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4 宋詞裡的除夕民俗與除夕詞 一個非常重視歲時節令的時代


宋詞裡的除夕民俗與除夕詞 一個非常重視歲時節令的時代

除夕是一年中最末的一天,又稱除日、除夜、歲除,俗稱“年三十”。因為它是一年之終結,所以在我國傳統節日中極為重要,極為隆重。而宋代又是一個非常重視歲時節令的時代,宋代的除夕民俗活動可以說隆重、豐富而熱烈。

宋詞裡的除夕民俗與除夕詞 一個非常重視歲時節令的時代


宋詞裡的除夕民俗與除夕詞 一個非常重視歲時節令的時代


宋詞裡的除夕民俗與除夕詞 一個非常重視歲時節令的時代

據吳自牧《夢粱錄》記載,除夕這一天家家戶戶要灑掃門庭、換門神、釘桃符、貼春聯、祭祀祖宗。而在宮廷中還要舉行隆重的驅儺儀式。除夕的夜晚,到處爆竹鳴響,家家團聚飲宴,守歲娛樂。宋代的除夕場面隆重盛大,氣氛熱烈,節物豐盛,是一個全民參與的充滿享樂色彩的盛大節日。

宋詞裡的除夕民俗與除夕詞 一個非常重視歲時節令的時代

對於這樣一個盛大節日,從現存的宋詞來看,對它的反映似乎有些不盡如人意。唐圭璋《全宋詞》中,比較明確標示“除夕”、“除日”、“除夜”、“歲除”等的有不到40首,這和宋代元宵詞數百首的數量簡直不可同日而語,即使和數量不很多的立春詞和端午詞相比,它也稍有不如。出現這種現象,有以下幾方面的原因。

從節日功能來說除夕主要是祭祀、驅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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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的節日民俗雖然已經從原始宗教禁忌、迷信等神秘氣氛中解放出來,向著娛樂的方向發展,但它畢竟是一個封建思想佔統治地位的時期,人們無法擺脫封建倫理和封建迷信思想的影響。封建倫理和道德對祭祖和祭天十分重視,祭祀天地鬼神和祖先、驅除邪祟是除夕最主要的的節日活 動。這種嚴肅而重大的儀式,顯然不太適合用詞這種以言情和娛樂為主要功能的藝術形式來表達。

從組織形式來說 除夕基本是以家人的團聚和家庭宴會娛樂為主 而並非是一個社交型、開放性的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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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祭祖、吃年夜飯、守歲等活動主要在家庭內部進行,強調的是家人團聚,敘孝道,享天倫。這些活動單從節日來說,自然是隆重而熱烈的。但和元宵節的傾城而出的狂歡,清明寒食的野遊踏青比,既缺少浪漫的因素,也缺少交流唱和的契機,難以激發強烈的創作激情。

從詞體發展來說,詞在宋初是被作為花間樽前佐觴之物而存在,是以表現男女豔情為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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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蘇軾對詞體進行改革後,詞的表現內容得以擴大,詞品得以提高,詞不再囿於男女豔情。然而宋詞人對於詞體的不斷雅化,使得他們對於除夕的民俗倫理生活,自然會有些疏離。

除夕詞整體的藝術水平不高 使得許多作品沒能流傳下來

周密《武林舊事》上說:“守歲之詞雖多,極難其選,獨楊守齋《一枝春》最為近世所稱,”[1]可見宋代的除夕詞創作當不止目前的數量,然而由於“極難其選”,藝術水平不高,所以能夠被記載保存下來的就很少了。

宋代除夕的民俗文化特點和詞體的性質雖然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了除夕詞的大量產生,然而,我們也應該看到,除夕的民俗文化現象,作為一種社會存在,會潛移默化的對人們的思想和生活產生影響,在一定的條件下,它也會進入文人們的創作視野,觸發其創作慾望。而詞體在發展過程中,由於對題材範圍的不斷拓展和它本身的平民化色彩,也會促使作家把視角投向除夕這樣大眾化的節日生活中,從而進行創作。宋代的除夕詞就是在這樣的文化背景下產生的。


