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涂满走廊，两只麻雀沐着光晕，一前一后弹跳着，尔后凑一堆交头接耳。鸣声清脆短促，倏忽展翅，滑向远处，没入树梢。春来不久，树芽新生，震动的树叶颠飞着，如鳞片闪烁。
麻雀喜群聚，少单只出现，两只以上，三五成群，或呼啦啦一大片。小时候见麻雀落在屋后的竹林里，屋前的灌木从中，晒谷坪里的稻谷上，长叶的庄稼地里，一大群掠风飞来，落地蹦跳，聒噪着、热闹着、不服气地，不安分地……背后是高远的天空，空旷的田野。当遇惊扰，斜往一个方向掠去，翅膀舞过风的声音，如一匹锦绣在大地上“哗”地展开，华丽而浩大。
麻雀它从严冬中来，眼望树叶落尽，或观四野素裹，怀着向阳喜春的情怀，以轻捷的身影、欢快的啼鸣，迎接春之声。春江水暖未必鸭先知，也许是枝头一只抖落寒风的麻雀。如苏轼的诗里，描绘一群散落篱笆上的麻雀，争着喜看梅花开。 “寒雀满疏篱。争抱寒柯看玉蕤。”麻雀虽经冬雪，可嗅到春之气息，齐聚齐乐，一派祥和。
我认为麻雀必定是一种有幸福习惯，快乐能力的鸟。小时候，我们一群小孩聚一块玩闹，放肆地大笑，无畏地争辩，亲妮地软语，姑姑婶婶忙来忙去，用余光偶尔瞥瞥我们，或者过来瞅瞅我们，她们继续忙她们的，但是会抛下一句甜腻的话：麻雀子嫁女样——唧唧喳喳。我想麻雀嫁女，热热闹闹，喜气洋洋。民间口口相传的歇后语，透出一种沸腾的、喜庆的氛围，还有放养儿女的宽容，以及促儿女养成真性情的智慧。还有一成语，欢呼雀跃。如果一个人高兴到了一定境界，浑然忘己，甚至得意忘形。那种装不来的快乐，旁若无人的恣情，一定就是“欢呼雀跃”了。
去过一工业区，工业区内外有荔枝园，荔枝园里有简易铁皮屋。铁皮屋里住的异乡谋生客，或看管荔枝园，或在荔枝园中间挖地种菜。天气暖和，菜以猛蹿的姿势生长，再被送往邻近菜市场。一年又一年，孩子也在铁皮屋出生了。要是驻足，可以看到孩子苹果样的红脸，夫妻躬耕田亩的身影，还可以看到横铺着的绿。荔枝开花了，荔枝绿了，荔枝红了，孩子一天天大了，这样的生活一天天地过着，快乐、简单、知足。我记得认识的铁皮屋里的一户人家，他们小孩叫“荔儿”，我觉得这名字可真好听。
曾见大榕树下有士多店，店门口高悬一电视机，电视机下横摆数条凳子。每到黄昏，附近工厂刚下班的工人，没来得及褪下工作服，头发还蓬乱着，倦容还写在脸上。坐下，要一瓶小酒，或一包花生米，或一根老冰棍，三五小钱，一边旁若无人小吃小喝，一边仰头看电视，脸上的悲喜随剧情起伏，不遮不掩。这些人，离了家乡，离了山水，在流水线上年年岁岁。他们重复相同的动作，陪伴他们的是冰冷的机器、苛刻的数字、程式的管理。但是当他们低下头来，汗水滴在劳作的双手上，换得父母养老金、儿女教育金，再累再苦也不算什么，何况这世间大抵没有一件事情不是劳心费神的。下班后休憩的他们，在蓬勃的希望里，用一种纯朴、率真的方式表达自己的快乐。
普通人活着，就如这麻雀，在人群里蹦跳、忙碌、折腾……只是每一只飞过稻田上空的麻雀，遇到指手划脚之辈，未必都是善良的稻草人。
雀的平凡，往往被人不屑，为人所贬斥。要是一个姑娘，逆袭成名成家，别人说“麻雀变凤凰”。要是窝居一隅，见别人扶摇直上，也必须闭上嘴巴，何况“燕雀安知鸿鹄之志？”绕宅麻雀，低飞盘旋，无翼翅之垂云，无爪牙之锋利，无五彩之羽衣，无惊人之言语，它，只是一只普通的麻雀。但是想想，芸芸众生里，能成鸿鹄有几人？身边你我他多为柴米油盐焦头烂额，多为繁琐世事操心不已，能保一家人衣食无忧实属不易，还有昂贵的出行费用，不断上涨的房价，让人瞠目结舌的孩子教育经费……网络上曾形容在城市里忙忙碌碌却平平凡凡的芸芸众生为“蚁”族，但我觉得为“雀族”也许更合适。因为“雀族”这一称谓可以读出“众人”的艰辛，更能读出普通人淡定的姿态，世俗的快乐，和不灭的希望。虽平凡，也有自己飞翔的希望，有经春历冬的韧性，有闲言碎语的自由……
那天我因感冒去市中心医院，医院对面是一购物中心，彩旗飘飘，长长的红地毯一直铺到马路边，花篮沿着地毯一路排列，绸带妖娆，这是一个华丽的尘世。选得一双羊皮小靴子，五厘米粗跟，皮软得像没魂儿，走路可以小跑。
出得超市，风大。
叫个出租车，定位不准。他找不到我，从对面家乐福兜过来，还是远远的停在十字路口，打着双闪。我大声在电话里说，能往前开吗？往前来到停车场出口。风很大，我怕声音被风吹走。“你就不能来找我的车吗？”声音里全是怒气。
我回去的路不长，他兜兜转转找我的时间不短。我满脸歉意的上车，连声说不好意思。
司机很高大，弯在车坐里。一连串发问，我安静地听着。
“你就不能自己横过斑马线来找我的车吗？“
“你们就以为赚这几块钱容易吗？ “
“你们城里人……“
我呵呵一笑，“大哥，我没有居高临下的意思，我农村出身，也和你一样靠劳动吃饭。劳动吃饭最光荣，我也感恩你把我送回去。”
“谁不农村出身？“他声音越来越低，近似喃喃自语。我望着他高大的背影，窝在座位里。风微寒，我满心真诚地添了一句，对不起了，别生气。
我觉得他是一只不快乐的麻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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