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0 呂祿,一蠢到底


呂祿,一蠢到底

晚年呂后

史入公元前180年,呂后的末日來臨,病危之夕,她念念不忘的,依然是鞏固呂氏之天下。

七月中,高後病甚,乃令趙王呂祿為上將軍,軍北軍;呂王產居南軍。呂太后誡產、祿曰:“高帝已定天下,與大臣約,曰‘非劉氏王者,天下共擊之’。今呂氏王,大臣弗平。我即崩,帝年少,大臣恐為變。必據兵衛宮,慎毋送喪,毋為人所制。”(《史記·呂太后史家》)

這年七月中旬,太陽炙烤,燥熱難當,呂后病勢日益危篤,下令任命侄子呂祿為上將軍,統率北軍,呂王呂產統率南軍。這兩支部隊,像兩群斑斕猛虎,扼守著西漢王朝的命脈。南軍由衛士組成,負責守衛皇帝與皇宮,駐紮在未央宮區域,未央宮坐落在長安城南部,故稱南軍,人數較少;北軍由士兵組成,負責守衛京城與三輔地區(右扶風、京兆尹、左馮翊),駐紮在長安城北部,故稱北軍,總兵力一般為4萬人,多時達6.5萬人。


呂祿,一蠢到底

蠢貨呂祿

呂祿作為上將軍,鎮守北軍,顯然是呂后眼中的“柱國之臣”。呂后叮囑兄弟二人說,高帝在時曾與大臣有“白馬之盟”,約定“非劉氏王者,天下共擊之”,如今呂氏兄弟紛紛稱王,大臣們憤憤不平,我快要死了,少帝還年幼,大臣們恐怕會發動兵變,你們要牢牢控制軍隊,重兵把守宮殿,不要離開皇宮為我送葬,那樣容易被人乘隙而入,置於死地啊!——說完這番令人脊背發涼的“遺言”,呂后一命歸西,遺詔賞賜諸王與列侯,大赦天下,“以呂王產為相國,以呂祿女為帝后”。

這時候的天下局勢,可謂黑雲壓城,危機四伏,“呂祿以趙王為漢上將軍,呂產以呂王為漢相國,秉漢權,欲危劉氏。勃為太尉,不得入軍門。陳平為丞相,不得任事”(《史記·周勃世家》)。呂氏兄弟大權在握,磨刀霍霍,意欲屠戮任何潛在對手。太尉周勃名為最高統率,卻不得進入軍營,丞相陳平名為宰輔,卻不得干預朝政;至於那個性情憨直的王陵,早被呂后晾在一邊,稱病在家閒居呢。

當此危急時刻,老臣周勃挺身而出,與陳平聯袂出手,密謀誅滅諸呂,扶立漢文帝劉恆繼位。這是一場險象環生的軍事政變,堪稱波譎雲詭,驚心動魄,在有漢一代影響深遠。《史記·呂太后世家》記錄了這一重大事件——

太尉絳侯勃不得入軍中主兵。曲周侯酈商老病,其子寄與呂祿善。絳侯乃與丞相陳平謀,使人劫酈商。令其子寄往紿說呂祿曰:“高帝與呂后共定天下,劉氏所立九王,呂氏所立三王,皆大臣之議,事已佈告諸侯,諸侯皆以為宜。今太后崩,帝少,而足下佩趙王印,不急之國守籓,乃為上將,將兵留此,為大臣諸侯所疑。足下何不歸印,以兵屬太尉?……大臣得安,足下高枕而王千里,此萬世之利也。”

呂祿,一蠢到底

酈寄遊說呂祿

“寄”,曲周侯酈商之子酈寄;“紿”,欺騙;“籓”,藩籬,指諸侯王封國。周勃官為太尉,卻不能進入軍營調兵,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找到陳平密謀,決定綁架身體羸弱的曲周侯酈商,要挾其子酈寄,令他出面忽悠呂祿放棄兵權。作為大漢“紅二代”,酈寄與呂祿交往頻繁,情誼深厚,兩人經常一起出遊打獵,飲酒歡聚,呂祿對他幾乎言聽計從。酈寄望著慘遭綁架的老爹,聽著兩位老臣的懇求,沉吟片刻,點頭應允。他進宮找到呂祿,將周勃陳平擬定的一番說辭合盤端出,說高帝與呂后共定天下,劉氏立九王,呂氏立三王,都是大臣共議,佈告天下,得到諸侯廣泛擁護。如今太后辭世,皇帝年幼,朝臣應該各就各位,秩序井然,大王您既然佩戴趙王印璽,不趕緊去封國鎮守,卻以上將軍之名駐守皇宮,這會引起大臣們猜忌,潛伏著巨大隱患啊!老兄您何不歸還印璽,把軍隊交還給太尉呢?——如此這般,就可以高枕無憂,萬世為王啦!

呂祿聽罷,深信不疑,準備照此辦理,歸還將印,將兵權交給太尉周勃,“使人報呂產及諸呂老人,或以為便,或曰不便,計猶豫未有所決”。他把這一情況通報呂產等家人,引起家族騷動,大家雞一嘴鴨一嘴,恓惶不安,猶豫不定。當此之際,呂祿約酈寄一起出遊打獵,欲詳細溝通,路過老姑呂嬃家門前,順便進去探望,言語間提及此事,呂嬃一聽大怒,說你作為上將軍卻要放棄軍權,我們呂家人就要死無喪身之地啦!於是,將家中珠玉寶器噼裡啪啦扔到堂下,氣哼哼地說:“毋為他人守也。”老孃再也不用為別人保存這些玩藝兒啦!

