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今世，我最忘情的哭聲有兩次
一次在我生命的開始，一次在你生命的告終
第一次我不會記得，第二次你不會曉得
但兩次哭聲的中間啊，有無窮無盡的笑聲
一遍一遍又一遍，迴盪了整整三十年，你都曉得我都記得
—— 余光中《今生今世》
01
難得假期，回了老家，瞬間重回無憂無慮的孩提時代。
依舊習慣性地在黃昏的陽臺上做瑜伽，然後汗水淋漓地從墊子上爬起來，洗臉沖涼做護膚。
期間，母親一直在低頭拖地，從房間拖到客廳，從客廳拖到陽臺。拖把輕輕掃過我的身邊，“小心點，別拉傷了。”
當我敷著面膜從房間裡溜出來的時候，母親已經打掃完衛生，坐在沙發上歇息。我靠過去也在沙發上躺下來，閉上眼，享受著精華液滋潤肌膚。
“這個面膜，真的有功效嗎？”母親突然湊過來好奇地盯著我問，“天天敷，就能不長皺紋？”
話到嘴邊，張口不方便，又咽了下去。
“我們那個年代，哪有這些護膚品？”母親對著半空輕聲說道，像是陷進了久遠的回憶，“一輩子，都沒有這樣的習慣......”
“來，你躺下，我給你洗把臉，然後敷敷面膜。”
我突然一時興起，起身拉著母親躺下來。
“別鬧了，敷啥面膜呀，這孩子......”母親拗不過我，被我軟硬兼施地摁壓下去。
備好清水、毛巾和洗面奶，便裝模作樣地當起了美容師，我凝望著眼前這位女人，這張熟悉的臉龐，我卻從未仔細留意。
褶皺鋪排開來，從眼角蔓延進鬢間，法令紋從鼻翼伸向嘴邊，脖頸間的摺痕像縱橫交錯的溝壑隨意開渠引灌...... 歲月在母親的臉上踐踏出一片不堪直視的荒亂，她終是不可抑制地蒼老了。
洗完臉敷上面膜，母親乖乖地把頭後仰著靠向沙發，嘴唇蠕動一直想要說話，又被我打壓下去，“別說話，閉上眼休息一會。”
直到結束，她睜開眼，黯淡的眼神裡像是突然迸發出了光，急忙走進房間拿出了我桌面上的化妝鏡，手指摩挲著臉頰，對著鏡子左照右照，一邊端詳一邊說，“哎喲，看得出面膜的效果嗎？真的老了呀......”
然後悄悄轉過臉瞧了我一眼，又是不好意思地笑了，像極了羞澀的少女。
一瞬間我恍惚出神，我在一旁安靜地微笑看她，像是看著自己的女兒，她如此靦腆，卻依舊藏不住雀躍的歡喜和愛美的憧憬。
這麼多年來，我為何沒有意識到，我也可以帶著母親像小姐妹一樣護膚美容？
02
臺灣著名學者和作家龍應臺女士在自己65歲時，毅然辭官回到鄉村，照顧患有阿茲海默症的93歲母親。彼時，她的母親已經完全失智和失憶，甚至無法與她說話。
直到那時，龍應臺女士才痛心疾首地懺悔道，“我後悔，為什麼在你認得我的那麼長的歲月裡，我沒有知覺到，我可以、我應該把你當一位女朋友看待？”
女朋友們之間可以做些什麼？
我們可以一起去看一場喜歡的電影、去百貨商場逛街買衣服、去醫院探望一個生病的老友，可以一起散步喝咖啡、一起閱讀分享觀點、一起傾訴吐槽煩惱......
作為子女，我們可曾將母親當成我們最好的朋友？
龍應臺女士說，如果把母親只是當做母親的話，她就只能一直是你的“後盾”。
後盾的作用是什麼？在你的後面，保護你的安全。
但是人的眼睛都是長在前面的 ，這就註定了你可能永遠都看不到站在你身後的母親。
甚至在某種程度上，後盾跟家裡的傢俱沒什麼區別，你不會想到它也是有生命、有情緒的，就算你不小心磕碰到了，你第一時間只會覺得它礙事，而非跟它say sorry，不是嗎？
從我們蹣跚學步到揹著書包自己上學，每走一步，都是在離母親越來越遠。
直到多年後，我們留在遠離家鄉的大城市裡打拼，而她依舊呆在老家，逢年過節偶爾回一趟，卻也從未深入地瞭解過，晨曦暮靄之時，她是否也會倍感落寞？午夜夢迴之際，她是否也會悵然遺憾？
正如龍應臺女士所說：“我在城裡過自己的日子，而她在人生的最後一里路，孤獨地走著。”
說到底，我們未曾將母親當成我們親密的朋友，她的喜怒哀樂，她的嗔痴怨念，我們一概不知。我們所有的意識，只有她是我們口頭上稱之為“媽媽”的女人。
03
前不久，胡歌的微博上發出了與母親合照的黑白照片，並附言：“獻給一位遠方的女士。”背後傷痛，讓人淚目。
當母親健在的時候，我們極少會想到，生命從不等候，總有一天，她會離開。
不到最後一刻，我們極少會明白，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
著名作家餘華在《朗讀者》中化用了《百年孤獨》裡的一段話，如此說道：
“當父母健在的時候，你和死亡中間有一層墊子。當父母離開了，你就直接坐在死亡上面了。”
父母是我們與死神之間的一堵牆，父母在，人生尚有來處；父母去，人生只剩歸途。
而在我們漸行漸遠的腳步中，我們從未回眸，背後一直有一雙眼神注視著我們遠去......
傑出媒體人楊瀾曾經回憶道，在她上大學的第一年，她的父親出國做訪問學者，家裡只剩母親。
有一次，她回家收拾生活用品，照例迫不及待地就要出門時，母親含著淚花問：”你就不能多待5分鐘嗎？”
那時的她多麼年輕，未能體會母親的心境。多年之後，當她對著同樣迫不及待走出家門的子女，才深刻地體會到當年母親的心情。
我們的母親也會孤獨，她也需要朋友的陪伴。
我們總是以為來日方長，以後有的是機會，那是因為我們未曾經歷生命的脆弱與時光的殘忍。
我們總是忘了，我們的母親，她有名有姓，有脾氣，有性格。她也有訴說的慾望與悲傷的情緒，她也需要被關愛被理解。
而我們此生能做的，那就是像朋友一樣與母親相處，從此以後，她不只是母親，還是我們親密的朋友！
母親節，祝願天下所有的母親，幸福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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