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深處》欺騙了我

《大河深處》收集了包括「大河深處」在內的6個短篇,「雨果」最讓人出神,寥寥數頁卻能平衡文體的簡約和情緒的豐滿,我曾以為它是不加修飾的情感流露,重讀之後否定了這個想法,

自然平淡的小說更需要精心編織——雕刻言詞、刪繁就簡,不然容易流於平庸乏味,「雨果」一篇無此弊病。

我常想:新人應該從短篇著手訓練寫作基本功,然而長/短篇並不易切換,艾麗絲·門羅寫著寫著一輩子就過去了,若沒有諾獎加冕,她的文學史地位岌岌可危。

畢竟長短篇孰輕孰重早有定論,大部分作家都希望有一部或幾部長篇枕棺,以短篇傳世的小說家太少了。

《大河深處》欺騙了我

所幸對短篇的讚美不曾絕跡。卡爾維諾在《新千年文學備忘錄》(又譯《美國講稿》)中盛讚短篇小說是“美國文學中的瑰寶”,但出版商過於迷信長/短篇的區分(實質是重長篇輕短篇),往往阻礙了短篇作者的文體實驗

——比如他的《宇宙奇趣》和《時間零》就嘗試探討抽象的時空觀念,但因為要“像寫詩一樣斟酌”,要尋找“簡明、濃縮、可記”的句子,就不得不限制小說的篇幅。如果是長篇創作,基本很難從始至終保持這種緊湊。

其實出版商對長篇的偏愛也無可厚非,只有長篇才能提供一段無法割捨的陪伴(前提是小說優點明顯多於缺點),讀者甚至可能與小說人物一道成長

一流的短篇雖不會有臃腫的毛病,但這更多是展示了作者的智性和刻苦,讀者未必能沉溺其中,遑論為之傷春悲秋?

出版圖書畢竟是經濟活動,不能不權衡收益,能讓讀者魂牽夢縈的長篇顯然更容易謀利。這時候再去討論文體的臃腫似乎不合時宜。

《大河深處》欺騙了我

也許長短篇可以解決卡爾維諾和出版商的矛盾。《大河深處》頭尾兩篇(「大河深處」和「錦灰堆」)在篇幅上超過一般短篇,容量大增卻不顯累贅,輕逸的文字使閱讀過程更加從容。「錦灰堆」文本不像它表露的那麼與世無爭,我疑心作者是想寫長篇,最終沒有得手。視角的遊移不定傷害了小說的結構,內容上有一絲顧影自憐,看得出過於依賴理念創作

「大河深處」欺騙了我,它雖然沒有張牙舞爪地宣示自己的解構性,但顯然對類型小說有所借鑑:外來者多次遭遇神秘事件,根據蛛絲馬跡前往邊遠地區查探,並在當地耆宿的指點下解開謎題,臨了橫生枝節,主角似乎陷入更加艱險的困境,此時小說戛然而止。

《大河深處》欺騙了我

標配的類型小說框架讓人想入非非,適時插入的懸疑情節持續引誘著讀者,而小說家“路翎”的登場於我則似乎有顛覆文學史的意味。

容我先敘說自己的不學無術。我對路翎的印象來自夏志清教授的《中國現代小說史》,他在此書的中譯本序裡提到“簡評”而非“專章討論”路翎的作品是《小說史》的重大疏忽。夏氏素來狂放,居然也肯直言自己的過失,可見路翎小說自有不可輕視的價值。

但我的閱讀計劃總是因故變更,直至今日也未能涉獵其名作《財主底兒女們》和《飢餓的郭素娥》,對他的生平也一知半解,在這種朦朧狀態下閱讀「大河深處」,也就難怪心情跌宕,以為小說改編自史實。讀畢全篇,我才恍然:也許作者就是想跟讀者玩個遊戲,這裡頭既有諷刺也有自信——諷刺如我一般不假思索的讀者,自信巧妙迂迴的敘述可以弄假成真。如果這是他/她的初衷,不得不說,本讀者入局了。

我之所以不能確認作者性別,是因為集子中的男性和女性角色同等迷人,喬伊斯·卡羅爾·歐茨說文學史上能出色描寫異性的作家非常少,如果一個作家男女通殺,那我們是不是可以說他/她性別不明?作者性別問題善用搜索引擎即可解決,然而我寧願繼續保持這種曖昧的模稜兩可,一如作者對敘述未知情緒/事物的偏好。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