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淵明為啥不好好當官非要當農民?

少女時代,我曾經一度花痴陶淵明。

不在於他的田園詩寫得有多好,而在於那時候語文老師大力推崇陶淵明的隱士哲學,順便提了一嘴他很帥。雖然沒有照片流傳後世難以證實。但是魏晉南北朝著實是一個盛產美男的時代,僅《世說新語•容止》的記錄就很多:何晏、潘岳、衛玠、曹植、王戎……不一而舉。他們都是韓國鮮肉明星臉的前身。一個個花一般的嬌,粉一般的嫩,衣服薰香,衫袂翩翩,吟詩作賦,嗑藥起舞,每一個都是行為藝術專家,天天在玩真人秀。

陶淵明為啥不好好當官非要當農民?


陶淵明生於東晉,自然趕上了那時候正盛行的唯美主義風潮,他經常站在微風中,感受蕭蕭木葉傳來的清香。或是捧著一張無絃琴,對著琴板叩出宮商角微羽之音。他閒了養養菊花,喝茶泡泡菊花,沒事練練書法,字跡疏朗,骨力勁秀。出口即能成章,熱愛山水推崇天然,愣把平平淡淡的小日子過成了詩。這股勁,擱到現代都頗令一些只會拿愛奇藝和王者榮耀打發時間的宅男宅女動容與慚愧。

陶淵明為啥不好好當官非要當農民?


於是,越來越多的都市白領開始推崇陶淵明式的慢節奏的雅緻溫馨,自得其樂的原生態生活。他們甚至放棄了職場上升空間,選擇了歸隱山田,去沒有WIFI、光纖、快遞、便利店和24小時熱水及時供應的世外桃源“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這種追求心靈自由的行為藝術看上去很美,卻在與世隔絕了一段時間之後,他們紛紛逃回大城市。

畢竟,生活除了浪漫的理想,也離不開現實的羈絆。渴望與世無爭、不染凡俗的隱居生活,首先一定要具備強大的經濟實力。否則縱是陶淵明,也沒少吐槽遠離紅塵的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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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所周知,陶淵明幾乎一生都為飢寒所迫。這在他的詩文中可見一斑:

“餘家貧,耕植不足以自給。幼稚盈室,瓶無儲粟,生生所資,未見其術。”(《歸去來兮辭》);“夏日抱長飢,寒夜無被眠。造夕思雞鳴,乃晨願烏遷。”《怨詩楚調示龐主簿鄧治中》);“躬親未曾替,寒餒常糟糠。豈期過滿腹,但願飽粳糧。”《雜詩·其八》)。最窘迫的時候,陶淵明稱得上是家徒四壁,吃了上頓沒下頓,揭不開鍋還要去討飯。以至於梁啟超論及他,也感慨“不過廬山底下一位赤貧的農民”,“窮到徹骨,常常沒有飯吃”。這即是歸隱後的陶淵明的生活之真實寫照。然而在歸隱前,他過得原是小康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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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淵明大約生於東晉哀帝興寧三年。其曾祖父陶侃是赫赫有名的東晉大司馬,手握軍隊重權,都督八州軍事。曾為鞏固朝廷政權討平叛亂立下過汗馬功勞。陶淵明的爺爺陶茂,官至武昌太守。陶淵明的父親陶逸,也做過安城太守。

太守相當於現今的地級市市長。陶淵明的母親是東晉名士孟嘉的女兒。可以說,陶淵明一出生就賺了一把不算爛的牌。他雖然不是門閥士族的後代,又趕上父親早亡,家道中落。也算是小有資產。《歸園田居》裡有云:“(陶淵明家)方宅十餘畝,草屋八九間。”按照魏晉推行的九品中正制選官途徑,陶淵明混不上一、二品的大員,卻先後做過州祭酒(相當於今天的州府教育廳廳長)、鎮軍參軍、建威參軍等官,職位不高也足夠吃官俸。單陶淵明任彭澤縣令的期間,俸祿就令人咋舌。《魏晉南北朝官俸》考證:東晉時期一個縣令月俸27斛(斛同石,即十鬥,按每月30天計算,大約是每天五斗米。基本是一個老年人一個月的主糧),年俸324斛;絹布45匹,折米180斛;職田三頃(300畝),折米540斛;共折米1044斛。力役十五人。擱到現在看,他進門僕僮伺候,出門保鏢開道,坐著香車寶馬,也是令人眼紅的體制內豐厚待遇。


陶淵明為啥不好好當官非要當農民?


陶淵明上任期間都幹了什麼事呢?

首先,他一言不合就辭職。說走就走,非常任性。

陶淵明29歲就做官,管理的是三國以來形成的民間宗教團體五斗米教的科議事務,頂頭上司是著名書法家王羲之的兒子王凝之。王羲之和王凝之都是五斗米教的忠實信徒,卻礙了陶淵明的眼。陶淵明咋看王凝之都是一個神神叨叨,瘋瘋癲癲的宗教狂人+神經病,儘管上司非常重視他,他也不願意信教,索性不幹了。(《陶潛傳》裡記載“不堪吏職,少日自解歸。”)

王凝之捨不得陶淵明,派人來請他回去,說要讓他當江州主簿(一個相當吃香的官職,職閒位尊,位居重要幕僚之右,參與機要,總領府事,有“諸職之首”之譽),給足了陶淵明的面子。陶淵明不答應,他守著嬌妻和田莊,喝著美酒吃著肥雞,小日子過得還是不錯的。