在除夕民俗文化和民俗心理的影響下,宋代的除夕詞具有以下一些特點:

首先,它具有濃郁的民俗文化色彩。

宋詞裡的除夕民俗與除夕詞 一個非常重視歲時節令的時代

宋代的除夕詞有三分之二以上作品中有關於除夕民俗文化的描寫,全面而細緻的再現了宋代除夕的民俗文化生活。像驅儺、桃符、爆竹、守歲、屠蘇等除夕民俗意象多次出現在詞中,成為除夕的標誌性文化。如寫除夕的驅儺與燃放爆竹:

結柳送窮文,驅儺嚇鬼,爆火熏天漫兒戲(史浩《感皇恩·除夜》)

神儺烈竹轟雷(胡浩然《送入我門來·除夕》)

驅儺爆竹,軟餳酥豆,通宵不睡(孫惟信《水龍吟·除夕》)

萬戶與千門,驅儺鼎沸 (無名氏《失調名》)

這些詞句表現了除夕這一天宋人舉行驅儺儀式時的盛大場面,爆竹連天,人聲鼎沸,隆重之極,熱鬧之極。

宋詞裡的除夕民俗與除夕詞 一個非常重視歲時節令的時代

再如楊無咎的《迎春樂·新來特特更門地》:“迎福祿,俱來至。”寫了除夕擺香供迎神的情景。

章謙亨的《步蟾宮·守歲》:“團欒小酌醺醺醉。廝挨著、沒人肯睡。呼盧直到五更頭,便鋪了妝臺梳洗。”寫家人團聚,玩著呼盧(一種賭博)的遊戲,共同守歲的興奮場面。還有王炎《清平樂·嘉定壬申除夜》:“爆竹聲中人未睡,共道今宵守歲。”史浩《喜遷鶯·守歲》:“女伴。頻告語,守歲通宵,莫放笙歌散。”從中可以看出當時人對於除夕節日的極大熱情。

宋詞裡的除夕民俗與除夕詞 一個非常重視歲時節令的時代

佳節離不開美酒,宋代除夕有飲屠蘇酒、椒柏酒之俗。如盧炳《瑞鷓鴣·除夜,依逆旅主人,寒雨不止,夜酌》:“強酬節物聊清酌,今歲屠蘇自取疏。”史浩的《喜遷鶯·守歲》:“聽爆竹送窮,椒花待旦。”李處全的《南鄉子·除夜又作》:“節物映椒盤。柏酒香浮白玉船。”

而桃符春聯更成為除夕的文化象徵被寫入詞中:

萬事古如此,聊作舊桃符(李處全的《水調歌頭·除夕》)

小童教寫桃符(孫惟信的《水龍吟·除夕》)

人間世,空憶桃符舊句(劉辰翁《摸魚兒·守歲》)

晁補之的《失調名》可以說是除夕民俗活動的大展演,其詞如下:

殘臘初雪霽。梅白飄香蕊。依前又還是,迎春時候,大家都備。灶馬門神,酒酌屠蘇,桃符盡書吉利。五更催驅儺,爆竹起。

虛耗都教退。交年換新歲。長保身榮貴。願與兒孫、盡老今生,祝壽遐昌,年年共同守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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詞描寫除夕這一天人們的活動,“送灶”、貼“門神”、喝“屠蘇”酒、掛書寫著吉利話的“桃符”、燃放爆竹、“驅儺”、“守歲”,家人互祝富貴長壽。詞把當時除夕主要的民俗活動幾乎都寫到了,向我們展現了一個緊張而熱烈的除夕活動場面,節慶風味極濃。

