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07 孽種(民間故事)

夕陽斜下,照耀著江面上的一艘遊輪,這是多麼美麗的畫面!更不可想象的是,我現在就置身在這畫面之中了!

那部讓我頭痛萬分的小說給我的惟一好處就是一筆還算不少的稿費,可以讓我毫不心疼地做一次長江沿岸旅行。而且還是坐著如此豪華的遊船!

雖然已經是旅行的第二天,但我仍然高興得想要大叫。

濃濃的暮色籠罩一切,我微笑著來到餐廳,隨便挑了一個位子坐下,跟剛剛認識的船客打招呼。

一個穿著白色西裝,戴著眼鏡的男子獨自坐在角落裡,那是何醫生。看到我,他舉了舉手中的酒杯向我微笑。

在我前面兩三步遠的地方,坐著相當有氣質,而且很高傲的林小姐。她是個小提琴手。看到我,她微微一笑,向我點點頭。

跟林小姐坐同一桌的是她的朋友,扎著兩條辮子的少女——蘇。她也是個音樂家,不過卻相當活潑好動。她笑著指了指盤子裡的食物,向我作了個鬼臉。

兩個女孩旁邊的桌子,還坐著兩位先生。一副市儈的樣子,似乎看誰都不順眼。我是很不喜歡這種人的。順便說一句,就在剛剛登船的兩小時內,他們就因為枕頭高度不合適的事情跟服務人員吵了一場。

還有兩個特殊乘客——一對剛剛結婚的新人。他們是來這裡度蜜月的。說實話,他們的確是我見過的最漂亮最般配的一對。新郎姓李,文質彬彬的,很溫柔和藹。而那個常常微笑的新娘——恐怕只能用美若天仙來形容了。

李夫人看到我,立刻將手中的書合起來,把書皮對著我——她在看昨天我為她簽過名的書。

我衝著她笑笑。

這對新人大概是所有客人中最惹眼的了吧?

不。其實還有兩個人跟他們一樣惹眼——那是一位美婦人和她的兒子。

我向他們打了個招呼。那位美麗的婦人也略略點了點頭示意。但不知為什麼,她的臉上帶著淡淡的憂鬱,雖然她在看著我,但她的目光卻好像穿過了我,落在了一個不知名的地方。

而那個十四歲左右的男孩,我的老天!這簡直是民間傳說中,由狐狸變成的美男子——儒雅文靜白皙俊秀的臉上,掛著出塵的淡漠。他有一頭很柔順的頭髮,漆黑的眼睛清澈又靈動,討人喜歡極了。

多麼讓人愉快的旅行啊!

“真是像做夢一樣的日子啊!”我站在甲板上,扶著欄杆。

驀然,我發現了甲板上站著的另外一個人——那個漂亮的男孩。他穿著非常普通的白襯衣,黑褲子,站在那裡眺望遠處,手中還提著一個夾子。

雖然心中很想去與他說幾句話,但是我毫不瞭解他的性情,萬一說錯了話就糟了。所以,我就這樣一直看著他。

過了一會兒,他似乎察覺到我在看他了。他看了我一眼,然後就徑直向我走了過來。

“請收下。”他遞給我一張紙。

我趕緊接過來一看,那是一張素描,畫的是我。他畫得很好,顯然有很深的素描底子。

“對不起。”他說,“我沒經過允許就隨便畫了。”

“不不不,棒極了。”我說,細心地將那張畫夾進我的文件夾,“謝謝你。我會好好保存的。”

遠遠的,傳來一聲呼喚:“小司?你到哪裡去了?”

他向我笑了笑,轉身跑回船艙了。

我呆了半天,直到連他的腳步聲都聽不到了,才把目光轉向天上的流雲,開始喃喃背誦著一些我能記得起來的詩詞。

過了幾分鐘,又有人踏上甲板了——是那個年輕的醫生。

他仍然穿著白色的西裝,白色的鞋,不過已經不是昨天那一套了。他走到我身邊不遠處停了下來,看了我一眼,然後又順著我的目光向天上看去。過了片刻,他突然開口:“你是作家,對嗎?”

