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罷酒， 獨自醺醺然走過街巷，見一小店，裡面燈光明亮，牆櫃上放滿了各式各樣的花草，突然心動，走了進去。眼睛迷糊著打量牆櫃上的花草，覺得每一株每一盆都在笑，好看極了。瞅來瞅去，最終看上了一小缽白鶴芋，青綠、蔥蘢，雖然細小，但其旺盛與每根枝蔓的生命力讓我不甚感動。從小在農村與花草為伍，對它們從來漠不關心，也根本不知道它們姓甚名誰。眼前這缽，當時不知叫白鶴芋，只覺得這花草長得那麼無拘無束，小小的，一根一根似毛髮豎立，細嫩，充滿朝氣。突然想，買下來送給女兒吧，女兒10歲了，正像這白鶴芋一樣茂茂盛盛地瘋長。
店主說，喜歡的話，便宜賣給你，25元。我一句話沒說，給了錢。然後又附帶買了三株青青的發財樹，不大不小，裝在一個深而細小的玻璃缸子裡。當夜，捧著這兩缽小花草給女兒送去，女兒看到綠綠的花草，甚為興奮，盯著白鶴芋和發財樹，左看右看，想要看出點什麼名堂來。反正，稚嫩的臉上堆滿了喜悅。
兩三歲時，女兒就開始喜歡小動物，比如小烏龜、小金魚、小白兔、小倉鼠……都曾給她買回家養，但每次買回家，養的時間都不長，慢慢，一個個死掉，只有一隻小烏龜生命最長，活過了一個冬天，卻在夏天丟了性命，女兒很是心痛又無可奈何。孩子喜歡小動物，是愛心的一種表現，也是培養其愛心的途徑。常年生活在這鋼筋水泥包圍的城市裡，孩子很難見到綠色、樹木，更不要說森林和小動物。可她母親又不讓帶到鄉村裡去玩，說讀書要緊，作業都做不完，哪有時間去鄉村，甚至還說鄉村不方便……女兒都十歲了，還沒好好在鄉野裡奔跑過，在草坡上捉過蜻蜓、蝴蝶。每天每月，年復一年，學習成了她的全部，這不僅是女兒母親的悲哀，更是這個社會的悲哀。當然最終也是做父親的悲哀。
一星期後，我去看女兒，發現窗臺上的白鶴芋已奄奄一息，所有枝幹全部枯焦趴在盆子的邊沿。我是又急又有些傷心，說了一句，怎麼不給澆水啊？給它點水喝就行了！女兒說，忘了。我知道，她母親每時每刻一門心思盯著她逼著她，除了作業，還是作業。她雖然喜歡小動物、喜歡花花草草，卻沒有心情和能力去照料，“學習”成了她的全部。
我沒說什麼，還能說什麼呢。心想，帶走吧，看看能不能救活？如果白鶴芋能活過來那就是它命不該絕，也是它的造化，如果活不過來也是它的命，沒有辦法。我找了一個大大的塑料袋，小心翼翼把完全枯萎的白鶴芋裝進去，車上生怕被人撞著，幾乎像呵護我女兒嬰兒時那樣把它帶到居住的地方。拿進屋，就立即澆灌了兩缸水，然後把它放在窗臺邊，默默祈禱，希望它第二天早上能醒活過來。
大早起來，第一件事就是看白鶴芋起死回生沒有。
果然，它沒有辜負我的期望，回過了神，一根根地，撐起了三分之一的腰身，儘管尚未立起半個身子，但可以看出，再過一天，就會立起大半個身子骨。沒有出乎我的意料，三天後，它們就全部聳立起來，葉片張開，開始轉青轉綠。我知道它們已經活了過來，頓時感到，奇蹟真的出現了。當時，死馬當著活馬醫，沒想到，還真的把這缽白鶴芋從死神哪裡追了回來。後來，我就三天兩頭給它倒一杯水。白鶴芋沒有別的奢求，它就喜歡一杯清水，一杯就滿足了。
至今，白鶴芋死裡逃生回來已經兩年，讓我感到十分佩服的，是它的枝幹從活過來的那時起，每根從不同部位都留下了斷痕，然而卻沒有影響它的繼續生長，雖然斷裂的地方逐漸長成一個小小的疙瘩，似人的瘤子，可一天天，一月月，它們依然相互簇擁著支撐著向上、向上……
兩年來，它們三五天只需一杯水，這是夏天的時節，到了秋冬之季，十天半月才喂水一次，對我這種沒有閒心侍弄花草的人來說，實在是太便宜了。說來好笑，我這樣的懶人，也只有白鶴芋這樣不嬌貴的花草才適合呆在我的屋裡，不然即便當時把它救活過來，如今也不知死了多少次。
一直，白鶴芋都沒有生髮新芽，我知道，它能一直存活下來已經不容易了。但今年夏天，也就是這些天，我看見白鶴芋的根部，有不少嫩芽長了出來，一天一天地在老枝幹之間的縫隙裡生長著，我不禁欣喜起來，心想，白鶴芋終於後繼有“鶴”了。
是的，白鶴芋，一點都不嬌貴，甚至可以說很貧賤，可它幾乎沒有任何索取，雖然生長得那麼敷雜，亂蓬蓬的，也不怎麼規範，但一年四季卻給了我滿滿的綠色，每天看看它，就有了一種平和、寧靜安謐的心情，而它的不爭不弱，不卑不亢以及不需要人去悉心照護的本性，渴了，給碗水喝，讓我甚為欽佩。
當然，在我的小屋，這樣渺小而隨意生長的小花小草還有滴水觀音、苤藍、鵝掌柴、綠蘿、綠玉樹，它們點綴在我的小窩裡，不聲不響，不枝不蔓，每天進出，我都習慣性地蹲在它們身邊看一會兒，並不是要看它們哪裡有枯枝敗葉，不是的，心中的感覺，就像每天都想看看女兒一樣，她怎麼走路的？和人打架了嗎？哭鼻子沒有？和同學爭吵沒有？被老師批評沒有？去了哪些地方？高不高興？回家後在幹什麼？更多的，希望看到她高高興興、無憂無慮，還有天真、鬧騰的樣子。
最後說說那株小小的滴水觀音。
滴水觀音是先白鶴芋買回家的，它種在一個塑料杯裡，嬌小精緻，甚是清亮。沒想到那年冬天，根鬚爛了，眼看就要死掉，我把它抽出來，將腐爛的根鬚剪了，再次插入塑料杯裡，換上水。我想，如果活不過去，我也沒轍。然而，冬天過去，春天來臨，慢慢，它又精神起來。等到春天過去，夏天來臨，我看見它的根部慢慢長出了許多新的根鬚，便一天天地濃密起來……如今這株滴水觀音喜氣洋洋地站立在電視機旁，每每我都要欣賞一兩分鐘，好像欣賞一個女子的清秀與醇和。曾經，它的枝幹斜長著，當我把它的頭部轉向窗臺邊，面向太陽光照射的一面，慢慢地，它又挺直了身子，而且越發精神抖擻，而今還長出了兩片新芽，這是我萬萬沒想到的。
……
我的小屋的窗外是一座山，山上灌木叢生，生機勃勃，一年四季風景各異，給人一種自然的力量。每天出門或歸家時，我都要看看小屋裡的花草，然後看看窗外那座鬱鬱蔥蔥延伸出去的山峰……我想，能身處這麼一個小窩，此生甚是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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