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4年12月,位於北半球的中國已經非常寒冷了。可大洋彼岸的美國溫度卻還是不冷不熱,可此時已被困美國多時的中國女物理學家王明貞卻感覺到異常寒冷。這不僅是因為她剛剛遭受了一場猝不及防的感冒,還因為:她想要回國的願望再次落空了。
此時的王明貞已經辭去研究所高薪工作一年多了,可美國移民局卻一直強硬地不肯放她和丈夫回國。只因為:王明貞和當時同在美國的錢學森一樣,屬於被美國嚴格管控的A類人才。
早在留學期間,在物理學上極具天分的天才王明貞就引起了美國的注意。在所有的理論考試中,她的成績均是A+或A,她還一人考得了三個“金鑰匙獎”,這是當時整個美國所以大學生的至高榮譽,而美國人不得不承認,這個榮譽三次被同一個中國女生考得。
出自名門且成績極其優異的王明貞,還曾因與導師烏倫貝克一起寫出的布朗運動理論而得到業界專家首肯,她的這一論文還被榮譽為:“二十世紀物理學最具影響的論文之一”。
二戰期間,她還穿著旗袍參與了一項極其保密的工作:研製雷達。眾所周知,二戰中歐美主要參戰國相繼投入和使用雷達在一定程度上加速了二戰的結束。以此看,王明貞是曾為二戰結束做出過貢獻的科學家。
因為在物理學上成績卓越,王明貞後來甚至被國際物理界譽為“中國的居里夫人”。
也正是因此,研製雷達的工作結束後,王明貞就被暫留在了麻省理工大學的輻射科搞實驗工作。
1942年,王明貞以優異成績取得在美國密歇根大學物理系取得博士學位後,她第一時間提出了回國申請。結果不出所料,美國以王明貞所做實驗涉及最高機密為由駁回了她的回國申請。
為了阻止王明貞回國,移民局還放話說:“如果你敢偷偷回國被我們抓到,你將面臨的是幾年的監禁和四千美元的罰款。”這以後,王明貞只好暫時打消了回國的念頭。
轉眼到了1949年,新中國成立了。這之後不久,王明貞在報紙上看到了周總理對海外留學生的呼喚,一句“祖國需要你們”,讓多少海外懷抱報國心的留學生蠢蠢欲動,這些學生裡自然包括早就想回國的王明貞。
祖國的一聲呼喚後,王明貞毅然辭去了她在諾特丹姆大學任的副研究員工作。辭職前,她給自己留足了半年的生活費,她以為辦妥回國手續只需要半年便足夠了。可真實情況卻是,辭職一兩年後,她的回國心願依舊懸在半空。
這段難熬的時日裡,若不是丈夫俞啟忠在小旅館裡打工賺些錢,他們的生活將很難維繫。可嘆,丈夫也是教育界的高材生,可為了配合王明貞的回國之志,他竟日日忍受著旅館的繁重勞動。
前天,同樣和她一樣歸國受阻的其他朋友來家裡探過消息了,雖然每次他們等到的都是渺茫,可他們中每一個的歸國熱情卻都一直高漲著。
作為親眼見過祖國蒙難的進步青年,王明貞等比誰都清楚此時的中國亟需科技人才,她想將自己這些年在國外學到的先進科技知識傳授給祖國的下一代,只有這樣,未來的中國才會有希望。
當時,俄羅斯因為重視科技發展,他們的物理學已經相當發達了,可中國卻因為缺乏物理相關人才,在物理方面落後俄羅斯、美國等國太多太多。
作為親眼見證過祖國被踐踏的一代中國國民,王明貞比誰都知道祖國強大意味著什麼。她和丈夫都知道,只有發展國家的科技事業,中國的未來才有希望。
可要實現這個理想,已王明貞等為首的這批科技人才必須得回國。而歸國之路,卻始終遙遙無期。
在無盡的黑暗裡等待了兩年多以後,1955年,周總理在瞭解到王明貞等的相關情況後大為感動,在他的親自關懷下,包括王明貞和丈夫在內的70多名科學家坐上了回國的船。
那一天,當王明貞和丈夫攜手登上離境的大船時,他們終於忍不住在船上抱頭痛哭。
歸國後,王明貞被安排進了清華大學任教授,她是當時清華的第一位女教授。而她的丈夫俞啟忠則被分配到了農業部工作。
初到清華時,考慮到王明貞在物理界的極高成就,學校將她評定為二級教授,可在得知同船回國的徐樟本只被評為三級教授時,她竟懇請學校將給她的評定也改為三級。她說:“我回國是來報國的,這些評定都在其次,可若其他人在乎,這種評定會影響團結。”
後來,校方在考慮再三後不得不將王明貞的評定也降為了三級。當時的人都非常不理解她的這種行為,但她的丈夫卻非常支持,他說:“只要能團結大家,她做什麼我都支持。”
站上清華的講臺後,王明貞一直兢兢業業,她治學嚴謹、平易近人,她的學生都說:“王老師不僅是我們的嚴師,更是我們的朋友。”
王明貞備課極其認真,她對每一個公式、每一項係數都要經過自己的推倒和檢驗,她還鼓勵學生和她平等地討論。在清華,她還未大學年輕教師開設了高級統計力學課程,以提高年輕教師的理論修養。
雖然,此間的她因為學校體制等等原因沒有回到她熟悉的統計物理研究領域,可她卻為國家培養了大批優秀人才。在清華的講堂上,她創作了無數奇蹟,其中就包括從不曠課、從不請假這兩條。
相比清華的其他教授,她還有一個特點,那就是她從不參與任何教學以外的事物,這些事物裡還包括拒絕做教研組組長等。
對於王明貞這種看似無法理解的行為,其丈夫俞啟忠卻看得分明,他說:“她的初衷是為國家培養科技人才,她一直在堅持初衷。”
王明貞的理想是一輩子在教學崗位上為國家儘可能多地培養人才,可理想與現實從來是有差距的。1968年,王明貞62歲這年的某個晚上,當她正在給學生備課時,她和丈夫都被人強行逮捕了。
被帶走前,王明貞一邊在拘留證上簽字一邊吃驚地問:“我們犯了什麼罪,我還能指導我的學生嗎?”
