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19 川藏北線上的布加雪山,偶遇蟲草生意人,動作很嚇人笑容卻很單純

次日,我們起個大早,從孜珠寺下來趕去丁青縣城投宿。進城的路口沒別的車,檢查站旁孤零零地坐著個年輕交警,守著同樣孤零零的撂杆。他個頭不高,身子顯得有些單薄,文質彬彬的樣子,見我停車就迎上來,只三言兩語,便將施工路段的情況一一解說透徹,時間地點現狀,連同推薦的通行方案,條理非常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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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兄弟看樣子受教育程度不低啊!”我不由得重新端詳起這個貌不驚人的小夥子,他的沉穩似乎與年齡有些不相符,如同那身略顯肥大的制服,而眉宇間隱隱透出的一絲憂鬱背後,又隱藏著怎樣的人生故事呢?臆想一個陌生人的故事,有時是件挺有趣的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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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青縣城背山面水,被兩廂擠住了,拓不出縱深,只好順著河岸蔓延。城區由一條主街貫通,繁華地段是個陷在馬路中央的三角形孤島,聚集著一批上世紀八九十年代風格的多層建築。臨街商鋪的經營項目從日雜到古董,頗有些跨度,最大最醒目的招牌則是蟲草交易中心,掛在核心位置一面髒兮兮的玻璃幕牆上,下邊的門口卻冷冷清清,大臺階上只散著幾個閒人。

我們最後落腳的地方似乎曾經是座教學樓,旅館後面的大院裡停滿了越野車,幾乎清一色的白色豐田,全是好傢伙。我下樓拿行李,一抬眼,看見個藏族牛仔趴在我們的車窗上,正把臉緊貼了玻璃使勁往裡瞧,一幅恨不能鑽進去的架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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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裡一驚,腦際瞬間掠過若干設想,頭皮就有點兒發麻,“啥情況,有企圖麼?這大白天的……”咬牙定了定神,我裝出大大咧咧的樣子晃過去。那人察覺,轉頭看到我臉上的詫異和警惕,有點兒不好意思地笑了,“嘿嘿,就是看看……”他的普通話有點兒生硬,笑容則單純坦誠,透亮得不摻一絲雜質,我即刻認定此人並無惡意。

我放下心開始細打量眼前的角色。這是個中年漢子,眼角已經有了明顯的魚尾紋,挺括的鼻樑和輪廓分明的臉龐令人印象深刻。他個頭不高,身子厚實得像堵城牆,頭戴寬簷牛仔帽,皮夾克沒拉拉鍊,乾淨服貼的棉布格子襯衫敞著領口,露出古銅色的肌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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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是這兒老闆?”我看他不像尋常住客,“不,我們住這裡,這些都是我們的房。”院子周邊有十幾間聯排的二層簡易小樓,被牛仔抬手畫個圈,盡皆攏了進去。“我們是玉樹的,來做生意,蟲草。每年結伴一起上來,要在這裡住好多個月。這些車也都是我們的。”

“喔,那可是發財的買賣。”我掃視一下院裡出入的另幾個人,果然也都衣著打扮不俗,豪氣逼人的樣子,想是見過大世面。漢子笑眯眯地又道,“丁青一帶的蟲草最好,採挖季節我們收回來自己曬乾,現在鮮的沒有,就去牧民家裡收曬好的乾貨。”我注意到他身後緊跟著個又高又壯的年輕人,那小夥子的眼睛大而明亮,圓臉盤還帶著些稚氣,而額上一道醒目的傷疤卻刻畫出狠厲與彪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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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用蟲草嗎?”我問他,“一點點吧。”大男孩的笑容靦腆得可愛。

布加雪山離開國道並不很遠,我老早便開始抻著脖子眺望,卻找不到。天陰沉著,鉛灰色的雲團走走停停,間或也有陽光灑下來,怏怏的,沒了慣常的熱烈與直接。

拐下國道,跨過一架工兵鐵橋,無奈地發現往玉雄村的小路攔斷了在鋪水泥。草灘上縱橫交錯的車轍讓人一時摸不著頭腦,好容易辨清方向,又趕上片爛泥坑,貌似別無他途,只得咬咬牙掛上四驅,七擰八拐地硬衝過去,座下傳來稀里嘩啦的底盤拖蹭聲,讓我一陣揪心。爬坡的土石路很窄,緊鄰的澗水被擠壓在巖縫裡,急急地跌落,喧譁聲讓人心裡隱隱的不踏實。躍上一層臺地,眼前豁然開朗,寬闊的山谷,教科書式的U型切槽,顯然是冰川的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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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水兜兜轉轉,在金黃的草灘上迤邐而來,黑色的犛牛散落四野,安詳地點綴著這一片寧靜,成排積雪的山峰就在我們身邊了,卻並不顯得特別陡峻,畢竟谷底海拔已近四千五百米。遠眺河流盡頭,一帶白色的冰川——焫茸冰川從轉折的山峽裡探出頭來,湧進高懸在半山腰的冰湖,那便是我們今日的目的地了。小路還在向前延伸,能走車是個福音,這幾天高原反應依舊如影隨形,令我實在怯於挑戰高海拔徒步。