“嗯。”我點點頭,“你看過我的書?”

“我……我的女同事們都很喜歡你的書。”他遞給我一個很厚很厚、包裝精美的褐色硬皮筆記本和一支鋼筆。“如果方便的話,請給我籤個名好嗎?”

“嗯,好啊。”我接過本子,在扉頁上寫下了我的名字,然後把本子還給他,“您不喜歡文藝小說?”

他抱歉地笑笑,“是的。我喜歡看推理小說。尤其是阿加沙·克里斯蒂和柯南道爾的。”

“我也看過不少。真好。”我由衷地讚歎,“他們的腦子真不可思議。”

“是啊。”停了片刻,他問:“在你看來,小說中的那些罪案若是發生在現實,也會被警察破解嗎?”

我想了想,皺皺眉,“不知道。好像沒有那麼聰明的警察——因為不會有那麼聰明的罪犯。”

和那個何醫生聊了半天,我因為風的關係而感覺到有些頭痛,不得不回船艙。

路過餐廳的時候,我看到那個剛剛結婚的李夫人,正和小司坐在一起說話。李夫人顯然相當喜歡小司,時不時伸手去撫摸他的頭髮,本來就常常掛著笑的臉,現在笑容更加濃了。本來嘛,那樣的男孩,有誰能討厭他呢?

我看了自己的文件夾一眼,想到裡面還有一張他送給我的素描,我就不禁微笑起來。

保持著這個表情,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吃下頭疼藥片之後,我躺在床上看雜誌。陽光透過小小的窗戶照進來,暖洋洋的。漸漸地,不知怎的我就睡著了。

睡夢中,隱隱聽到有人從我門口走過,並且在大聲地說著話:“媽媽,為什麼?”

“不為什麼!你從今天開始儘量呆在房間裡,不許跟任何人接觸!”

“媽媽!這簡直不講道理!……”

聲音消失了,我又繼續沉睡了。

第二天,我們的船靠岸了——今天的地點是一個不知名的山(其實是有名字的,但是我不記得了)。我讀過好多的武俠小說,很多場景就像我現在看到的一樣。頭頂是陰霾的天空,身旁是帶著水氣的風,聞到的是樹木的味道……

中午的時候,我們在山上吃了一頓飯。這頓飯吃得實在太有趣了。為了熱便當,我們找了很多樹枝,把兩根豎起來當柱子,上面橫一根掛便當的杆子,然後就開始用樹葉生火了。一開始,大家手忙腳亂的,好不容易點著的火又滅掉了,只剩下滾滾濃煙,嗆得每個人都眼淚縱橫,咳嗽不斷。

但無論如何,這頓飯總算是勉勉強強地做好了。雖然有的便當沒有熱透,有的便當卻熱過了火,但大家都很開心。啊,不,有人不開心,就是那兩個庸俗無比的先生。他們不停地在埋怨我們這些做飯的笨手笨腳,但卻總不來幫忙。

吃飯的時候,大家習慣性地熟人跟熟人聚在一起。像我這種獨自一人的就顯得好孤獨。所以我就找到另外一個沒有朋友的人——何醫生。他今天換了一條牛仔褲和一件休閒衫,看起來有點兒像小孩子。

吃完飯後,略略玩兒了一會兒,大家開始下山了。

在我看著山路猶豫的時候,何醫生走到我身邊,問:“柯小姐,下山路很不好走,需不需要……”

我不等他說完就點點頭。“需要。我從很小的時候就在下山路上摔倒過,現在想起來還是害怕。”

“就是這樣子的。很多人的童年經歷會給往後的人生帶來烙印,比如恐窄症,恐尖症……”他歉意地笑了笑,伸手扶住我的胳膊,“對不起,我又扯到我的本行上了。”

“請大家等一等!”我們的導遊小姐突然叫了起來,“有誰看到林小姐的朋友了?她沒有跟我們一起下山嗎?”