此後上演的“兵變大戲”,可謂波瀾起伏。“當是時,諸呂用事擅權,欲為亂,畏高帝故大臣絳、灌等,未敢發。朱虛侯婦,呂祿女,陰知其謀。恐見誅,乃陰令人告其兄齊王,欲令發兵西,誅諸呂而立。”——呂氏兄弟大權在握,陰謀奪取天下,然而千慮一失,被自己的女兒、朱虛侯的老婆告發了。呂女害怕事發被誅,致信劉章之兄、齊王劉襄,請他發兵誅滅諸呂,自立為帝。唉唉。這個細節,令人不寒而慄。呂祿之女對老爹的決絕,令人無語。此後,齊王劉襄致信劉氏諸侯,相約共滅諸呂,相國呂產派遣潁陰侯灌嬰率軍迎擊,豈料劉襄與灌嬰合流,按兵不動,靜觀待變。

朝外諸侯虎狼環列,朝內老臣劍戈爭鋒,周勃矯詔進入北軍,呂祿很快就繳械投降了——

太尉復令酈寄與典客劉揭先說呂祿曰:“帝使太尉守北軍,欲足下之國,急歸將印辭去,不然,禍且起。”呂祿以為酈兄不欺己,遂解印屬典客,而以兵授太尉。太尉將之入軍門,行令軍中曰:“為呂氏右袒,為劉氏左袒。”軍中皆左袒為劉氏。太尉行至,將軍呂祿亦已解上將印去,太尉遂將北軍。(《史記·呂太后世家》)


呂祿,一蠢到底

周勃進入北軍

“典客”,秦置官名,為九卿之一,掌管王朝對屬國之交往等事務;“袒”,脫去上衣,露出胳膊。太尉周勃令酈寄與典客劉揭先一起找到呂祿,傳達皇帝詔命:少帝令太尉統率北軍,請您馬上返回封國,歸還將印,速速離開,不然就要大禍臨頭啦!呂祿認為酈寄老兄不會欺騙自己,遂以令而行,把大將軍印璽交給典客劉揭先,將兵權交還太尉。周勃高擎將印進入軍門,厲聲下令:擁護呂氏的袒露右臂,擁護劉氏的袒露左臂!兵卒呼啦啦袒露左臂,齊聲吶喊擁戴劉氏。

這時候,呂祿已經離開軍營,周勃執掌北軍,而南軍還在呂產手中,“呂產不知呂祿已去北軍,乃入未央宮,欲為亂,殿門弗得入,裴回往來”,呂產不曉得呂祿已經交出兵權,闖入未央宮,準備作亂,可是卻打不開殿門,焦躁地來回走動,周勃令朱虛侯劉章率千餘兵卒前往剿滅——“入未央宮門,遂見產廷中。日餔時,遂擊產。產走,天風大起,以故其從官亂,莫敢鬥。逐產,殺之郎中府吏廁中。”“餔”,通“晡”,申時,傍晚。劉章率軍進入未央宮,呂產惶遽無措,隨從亂作一團,那是傍晚時分,狂風大作,吼吼有聲,劉章下令追殺,呂產逃到郎中令府廁所中,被追兵殺死了。一場驚天遽變,就這樣略顯簡單地決出了勝負:呂氏家族男女,無論老幼,一律處斬。

這場導致呂氏家族慘遭族滅的兵變,與其說是周勃力挽狂瀾,不如說是呂祿一蠢到底。呂祿官居上將軍,統率王朝勁旅,卻辜負了老姑呂雉的厚望。其一,呂后臨終前一再告誡他,朝中老臣猶如虎狼,要小心提防,切不可掉以輕心,他卻對老友酈寄的一番忽悠深信不疑,蠢得天昏地暗;其二,在舉族惶恐不安,二姑呂嬃大發雷霆的情形下,他依然沉迷其間,不作絲毫反省,不採取任何應對措施,還與酈寄一起出遊打獵,似乎一切盡在掌握,蠢得江河嗚咽;其三,在周勃進入軍營,拔劍在手的危急時刻,他徹底崩潰,也不跟呂產打聲招呼,一走了之,一腳踏落懸崖,將整個家族的男女老幼,統統帶進了萬丈深淵裡。唉唉。呂后泉下有知,當會為了呂祿的愚蠢,而嚎啕失聲!


呂祿,一蠢到底

族滅呂氏

而那位將老友呂祿一步步引入覆滅深淵的酈寄先生,留給後世的身影卻有些黝黯。漢文帝劉恆稱讚他為劉氏王朝立下大功,“上慰皇父高帝之靈,下奉非劉共擊之誓,此功在王室所當崇報者也”;然而,“賣友求榮”的千古罵名,他也是難以洗白的,畢竟史籍記錄在冊,難以更改。宋代詩人林同詩曰:“直以劫父故,蒙他賣友名。閒將誅呂論,非勃亦非平。”林詩人指出,酈寄因為營救被綁架的老爹,出賣朋友,蒙受罵名,其實呢,若論誅除諸呂之首功,既不是周勃,也不是陳平,而是酈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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