車子停在高高的終磧壟腳下,我和瑛子氣喘吁吁地爬上一道長坡,山岩寰抱中,湖水安詳地鋪陳著,一塊晶瑩亮白,被陽光雕琢得奇形怪狀的浮冰沉靜地停在我們面前,似乎在好奇地端詳這兩個訪客。湖對面灰白色的冰川隱隱閃著星星點點的幽藍,它一頭潛入水中,好像閉著口氣,隨時會從什麼地方冒出來,嚇我們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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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低沉的轟鳴聲滾過,短暫的靜默之後,成排的浪湧突然激盪過來,幾乎將我們打溼,想是冰川內部發生了崩塌。少頃,眼前的那塊浮冰也冷不丁啪噠一聲,掉下個小角,隨即慢動作似的翻倒下去,幽幽地蕩了幾蕩,找到新的平衡,換了完全不同的模樣。

我和瑛子在坡岸上不聲不響地坐著,身後是一架獵獵飄舞的經幡。不想動了,身心已如這山谷一般空靈,就這樣融入風景吧,彼此感知,不用言語。

突如其來的急雨將我們澆回到車裡,西北方向的另一條峽谷冰川,就留待明日去探訪吧。下撤到開闊的河谷,我們開始物色宿營地,雨卻突然又收住了,一時間烏雲退避,白雲疾走,晶亮耀眼的陽光連片潑灑,天地間陰晴明暗交錯糾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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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看!”身旁的瑛子大喊,我疾轉頭,瞪大眼睛看向草坡上落下的兩道彩虹,它們的背後,是一片銀灰色的雨幕,似乎隱藏著另一個平行時空,而峰頂上亮白的雪粒盆則被閃現的藍天映襯了,在縹緲的雲絮間若隱若現。我們踩著高高低低的凍土包,走去河谷草灘中央,在那裡,河灣洄水在一片金黃中勾劃出柔美的弧線,細看那水色,青碧間透出些幽雅的灰色,溫潤如上好的鴨蛋青碧玉。“這簡直就是國家地理的封面啊……”我搜腸刮肚,實在想不出該怎樣讚歎這仙界般的景色。陽光的君臨激活著河谷中的生命,一匹俊俏的小馬小心翼翼涉過齊肩深的河水,與岸上焦急等待的夥伴匯合,耳鬢廝磨地問候一番,便奮蹄揚鬃,奔騰跳躍著前後追逐而去,淺灘上濺起片片水霧,歡快的嘶鳴聲在山谷間迴盪。那一刻,我看見青春的神采,聽見自由在空中飄揚。

這精彩的一日落幕之前,一頭壯碩的黑白花犛牛造訪了我們在河灘上的營地,它低著頭踱到我面前兩米開外,試探著進退,嚇得我一把扯下身上的紅色衝鋒衣甩進了車廂。這龐然大物貌似對地上的摺疊桌有著濃厚的興趣,任由山腳下的牧人連聲吆喝帶吹口哨,就是不肯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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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人最終無奈地跋涉過來,那是個壯實得如鐵塔一般的藏族漢子,頭上纏著紅色的絨線絛。語言不通的我們除了相對傻笑,就只能用有限的幾個詞彙簡單交流。我比劃著,請他示範手中那好像叫做烏朵的投石器,漢子明白了,咧嘴笑著,彎腰從地上拈起個雞蛋大小的石塊,裹進烏而朵的兜子裡,將兩端的繩子捏了,呼的掄起一圈,我只覺得一股勁風貼面擦過,石塊已如流星般疾射而出。那不聽話的好奇大犛牛肯定領教過這法器的厲害,早翹著尾巴撒腿逃向大群去了。

夜色緩緩抹去最後一絲雲霞,緊密地包裹了大地。冷風劃過,四野再無聲息,河流似乎也已凝固。如水的月光靜悄悄地越過黝黑的山脊剪影,輕柔地傾瀉下來,填滿山谷,一切似乎都已在這皎潔的銀白中沉沉睡去。我撳滅車廂裡的閱讀燈,同身畔的瑛子道晚安。

明日此時,我們應該已離開丁青了。

文、圖/張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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