這番話引起了一陣短暫的騷動。我看看站在導遊身邊、緊皺眉頭焦慮不安的林小姐,又看了看何醫生。他對我搖搖頭。

“沒有人看到她嗎?”導遊小姐又問。

“沒有。”所有人都這樣回答。

那兩個“市儈先生”中的一個大喊起來:“喂,她該歸隊的時候不歸隊,像這樣的人我們管她幹什麼?”

“或者,她過一會兒就會回來吧?”何醫生說,“我們還是等一下吧。”

但是,一直過了十五分鐘,那個女孩也沒有回來。

“我們必須去尋找一下了!”導遊小姐下了“命令”。

懸崖下,警察緊張地進行著工作——失蹤的女孩在那裡被發現了,顯然是由懸崖上落下來的。

“林小姐,請你說一下,死者是什麼時候離開你的?”

“吃午飯之後。我要去收拾便當盒子,她說要散散步,然後就離開了……我,我當時認為她一定會回來的,所以就沒在意。”

“那你是什麼時候發現她失蹤了?”

“當我們要離開的時候。我發現她不在隊伍裡,所以就告訴了導遊小姐……”

警察點點頭。“根據死者鞋底的青苔來看,死者好像是在懸崖旁遊玩的時候不慎失足而墜崖致死的。林小姐,你的朋友平時人際關係如何?”

“她……她人很好,大家都很喜歡她。”

“她沒有仇人嗎?”

“沒有。”

“那麼,她可有購買保險?她的財產如何?”

“她不喜歡保險,她說不吉利。至於財產……她只不過是靠打工掙錢的大學生而已。”

“她沒有什麼值錢的首飾之類的東西嗎?”

“沒有。她只有一把普通的小提琴。”

船艙裡的氣氛極度壓抑。林小姐一直在哭,不停地說著:”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小司幾次想上去安慰她,卻被他的母親拉開了。

小司和他的母親,還有那兩個臉色冰冷的先生,很快就離開大廳回自己房間了。李夫人,她的丈夫,還有我,仍在竭盡全力地安慰林小姐。何醫生卻給了她一杯有少量安眠劑以及蘇打的水。

過了一會兒,我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間,把今天的事情寫進日記。

在日記的最後幾行,我寫道:我為什麼總覺得有一點兒不對勁呢?

第二天,船開到了一個城市旁,我們的旅遊計劃就是去那個城市觀光。雖然說是全體都要去的,但是有兩個人和服務人員一起留在船上了——那是林小姐和被關禁閉的小司。

“我真搞不懂,為什麼小司的媽媽不許他跟我們一起去?”我低聲問跟我走在一起的何醫生。

“可能是害怕他也出什麼……男孩子比較調皮的。”他回答。

這是一個不錯的城市。馬路很寬廣,商業也很發達。只不過大家都不太開心,也分外的小心——因為昨天的事故。

接下來,我們要去看看這個城市著名的建築。我抱著剛才在商店跟李夫人一起買到的東西,搖搖晃晃地跟在隊伍後面。

昨天,這個城市似乎下過一場雨,地上有很多水坑,相當不好走。我的視線全被懷中的紙袋擋住了,在橫渡馬路的時候,我的高跟鞋突然踩中了一個坑,頓時失去了平衡。

“小心!”何醫生立刻伸手扶住了我,結果他懷中的紙袋卻掉在了地上。

過了好一會兒,我才回過神來,趕緊自己站好。“謝謝……謝謝你了。”我笨嘴笨舌地說,一邊替他撿起紙袋。

“嚇我一跳。”他笑了笑,接過擦乾淨的紙袋,“我還以為又要出一件事情了。”

我一愣,“你……你也覺得,昨天的事情很不……不對勁嗎?”

