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字生禍:洪武間"魏觀案"

洪武五年,蘇州來了一位新知府:魏觀。


因字生禍:洪武間


魏觀是湖北蒲圻人,也是讀書人出身,元朝末年也和高啟一樣隱居了起來,但比高啟年老整整30歲。當朱元璋和陳友諒打仗的時候,魏觀就結束隱居,加入了朱元璋的陣營。他算是明朝建立前參加工作的老人了,是明朝的開國功臣之一。魏觀歷任國子監助教、浙江按察司僉事、兩淮都轉運使、侍讀學士、禮部主事等,中間罷過官後來復出,66歲時請求退休。朱元璋對這位老臣很滿意,退休前給魏觀提了一級,"賜參政俸",讓他回家安享晚年。明朝初期,蘇州地位重要,政務繁雜,但是知府陳寧為政苛刻,橫徵暴斂,用燒鐵烙百姓的肌膚,失去了全府的支持。官吏和老百姓們暗地罵他"陳烙鐵"。陳寧不能再用了,朱元璋要再派一個得力親信前去,於是想到了魏觀。魏觀結束退休出任蘇州知府,到任後廢除陳寧的苛政,寬厚為政,蘇州政化大行,課績為天下先。第二年,魏觀擢升為四川省參知政事,結果蘇州百姓上書朱元璋不讓魏觀走。朱元璋也沒有更好的人選接掌蘇州,同意魏觀留任。到現在,朱元璋對魏觀是信任的,是滿意的。


魏觀在蘇州政績斐然,和他的才能有關,更主要的是他得到了當地民眾的支持。文人出身的魏觀和文化氣濃厚、文人眾多的蘇州很合拍,他招攬人才、教化百姓、移風易俗的許多政策得到了當地文人的支持。其中就包括高啟、王彝、王行等人。高啟做官的時候就認識魏觀,還當過魏觀的下屬。兩人惺惺相惜,結為忘年之交。魏觀到蘇州後,高啟特意搬到城中夏侯里居住,方便兩人歡聚交流。

話說蘇州是個繁華重鎮,但是府衙卻是原來的水司衙門。原來的蘇州府衙在元末被割據東南的張士誠佔為皇宮了。朱元璋攻滅張士誠的姑蘇戰役讓府衙在熊熊烈火中化為了荒墟。明朝建立後,蘇州府衙多年來都侷促在水司衙門的舊房中。洪武七年(公元1374年),魏觀決定在張士誠舊宮殿的基礎上重修府衙,同時治理城中的湫溢(春秋吳國時修的水利工程),計劃疏浚河道減輕水患。按理說這兩件事情都是好事,魏觀在工程立項、決策拍板和召集民工等各個環節都沒有違反程序,貌似不會出任何問題。
  

問題還就出來了。蘇州指揮使蔡本和魏觀有隙,上書攻擊魏觀:"觀復宮開涇,心有異圖也。""復宮開涇"一旦和"異圖"聯繫起來,問題就大了,大到朱元璋不得不按照程序派了一個叫做張度的御史專門調查此事。
  

朱元璋有沒有把"復宮開涇"和魏觀聯繫起來呢?他沒有那麼傻。有許多破綻表明這極有可能是一個誣告。首先,魏觀已經69歲了。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69歲老書生造反幹什麼用?而且魏觀跟從朱元璋多年了,早不造反晚不造反,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造反?其次,蘇州作為重鎮,明朝在此設立了蘇州衛指揮使司,留有軍隊鎮守。蔡本就是蘇州指揮使。魏觀作為知府,指揮不了蘇州衛的軍隊,拿什麼造反?第三,"復宮開涇",前者屬於改善政府辦公條件,後者算得上是興修水利,怎麼就和造反聯繫起來了?如果說有什麼不妥,那就是工程涉及張士誠的舊宮殿,有點敏感;修建工程調動民工,有擾民的可能。可兩個小問題也不能上綱上線到造33 反啊?


