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在大地上畫滿窗子,
讓所有習慣黑暗的眼睛
都習慣光明。
……
我希望
能在心愛的白紙上畫畫
畫出笨拙的自由
畫下一隻永遠不會
流淚的眼睛
……
我想畫下早晨
畫下露水
所能看見的微笑
畫下所有最年輕的
沒有痛苦的愛情
………
我是一個孩子
一個被幻想媽媽寵壞的孩子
我任性
這首詩寫於1981年,此時顧城25歲,發表了很多膾炙人口的優秀作品,已經是我國家喻戶曉的現代詩人,朦朧詩派的標杆。
如詩中所言,在人們的印象中,他確實是個任性的孩子,那頂用褲腿改做的、高高的帽子是他的標誌。此外,他不願意和人交往,沉默寡言,沉迷於書本和幻想,喜歡睡在地上看天看樹,和花草、動物說話……
周圍的人接受他的任性,因為,他有才。
01.任性的孩子
自古英雄出少年,顧城的才華早在8歲就引起了人們的注意——
我失去了一隻臂膀,就睜開了一隻眼睛
——1964年《楊樹》
顧城的父親顧工是軍旅作家、詩人,見兒子如此聰明早慧,自然喜出望外,越發寵愛的同時還給他創造最好的成長環境。
他本來應該成長為一個天使,但是後來的經歷讓天使折了翅膀。
受到那場運動的影響,12歲的顧城先是輟學,後來養豬;第二年,隨父下放農場,在山東度過了整整五年。
從天堂到地獄,這5年猶如經歷了一場噩夢,小顧城的心和文字迅速蒼老——
我在幻想著
幻想在破滅著
幻想總把破滅寬恕
破滅卻從不把幻想放過
——1969年《我的幻想》
小白楊枝葉萬千
折一隻在太陽下曬乾
為做飯將它點燃
茅屋中是媽媽的笑臉
綠枝葉化作了青煙進煙囪又飛向藍天
小楊樹搖動所有的葉片
像祝他一路平安
它想起它的同伴
卻身不由己穿越雲端
有天又碰上一縷炊煙
不禁嘆息那已是多年以前
——1970年《蒼老的童話》
睡吧,合上雙眼,
世界就與我無關……
——1971年《生命幻想曲》
1974年,顧城和父親回京,因為找工作一再受阻,他第一次割腕自殺。
雖然被人發現後及時搶救過來,但是從此自殺就成了他的殺手鐧。
1979年,顧城發表了著名的——
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
我卻用它尋找光明
沒想到詩發表不久,他就找到了他的光明——上海女孩謝燁。
很多人在戀愛的時候會發生改變,顧城也是,但是他沒有變得善解人意,而是變得更加任性。
謝燁回到上海,他立刻從北京追過去;謝燁父母不同意他們交往,他訂了大木箱運到謝家門口,每天在棺材似的箱子裡吃、睡、寫詩;他送給謝燁的定情物是一把鋒利的匕首……
可惜的是,原本堅決反對的謝燁父母在聽過顧城的演講後,竟然和女兒一樣被他的才華和名氣迷惑,作出了讓步。
1983年8月,兩人結婚了。
接下來的顧城不許謝燁打扮、上班、讀書或一個人外出;否則就暴跳如雷,毀滅一切,直到最後使出殺手鐧——自殺……
因為崇拜,謝燁一次次原諒,一次次服從。她把顧城當成任性的孩子,期盼著他長大的那一天。
人的一生最關鍵的時期就是青春期,在此期間的經歷會影響一個人的人生觀,世界觀,價值觀。這場浩劫給顧城後來的任性埋下了種子,隨著歲月的流逝,才華的顯現,種子也在他體內慢慢地萌發、生長,直至爆發。
02.任性的愛人
婚姻並沒有讓顧城長大,更沒有改變他的任性,結婚第二天他就對謝燁說:我們自殺吧;
得知謝燁懷孕以後,他堅決讓她去做了流產,因為他不喜歡孩子……
他一次次獲得了成功,而不良情緒一旦成功就會變本加厲。
日復一日的平淡生活很快讓詩人厭倦,他用他的才華訴說著,卻引來喝彩。
我們在風中游泳
寂靜成型
我們看不見最初的日子
最初只有愛情
——1985年《是樹木游泳的力量》
也許我不該寫信
我不該用眼睛說話
我被粗大的生活束縛在岩石上,
忍受著夢寐的乾渴,
忍受著拍賣商估價的聲音在身上爬動,
我將被世界決定……
——1986年《也許,我不該寫信》
如果他真的能被世界決定,那就不會有後來的悲劇,可惜,決定他命運的東西叫任性。
婚後第三年,李英出現了,這個24歲的女孩,因為在公開場合維護顧城和朦朧詩派,得到了他們的好感,走進了詩人和妻子的生活。
他倆親暱地稱她英兒。英兒當時剛從中文系畢業,在《詩刊》做編輯,很崇拜大名鼎鼎的顧城——
像進殿堂朝聖一樣,我的精神世界被他的光環所籠罩……
這樣的鐵粉不僅喚醒了顧城的激情,也滋長了他的任性,某天他當著妻子的面對英兒說:
我們兩個是天生一樣的,而謝燁是我後天改造的。
此時的顧城很忙,不僅在國內家喻戶曉,還接到很多國際文化團體的邀請,他一邊和謝燁遊歷歐洲講學,一邊和英兒鴻雁傳書。
1988年1月,詩人受聘奧克蘭大學,講解中國古典文學,接著,夫妻倆獲得新西蘭永久居住權。不到一年,顧城辭職帶著謝燁去了奧克蘭的激流島,貸款買下一所舊房子。