“……只是直覺罷了。”

我們一邊說一邊穿過馬路,追上了隊伍。

“林小姐,她好像一直都沒有恢復。”我說。

“那當然了。你知道嗎?撇開心理打擊不說,這次是林小姐以老師的身份帶那個姓蘇的女孩來這裡玩的,現在卻出了這樣的事情,林小姐回去之後怎樣對女孩的家長交待?我看,林小姐的心理創傷可能永遠也無法恢復。”

我點點頭。

當天晚上,我在房間裡欣賞剛買到的工藝品和衣服。

正在我最高興的時候,突然聽到外面走廊裡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夾雜著亂七八糟的叫喊。

我皺著眉拉開房門,正打算責怪外面的人如此大吵大鬧時,卻發現好幾個服務人員在我面前跑了過去——每個人的神色都很慌亂。

“喂,請問出什麼事啦?”我拉住一個女服務員,問。

“林小姐淹死了!”

我只覺得頭腦一陣暈眩。

“你是說那個小提琴手嗎?”

“對,就是那個拉提琴的。”

警察已經在甲板上了。

林小姐平平地躺在甲板上,渾身溼透,一動不動——她死了。

據說小司是第一個發現屍體的人。他現在正皺著眉頭,焦灼不安地站在警察身邊。

“我在房間裡閒得無聊,就到甲板上來看看風景……結果,我發現林小姐落在水裡,好像一動也不動了……我當時嚇呆了,大概愣了一小會兒,我才想到應該去報警,然後我就去找了服務員。但……但……”

“好了好了。”那個作記錄的女警拍了拍小司的頭,不無愛憐地說了一句,“別難過了,男孩子不可以哭的。”

當警察瞭解了昨天發生的事情之後,問:“照你們的說法,林小姐依然沉浸在失去朋友的痛苦中嗎?”

“是的。”被詢問的何醫生回答,“昨天晚上我陪她的時間最長,她一直說都是她的錯,她不應該讓朋友離開自己之類的話。”

“我也聽到林小姐這樣說。”我說。極力不去看躺在甲板上的林小姐。

“我……也是。”李夫人抽泣著說。

其實,因為昨天晚上林小姐不停地在反覆這幾句話,所以幾乎所有人都聽到了。

忙碌了一段時間之後,林小姐的屍體被搬走了。

這是這艘船上第二個死人了。

我們這艘船肯定會出名的。我這樣想著,卻情不自禁毛骨悚然起來。

萬一……這些都是謀殺呢?如果,在我們的旅客中,或者服務人員中,有一個殺人狂呢?

我被自己的想象嚇壞了。

吃完晚飯後,在返回自己房間的走廊上,我碰到了站在那裡的小司。他左邊的臉上有一塊紅腫,好像被人打了。

“小司?你站在這裡做什麼?”我微笑著,關切地撫摸一下他的左臉,“你的臉怎麼了?”

“媽媽因為我偷偷跑出房間而打了我一耳光。”小司看著我,不解又委屈的樣子。

“我不明白媽媽為什麼這麼生氣?”

“你媽媽也是擔心你啊!她害怕你也落水,或者出什麼意外。”

“媽媽老把我當小孩子。我能照顧自己的。我可不想整個假期就這樣呆在船艙裡。”

“不過你要聽媽媽的話,不能讓她生氣。這樣好了,明天若是媽媽還不讓你出去玩,我就借給你幾本小說,可以用來打發時間。”

“真的嗎?謝謝你。”小司微笑起來,“那我先回去了……”說完,他轉身走向走廊的盡頭,他的房間。

明天,就是旅行的最後一天了。我想盡快結束這次旅行。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預感應驗了。不幸的事情再次發生。

旅行的最後一天,早上最先看到的竟然是警察。

他們把我從睡夢中叫起來,劈頭就問:“你認識這個人嗎?”

我看了看他手中的照片,那是李夫人。“算認識吧……”

“你們是什麼關係?”

“朋友啊!”

“請問你昨天晚上在幹什麼?”

“啊?”我帶著幾分不清楚,回答:“睡覺啊!”

“有誰可以證明?”