  

負責調查此案的御史張度被後世的許多人認定是一個小人。有人說他和高啟有仇,而且向魏觀索賄未果,就做出了不利於魏觀的調查結果。然而沒有證據表明張度和高啟有仇,也沒有證據表明他曾經索賄。反而從張度之後一直從事糾察執法工作,政績斐然,正常提升來看,張度是一個相當專業和正直的司法官。
  

張度作為欽差大臣,沒有大搖大擺去蘇州。大搖大擺地調查往往是雷聲大雨點小,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前奏。張度採取的是微服私訪的方法。脫下官袍換上民工的衣服進入了修建官衙的隊伍,當起了搬運工。非常巧,他趕上了蘇州官衙的"上樑儀式"。在南方,上樑是建屋非常重要的程序,房子還沒建,樑上好了不但博個好兆頭,還可以給後來的建屋打下好基礎,所以大家都很重視。魏觀還邀請老朋友、大文豪高啟給蘇州新府衙寫一篇《上梁文》。高啟受邀,熱情地寫了一篇洋洋灑灑的大作。儀式開始,張度很仔細地把每個細節都記在心裡,為了集中精神他連官府分發的每人一碗酒都推辭掉。他默記下高啟的《上梁文》,然後考察一番後,回京向朱元璋遞交了調查報告。

張度的調查報告是不利於魏觀的,但並沒有採用蔡本的"異圖說"。他彈劾了魏觀兩大罪狀:"非時病民"和"危言"。所謂"非時病民"是認為魏觀調撥民工修建兩大工程耽誤了農民的農時,而且在修建過程中工程過急,有催趕逼工的現象存在;所謂的"危言"則是說高啟寫的《上梁文》不太妥當,認為"典滅王之基,開敗國之河"。
  

應該說,張度彈劾的這兩條罪狀都擊中了朱元璋敏感的神經。朱元璋農民出身,骨子裡是一個傳統的農民,站在農民的立場上,對誤農傷農的行為極其反感。魏觀的兩個工程既然誤了農時,朱元璋就不滿意了,把它想象成大興土木、民怨四起的事情了。而第二條罪狀中的"高啟"、"典滅王之基,開敗國之河"等字詞更是讓朱元璋渾身不舒服。他下令要親自查看高啟的《上梁文》。看完以後,朱元璋斷定:《上梁文》是一株大毒草,是射向大明朝的惡毒暗箭!至此,魏觀和高啟等人的命運就被決定了。
  《

上梁文》到底寫了些什麼呢?遺憾的是,這篇文章現在已經失傳了。根據散落在其他文獻中的內容,這篇文章提到了蘇州府衙"龍盤虎踞"。"龍盤虎踞"四個字形容某地地勢雄偉,通常是用來形容南京城的。高啟用這個詞來形容蘇州府衙,的確有不妥當的地方。但是朱元璋的想法不只於此:第一,蘇州府衙原來是誰的宮殿?與自己爭奪天下的夙敵張士誠的宮殿。你形容該地"龍盤虎踞",那張士誠是龍呢還是虎呢?如果張士誠是龍虎,那我朱元璋又是什麼?第二,蘇州府衙現在是誰的府衙?是魏觀的府衙。你魏觀在那裡龍盤虎踞,到底要幹什麼?聯想到高啟之前的舉動,原來他是要推翻新王朝,怪不得拒絕和新王朝合作呢。由此,說高啟和魏觀兩人大不敬還算是輕的,說你們圖謀造反也不為過了。


  

高啟在上樑儀式上還吟誦了一首《郡治上樑》詩。其中說:"郡治新還舊觀雄,文梁高舉跨晴空。南山久養幹雲器,東海初升貫日紅。欲與龍廷宣化遠,還開燕寢賦詩工。大材今作黃堂用,民庶多歸廣庇中。"這首詩用詞很好,很有氣勢,借上樑稱讚魏觀是國家的棟樑之材。但是誇張手法用得太過了,"龍廷"、"黃堂"等詞用在一座府衙上,就犯了和"龍盤虎踞"一樣的"錯誤"了。而且高啟還要魏觀"廣庇民眾",這不是要和朱元璋爭奪民心嗎?"廣庇民眾"的只能是朱元璋,而不可能是別人。
  

張度上表彈劾的時候,也沒想到這兩條罪會掀起一系列的血案。誤農時的罪過,最多不過罷官而已。"危言"也不過是訓誡或者徒刑而已。無奈,朱元璋從中發現了眾多的"造反證據","魏觀案"被定性為一次"謀逆"事件,魏觀、高啟、王彝以"浚河擾民"與"修府治興既滅之基"之罪腰斬於市。高啟當時只有39歲。
  

"魏觀案"定案過於主觀,主觀到連朱元璋都不太確信是否真實。魏觀被殺沒多久,朱元璋仔細想想,也覺得是個冤案了。於是明朝政府允許魏觀以禮歸葬,朝廷允許文人們給他編輯了文集,還派諸王和相關官員祭祀,算是給予了實質平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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