到了陶淵明35歲,他來到荊州,投入桓玄門下做起了幕僚。桓玄沒有王凝之那麼善茬,他掌握著長江中上游的軍政大權,野心勃勃圖謀篡晉。陶淵明在桓玄手下當的是參軍,沒啥錢,但升遷快,幹得好還能當將軍。可惜翌年就趕上母喪,只得回家丁憂。守孝期間,晉安帝下詔罪桓玄,桓玄率軍東下,攻佔京師,篡位稱帝,劉裕率眾討伐桓玄,掀起內戰。待到陶淵明孝期滿了,第三次出來做官,他投靠到了劉裕的幕下。當時桓玄已然在政治鬥爭中失利,陶淵明緊緊抱起劉總的大腿,劉裕討伐桓玄挾持安帝,陶淵明冒著生命危險,跑到建康,把桓玄挾持安帝的來龍去脈報告給劉裕。甚至寫詩明志:“四十無聞,斯不足畏,脂我名車,策我名冀,千里雖遙,孰敢不至!”可惜劉裕掌權之後,清察桓黨,一個不留。陶淵明不禁發出了“園田日夢想,安得久離析”的感慨。安全起見,還是歸隱田園吧。

最後一次出山,陶淵明已經42歲了,就是在彭澤縣做縣令。結果乾了八十多日就辭職。(《宋書·隱逸傳》記載: 郡遣督郵至,縣吏白:“應束帶見之。”潛嘆曰:“我不能為五斗米折腰向鄉里小人!”即日解印綬去職。)

這一次辭職的原因,主要是陶淵明做起正事太缺實力。

縣官是七品小官,但是“萬事胚胎,皆在州縣”,當縣令,大事小事都抓。比如徵稅。稅徵不上,除了丟掉烏紗帽,嚴重的還要被責罰。當時的環境是戰亂頻起,動輒打仗。縣令需要想辦法給朝廷籌集錢糧,並不容易。其次是應酬。縣令應酬上級不到位,也會吃力不討好。陶淵明之前養尊處優慣了的,這一來精疲力盡,心力交瘁,只得放棄拖親戚才謀到的肥差,再次回家當農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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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陶淵明嗜酒如命,活活喝敗家業。

在陶淵明看來,一日可以不吃飯,不可以不喝酒。據《宋書》記載,陶淵明當彭澤縣令時,面對國家分給自己的職田,竟然要求縣吏全部種上釀酒的秫稻。他的老婆頭腦還算明白,急忙跳出來反對,說得陶淵明心意略轉,改為一半種秫稻一半種粳稻。除此外,陶淵明好酒還愛結交酒友。顏延之是陶淵明的朋友,也是好酒之人,他經常到陶淵明家喝酒,不喝到酩酊大醉不算完。顏延之後來成了當朝顯貴兼文壇領袖,特地留給了陶淵明二萬錢。這筆錢,在當時是一筆不小的數目。如果用在家庭生活上,可以使家庭狀況大為改觀。陶淵明將這些錢全部給了酒家,繼續今朝有酒今朝醉。只要能入得他眼的酒友,無論貴賤來者不拘,一例在家用酒招待。喝得手頭髮了緊,他大大方方去蹭酒,

“問子為誰與?田父有好懷。壺漿遠見候,疑我與時乖。”直喝得家業越來越薄,家裡越來越窮。到了歉收的年頭,老婆孩子一臉菜色,家裡連燈油都買不起,陶淵明就發明了火把——找根松枝子點起火,放在屋裡好照明,然後該混沌繼續混沌,該得過且過繼續得過且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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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陶淵明入世不徹底,出世沒能力,沒有找到人生的淨土。

歸田初,陶淵明在家飲酒賦詩,琴書自娛,生活清閒,但是他不擅長對付農桑,以至於種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在沒有農藥化肥和現代化農具的古代,當農民比當官更難。陶淵明種地是一邊揮鋤一邊吟詩,卻連基本的農業知識都缺乏。他曾誠實地寫道:“農人告餘以春及,將有事於西疇。”啥意思?就是春天播種的時候到了,他還不知道呢!若是再趕上蝗災旱災稻瘟病,他的收成就更成問題。有一年,陶淵明家裡失火,賴以棲居的茅草屋被燒了個乾淨,只得以漁船為家。當時的陶淵明已經是五個孩子的父親了,深切體會到生活的不易和經濟的重要性。他悵然寫道“弱冠逢世阻,始室喪其偏。炎火屢焚如,螟蜮恣中田。風雨縱橫至,收斂不盈廛。夏日長抱飢,寒夜無被眠。

”迫於無奈,他拿著米袋去乞食。這個曾經不屑為五斗米折腰的隱士,落魄得成為要飯的乞丐,內心的痛苦可想而知。

由於陶淵明不接地氣的生活態度和起起落落不穩定的生活狀況,再加上物質的匱乏,生為人父的疏於教導,陶淵明的後代無一成器。陶淵明在詩裡說:“白髮被兩鬢,肌膚不復實。雖有五男兒,總不好紙筆。阿舒已二八,懶惰故無匹。阿宣行志學,而不愛文術。雍端年十三,不識六與七。通子垂九齡,但覓梨與慄。天運苟如此,且進杯中物。”大意即是他這幾個孩子,老大懶惰,老二厭學,老三都十三歲了還不識數,老四九歲了整天就知道玩梨和慄。這都是命啊,我還是喝一杯吧!

陶淵明從始至終都沒有順遂過。無論是做官還是做農民,還是做父親。他唯一做成功的事,就是寫下了無數讓後人津津樂道與嚮往的田園詩。

陶淵明崇尚老莊,追求自然,反對束縛,渴望過上《桃花源記》裡寧靜安然,與世無爭的美好生活。然而現實世界,無論古今,哪裡有此佳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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