“沒有人。”我漸漸清醒過來,問:“出什麼事了嗎?”

“謀殺。”警察冷漠地說著,“死者死在自己的房間內,沒有搏鬥的痕跡,所有跟死者關係較好的人都有嫌疑。”

我頭腦一陣發暈,“你是說……她死了?!”

警察根本不回答我的問題,走出了我的房間。

我愣了片刻,跳起來衝了出去。

跑過一條走廊,李夫人門前聚滿了人,旅行團的全體成員差不多都到了。我根本看不到房間裡的情形,但從所有人的表情來看,一定相當恐怖。

李先生靠在牆上,不停伸手擦拭眼淚,一面應付著警察的問題。

“你是什麼時候發現死者的?”

“早上……”

“昨晚你做什麼去了?”

“我去找何醫生,要感冒藥……”

“為什麼整晚都沒有回房間?”

“我跟醫生聊天,很投機……當我回房間的時候,發現房門是關著的,沒有燈光射出來,我想她是睡著了……我不想打攪她……但沒想到……”他又開始痛哭起來。

“幾點回房間的?”

“大約在一兩點吧。”

“真的嗎?”警察轉向穿著睡衣的何醫生。

“是。”

“死者是在自己的房間裡,被一把普通水果刀刺中心臟,當場斃命的。因此,當時的情況可能是,有一個跟死者關係極好的人敲門,所以死者沒有任何懷疑就讓他進來了。在進門之後,趁其不備殺死了死者,然後逃走。鑑於這是艘船,所以兇手一定還呆在船上。”這個警察掃視了一下房間,說,”奇怪的是,房間絲毫沒有被翻找的跡象,也沒有任何財物丟失,所以可以確定不是謀財害命……所有乘客都到齊了嗎?”

“不……不。”驚慌失措的導遊小姐說,“還有兩個人沒來……我帶你們去找他們的房間。”

這時,我也發現了,小司和唐夫人不在這裡。

不知道為什麼,我也跟在警察後面去了小司的房間。

在那裡看到的東西,讓我們更加驚訝。

早上的陽光下,小司仰面躺在床上,柔軟的短髮在枕頭上散開,黑得發亮。他的姿勢看起來很舒服,一隻手放在腹部,另一隻手垂在身邊,嘴角帶著微微的笑意,似乎做了很美的夢。

唐夫人仍然穿著那套白色旗袍,那樣優雅地跪坐在床旁,枕著自己的右臂,長長的睫毛在臉上投下一線陰影,越顯得皮膚欺霜賽雪。

他們像雕塑一樣一動不動,不,他們現在真的變成了雕塑——冰冷,沒有生命。

我不知道當時我做了什麼,我叫了嗎?我哭了嗎?我只記得我好像離開了那裡,回到自己的房間,回答了警察的問題,然後收拾了行李,下了船。

那次旅行已經結束兩三個月了。

我一直覺得那次旅行像做夢。如果不是日記上清楚寫著的話,我真要以為我做了個大夢。

李夫人被殺的事情,警方仍在極力追查中。唐夫人和小司被定為自殺——在他們房間裡發現的牛奶杯,還殘留著安眠藥。不過在媒體報道上,小司和唐夫人、李夫人的事情都被隱藏了,報紙上只說這是一次最不祥的旅行,並報道了生存者名單。

當然,這些都是事後何醫生告訴我的。

早上,我醒來的時候,看到的是我自己的房間。

梳洗完畢,吃過早餐之後,我坐在客廳中翻報紙,想著今天要做的事情。

門鈴響了。

門外站著一個陌生的中年男子。他穿著整潔的休閒西裝,有禮貌地笑著,“您好。請問是柯小姐嗎?”

“嗯。我是。你是……”

“我是心理醫生。”他說,“如果方便的話,我想了解一下,當你去長江旅遊的時候,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為什麼要了解這個?”

“因為……”他從口袋中掏出兩張照片,“我以前有兩個客人,他們也參與了那次旅遊。我想知道他們的情況。”

我接過照片看了一眼,說:“你怎麼找到我的?”