海島像世外桃源,優美安靜,只有兩千多居民,夫妻倆過起了隱居生活。
年近30的謝燁第2次懷孕了,顧城仍然百般阻撓和反對。可是這一次她以年齡大為由,堅持生下了兒子小木耳,這是她第一次對丈夫的任性說不。
但也只有這一次——小木耳出生後,顧城無法忍受孩子分享妻子的愛,整天打罵孩子、自殘、自殺……
謝燁又屈服了,把幼小的孩子送給當地人撫養,自己一心一意地做起了詩人的妻子——種菜、養雞、洗衣做飯、陪丈夫寫詩作畫。
此外,為了更好的照顧丈夫,她還學會了德語和開車。
顧城很滿意島上的清貧生活,新西蘭政府資助的生活費不夠,夫妻倆就去集市賣東西貼補——
很多人喜歡唱歌
有的老 有的小
有的在船上
他們唱起來
海就變成連在一起的浪花了
——《集市》1990年於新西蘭
更讓他開心的是,幾個月後英兒接受了他的邀請,來到新西蘭和他們一起生活。
這一切謝燁都知道,卻默默縱容著丈夫的任性,用省吃儉用下來的錢給英兒買了機票。
此後的一年多時間裡,兩女一男相依相伴,成了激流島一道獨特的風景。
顧城和英兒負責寫詩、調情、看風景,謝燁負責洗衣做飯;有時還要給他們買避孕套;兩人吵架她還要當和事佬……
而那個任性的孩子活成了神仙——
你們是我的妻子,我愛你們,現在依然如此……
這是他後來的自傳體小說《英兒》的卷首語,書中還寫道:
那真是令人昏眩的日子,我被這種愛情弄得驚訝而疲倦,被感激弄得不知所措,我想好好待她,珍惜這盆寶貴的鮮花……
任何事物的發展都有一定的內因和外因,如果說青春期的經歷導致顧城的性格缺陷,是他任性的內部原因,那麼之後,社會和家庭的縱容則推動了任性的發展。
很多人後來嘗試分析謝燁的心理,有三種觀點:第一,她非常崇拜顧城,以致忘記自己的妻子身份,所以才一味地包容縱容丈夫的任性;第2種則認為,謝燁對顧城的任性產生了厭倦,希望藉助英兒的幫助使顧城改變;第3種觀點則是,謝燁看清了顧城的真面目,已經完全灰心,想把這個包袱轉嫁給英兒。
03.殺妻惡魔
一個任性到極致的人是自私而可怕的,沒有人願意奉陪到最後,首先厭倦的是英兒。
1992年3月,顧城夫妻接受邀請前往德國講學,獨自留在島上的英兒在幾個月後隨即離開—她和英文老師結了婚,移居到悉尼定居了——她需要綠卡和身份。
顧城在德國得知消息後歇斯底里再次爆發……
為了安撫,謝燁鼓勵顧城把和英兒的事寫成書,留作回憶或懺悔,於是有了小說《英兒》。
謝燁原來打算通過寫書這個過程,顧城能發現英兒的絕情以及她的好,結果再次讓她失望——顧城在書中把英兒極度美化,像個女神;兩人之間的點點滴滴,包括性愛細節,描寫得浪漫唯美;而謝燁自己卻像個多餘的小丑和第三者。
這個任性的孩子永遠不可能長大了,謝燁決定放棄,她提出了離婚。
顧城慌了,英兒已經離開,他不能再失去謝燁,而且他知道島上有個叫大魚的在追求她。
他想利用兒子來挽留謝燁,收養人卻不同意歸還小木耳。
無奈之下,顧城決定最後一次任性,先離婚然後自殺。
一個人,必須有太陽。
他的太陽就是英兒和謝燁,現在,她們都走了,黑眼睛再也找不到光明……
顧城寫了4封遺書,分別給他的爸爸、媽媽和姐姐。
沒人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麼,在顧城給顧鄉的遺書中寫著:我打了謝燁……
人們趕到時發現門前的大樹上吊著死去的詩人,謝燁頭部流血昏迷倒地;地上有一把斧子,奇怪的是斧子是新的,上面並沒有血跡……
那是1993年10月8日的下午,顧城37歲,謝燁35歲,他們的孩子小木耳5歲…
這之後人們不再稱顧城是“任性的孩子”,而給他貼上了新的標籤——殺妻惡魔。
引用了他的詩《山影》中的一句話——
今天像惡魔,明天又是天使……
其實詩人自己對結局早已有了預知,剛到新西蘭那年他就寫下了這首《墓床》——
我知道永逝降臨
並不悲傷
松林間安放著我的願望
下邊有海
遠看像水池
一點點跟我的是下午的陽光
人時已盡,人世很長
我在中間應當休息
走過的人說樹枝低了
走過的人說樹枝在長
——1988年.新西蘭
性格決定命運,一個才華橫溢的人不僅就這樣死於性格,還殺死了無辜的妻子。其中固然有歷史原因,但是外界也有責任,如果家人能夠及時提醒他,妻子不那麼縱容他,這場悲劇就不可能發生。
謝燁對顧城的感情,會讓我們想到張愛玲說的那句——
“見了他,她變得很低很低,低到塵埃裡。但她心裡是歡喜的,從塵埃裡開出花來……
但是塵埃裡怎麼可能開出花?厚厚的塵土早已把花朵掩蓋埋葬了……
真正相愛的兩個人,身份,地位,長相,財富方面可能存在差異,但是,精神上卻是平等的,那種以犧牲自尊為前提的崇拜,最後的結局一定是悲劇。
從這一點來看,謝燁是受害者,她也是幫兇。
以文字為媒,品人生清歡
閱讀更多 人生清歡味 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