被逮捕後,王明貞被關進了秦城監獄,此後近六年時間裡,她面臨了無數次的審訊,每次審訊時,他們都在試圖證明她有罪,可每一次,他們都失望了。可即便如此,他們也並未有釋放她的意向。
被關押的日子裡,王明貞感覺自己又回到了在美國等待歸國的日子。這期間的她一直備受煎熬,因為和當年一樣,她心裡記掛著為國培養科技人才的理想,她有太多需要做的,可卻又身不由己。一如當年,她面前的是無盡的黑暗……
相比其他入獄者,王明貞最擔心的不是自己什麼時候能獲得自由,她最擔心的是:長期被關押無法學習的情況下,年紀已大的她大腦很可能會退化。
作為一個物理學家、一個教授,王明貞比誰都清楚大腦退化意味著什麼。為了能保證大腦不退化,在監獄裡的王明貞一有時間就在腦子裡演算各種公式,她還將《資本論》中的數學演算都重算了,期間她還找到了《資本論》中的一些錯誤。
為了保持大腦不退化,每次洗澡王明貞都堅持用冷水以刺激大腦。每晚臨睡前,她都會將頭頂在地上,因為這樣可以促進大腦血液循環。她甚至還專門研究了一套健腦操,這套操在獄中的每一天她都在堅持做。
1973年11月9日,在獄中過了兩千多個日夜後,她終於迎來了她期盼已久的自由。那一刻,她和其他所有被冤入獄被釋放的人的表現完全不一樣,其他人被放出後多會去找自己被抓的原因甚至想法為自己平反,可王明貞卻只一邊等待丈夫出獄一邊繼續扎進她的教學工作裡。
王明貞很清楚,此時已經67歲的她沒有太多時間為國家培養人才了。所以,她得抓進時間推進工作。於是,她第一時間給自己制定了嚴格的作息表,她還特別交代:自己將不會見任何客人,就連照顧她的侄女也只被允許每週日來她家探望她。
王明貞想把所有剩餘的時間全部都用在埋頭工作上,她實際上也是這麼做的。不久後,丈夫出獄,兩人終於再次攜手。與妻子一樣,丈夫出獄後也沒有絲毫怨言,只一頭扎進了自己的研究領域。
在工作之外,這對患難且志同道合的夫妻的生活簡單到令人咋舌。他們幾乎無外事活動,平日一直住在學校老公寓裡的他們吃的穿的也極其簡單。
退休後,他們的生活就更加平淡儉樸了。王明貞有一張藤椅,是她回國時買來的,幾十年來,這把藤椅經過了無數次的修補卻一直工作在“一線”。
平日裡,兩人穿的衣服,如襯衫、夾大衣、中式棉襖、毛衣毛褲等,也都是王明貞自己親手縫製的。
1996年,清華大學為王明貞舉辦90大壽的慶祝會上,她穿的就是自己親手縫製的一件黑底帶細碎花的罩衣。在吹滅生日蠟燭時,她許的心願依舊只與祖國有關,她說:“我的心願是,在有生之年,能看到臺灣迴歸祖國!
王明貞的一生,大概就是所謂真真為國為民的一生吧。生前是如此,死後,竟也是如此。
清華大學物理系教授吳念樂曾回憶說,有一天,從未向學校提過任何要求的王明貞竟親自找到他嚴肅打聽了一件事,這件事不是別的,是關於遺體捐贈的事宜。
原來,王明貞和丈夫俞啟忠早就商量著百年後將自己的遺體捐給祖國的醫學事業。
為了能更好地做到這件事,在做出決定後的每一天裡,他們夫妻兩都非常注意保護自己的身體。恰也正因為此,他們都活到百歲以上的高齡。
俞啟忠去世是在一個冬天的半夜,王明貞為了保存好俞啟忠的遺體,將俞啟忠去世房間的屋子的窗戶全部打開,第二天天一亮她就聯繫醫院等相關單位做了捐獻。
為丈夫做這一切時,王明貞心裡痛極了,但她的眼裡卻已經沒有淚了,老了的人再難過眼裡也只有灼熱而沒有眼淚。對於王明貞這般為國家付出了所有心血的人而言,更是如此。
2010年,104歲、無兒無女的王明貞孤獨地辭別了人世。離世前,她已將遺體捐獻給了北京大學醫學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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