他笑了,“有關報道特別提到了您,別忘了您是著名作家。”

我讓開了門口,“請進來吧。”

我應他的要求,給了他一杯茶,我自己卻倒了一杯咖啡。

然後,我就開始敘述那次旅遊的每一天,每一件事情。當記憶不清楚時,我就拿出日記來給他看。雖然我的日記沒有記載最後一天。

兩三個小時之後,我說完了所有我知道的,然後獲得解脫似的吐了一口氣。

“是嗎……小司和唐夫人都……”

我喝一口咖啡,問:“你有他們的照片。他們以前到你那裡去看過病嗎?”

“是的。”他說。

“什麼病?”

他沉默了一秒鐘,說:“精神分裂症。”

“精神……分裂症?”我愣了一下,立刻追問:“誰?唐夫人?還是小司?”

他搖搖頭,說:“請讓我把整個故事從頭到尾說一遍吧。不過請你做好準備,這個故事可能會讓你覺得非常難過。”他喝了一口茶,講出了小司的秘密。

“兩年前,我的診所已經小有名氣的時候,小司的媽媽——唐夫人找到了我,她告訴我,她的兒子作了一件讓人驚訝的殘酷事:小司在朋友家寄宿了三天,但在臨走的時候,他的朋友突然憤怒地打電話給唐夫人,說……說小司用裁紙刀破開了他們家小狗的肚子!當唐夫人去見小司的時候,小司卻說他什麼都不知道。那表情實在不像是在說謊。於是,唐夫人開始擔心是不是什麼精神病,所以找到我這個有口碑的個體醫生,為了保密。”

“保密?不讓親人知道嗎?”我插嘴。

“是的。他們家是個大財團,親友相當複雜……後來,她帶小司來到我的診所。我覺得很驚訝,小司是我見過的最……無可形容的男孩。你也這樣想吧?我給他作了一次檢查,很快就發現他患有嚴重的精神分裂症。我試著給他作了為期半年的治療。這段時間他沒有再做什麼。就在我和唐夫人都認為他痊癒了的時候,第二件事情發生了。”他突然放慢了語氣,一字一字地說:“小司殺死了自己的祖父。”

我頓時倒抽一口冷氣。

“小司的祖父病危住院的時候,小司的父親、叔叔伯伯不巧都在外地,只好唐夫人帶著小司來照顧。當時醫生盡了最大努力,也只能讓病人的生命延長一點而已。他仍然隨時可能死去。小司聽到這件事情之後,情緒大大波動,但很快就平靜下來了。當天晚上,唐夫人醒來去洗手間的時候,路過病房。她發現小司站在漆黑的病房裡,呆呆地看著床上祖父——而小司的手裡卻拿著扯斷的氧管!”

他長長嘆了一口氣,說:“發生這件事情之後,我只能說我再也無能為力了。於是,唐夫人帶著小司開始各地尋醫——但看來到最後也沒找到。”

沉默。

我吞了一口唾沫,費力地問:“他……他的祖父,對他不好嗎?”

“不。正相反。他的祖父很疼他。他一直愛祖父勝過愛父母。”

“那為什麼……”

他突然抬起頭來,激動地說:“我就是不懂啊!否則……否則也不會出現這種結果了。”

我瞪大眼睛,看著坐在我對面的男子。

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了。

當送走了那位心理醫生之後,我又回到了大廳,看著褐色的茶几上,小司的照片。

不知道為什麼,我又想起了小司最後躺在床上的姿勢,和那嘴角的淡淡笑意。我突然發現,這時照耀在我身上的陽光與那天照耀小司的陽光竟是如此相似。

一瞬間,我明白了。

小司並不是痛恨他所毀滅的東西,而是深深地愛著他們。就是因為太愛了,所以無法容忍失去。當他所愛著的東西要離他而去的時候,他就會毀掉那個東西——不論是人,還是別的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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