康的互相制衡計劃失去了平衡,德川家一家獨大。

上杉景勝在領內違規招募兵馬,修築城池,德川家康作為豐臣家的重臣,在大坂城的支持下出徵上杉家的會津領地。而石田三成、毛利輝元等人因不滿德川家康獨大,在德川家康東進以後,掀起了叛亂,石田三成作為區區一個隱居的奉行,卻擅自向原本要隨德川家康出征上杉家的豐臣大名允諾巨大的領地。

真田昌幸在此時也收到了石田三成的書信,石田三成向真田昌幸保證,只要真田家加入己方,甲斐、信濃二國的領地便任由其攻略,打下多少算多少。真田昌幸與次子真田信繁加入了西軍,而長子真田信幸則跟著岳父加入了東軍。事後通常說真田昌幸為了保存真田家因此才將兄弟二人拆分為東西軍,這樣無論哪方勝了,真田家都能夠存續下來。實際上並沒有那麼複雜,真田信幸背後的支持者一直都是德川家,其與父親分道揚鑣加入德川家一點也不奇怪,而真田信繁則作為大谷吉繼的女婿,只得加入西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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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原合戰

真田昌幸的算盤打的很好,德川家康因為要對付石田三成,必然不會前來攻打上田城,趁著德川家西進的檔口,真田昌幸可以施儘自己的戰爭天賦,攻略下甲信並非痴人說夢。在關原合戰的大背景下,第二次上田城合戰爆發。

此時真田昌幸手上軍隊約三千餘人,而德川秀忠則率領著三萬八千人。真田昌幸與初次上陣的德川家康三子德川秀忠於上田城對陣,多次擊敗了德川軍的進攻,反之,真田軍在真田昌幸的指揮下,竟然各種伏擊、奇襲德川軍,使得德川秀忠陷入苦戰。最終,德川秀忠不得不放棄攻打上田城,在留下軍隊看守上田城後,繼續進軍美濃國,試圖與德川家康的大軍會合。

令真田昌幸沒有想到的是,決定天下歸屬的關原合戰僅僅在一天之內就結束了。小早川秀秋暗通東軍,於開戰之際突然率軍攻向西軍,石田三成佈置在松尾山附近監視小早川秀秋的脅坂安治等人也跟著小早川秀秋叛變,殲滅了西軍右翼的大谷吉繼隊,隨後又相繼擊破西軍中部與左翼。

戰後,石田三成等西軍要犯被斬首,真田昌幸得知西軍戰敗後,便決意與德川家康決一死戰,相繼擊破了幾隊上田城下的德川軍。然而此時的真田昌幸已經是強弩之末了,在真田信幸的勸降下,真田昌幸只得向德川家康投降。德川家康原本想對真田昌幸與真田信繁處刑,但是真田信幸多方運作,藉助本多正信與本多忠勝之手向德川家康說盡了好話,父子才得以免死,被流放至高野山山麓的九度山拘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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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河劇《真田丸》中內野聖陽飾演的德川家康

在高野山隱居的期間,真田昌幸與真田信繁的生活異常貧瘠,多虧了真田信幸每年都向父親和弟弟送去生活費。而真田昌幸也多次向德川家康表示自己的悔過之心,希望能夠得到原諒,讓他返回領地。然而,德川家康對這個讓自己吃盡苦頭的真田昌幸恨意十足,尤其是真田昌幸竟然借德川家之手修築了上田城並反過來針對德川家的這種行為恨得牙齒癢癢,真田昌幸到死都沒有能離開九度山。

慶長十六年(1611年),真田昌幸逝世,享年六十五歲。臨終前真田昌幸對真田信繁留下遺言,認為舊公儀豐臣家與新公儀德川家必有一戰,若真有那天,真田信繁定要加入豐臣家消滅德川家。同時,真田昌幸還託付給真田信繁遺計說,若兩家交戰,定要向豐臣家建議以攻為守的戰略,迅速出兵佔領美濃國、尾張國,隔斷中山道、東海道與京畿的聯繫,等候德川軍的到來。在德川軍到來之後可以退守近江國,護衛住京畿的大門,與德川軍對峙,等候根基不穩的德川軍內部的變數,最次也可以與德川家劃日本而治。

然而,真田昌幸的一廂情願並沒能夠實現,從未作為大將領軍的真田信繁並不受到豐臣家的重視與信任,同時缺乏領軍經驗的真田信繁也未必能夠像從小就在武田信玄身邊學習信玄韜略的真田昌幸一樣有能力統率大軍出戰。

慶長十九年(1614年)至慶長二十年(1615年)的大坂之陣中,真田信繁作為豐臣家的大將活躍於大坂城的戰場之上。然而此時豐臣家大勢已去,最終真田信繁也沒能夠實現父親消滅德川家的遺願,戰死在了大坂城下,豐臣家也就此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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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河劇《真田丸》中堺雅人飾演的大坂之陣時的真田信繁

元和八年(1622年),真田信之(真田信幸改名)從上田領轉封至同在信濃國的松代領,成為信濃國領地最大的松代藩的初代藩主。真田家在真田信之的統治下得以續存,真田信之本人也特別能活,直到九十三歲才壽終正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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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田家系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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