諸多民俗詞語入詞使宋代的除夕詞充滿濃郁的民俗文化色彩,為我們展現出一幅豐富多彩的民俗生活畫卷,成為我們探索這一時期民俗歷史的重要窗口。

其次,它具有強烈的憂生意識,包括淺層次的對生命短暫的憂嘆和深層次的對生命價值的憂慮。

憂生意識,古人早已有之。如孔子就曾有“逝者如斯夫” [2]的感慨;屈原也有“恐年歲之不吾與”,“老冉冉其將至兮”[3]的哀嘆,甚至一代雄霸之主的漢武帝面對生命的倏忽也發出了“歡樂極兮哀情多,少壯幾時兮奈老何”[4]的嘆息。而宋代人對於光陰易逝、人生短暫具有更清醒地認識,這在宋代的除夕詞中有集中而強烈的表現:“年光箭脫無留計”(李處全《玉樓春·守歲》),“驀忽地、又添一歲”(章謙亨《步蟾宮·守歲》),“年華袞袞驚心”(韓疁《高陽臺·除夜》)。在此我們能夠感受到人們對光陰流逝的強烈的內心反應——“箭脫”、“驀忽地”、“驚心”。

除夕帶給人們的對生命短暫的憂慮是和其節日的特殊性質緊密相關的。除夕屬於年節的一部分,年節的形成反映著人們對生命週期的理性把握。人們以“年”來確定生命的週期,在“年”這一時間符號背後,蘊含著的是人的生命里程。而除夕恰值這年輪翻轉的令人敏感的一刻,它直接而醒目的標示出人生命流逝的印痕,也就更容易讓人觸目驚心。

宋詞裡的除夕民俗與除夕詞 一個非常重視歲時節令的時代

人生有限既然無法違逆,於是人們轉而追求生命的價值。封建社會的人們在人生價值上受儒家思想的影響,往往致力於仕途顯達顯親揚名。但是宋代國運衰微,朋黨傾軋,加之南宋偏安一隅,許多文人根本無法登上仕途,只能寄人籬下,四方飄蕩。即使一些文人順利步入仕途,在封建專制制度的高壓和經常發生的政治風波中,也往往浮沉不定,動盪難安。這使得他們的人生充滿無奈與悲哀,人生的價值根本無法實現。這種悲哀在節慶之際往往被放大、凸顯出來。

如蔡伸《一剪梅·甲辰除夜》所述:

夜永虛堂燭影寒。斗轉春來,又是明年。異鄉懷抱只悽然。尊酒相逢且自寬。

天際孤雲雲外山。夢繞觚稜,日下長安。功名已覺負初心,羞對菱花,綠鬢成斑。

除夕之夜,詞人還滯留他鄉,眼見年華漸老,而功業難成,鄉愁難耐,詞人只有借酒消愁,聊以自慰。

像這種久客他鄉,羈旅失意之情,在宋代除夕詞中還有不少,如盧炳的《瑞鷓鴣·除夜,依逆旅主人,寒雨不止,夜酌》:“客裡驚嗟又歲除。”吳文英的《思佳客·癸卯除夜》:“十年舊夢無尋處,幾度新春不在家。”

在這樣的處境中,人們幾乎無一例外的感受到了歲月的蹉跎,事業的荒廢,人生價值的失落:“明年豈是更無年。已是虛過、三十八年前。”(魏了翁《虞美人·和瞻叔兄除夕》)“利名牽役幾時閒。”(楊無咎《雙雁兒·除夕》)“一年心事,半生牢落,盡向今宵過。”(薛泳《青玉案·守歲》)於是憂愁相伴而生:“捻底梅花總是愁。”(朱敦儒《卜算子·除夕》) “屠蘇休恨到君遲,覓得醉鄉無事處,莫放愁知。”(周紫芝《浪淘沙·已未除夜》)

對於這種憂生意識,人們尋求著解脫的方式。

其一便是祈禱祝福,及時行樂:

長保身榮貴。願與兒孫、盡老今生,祝壽遐昌,年年共同守歲(晁補之的《失調名》)

勸君今夕不須眠。且滿滿,泛觥船。大家沉醉對芳筵。願新年,勝舊年(楊無咎《雙雁兒·除夕》)

惟願長窮健,命釂且歡娛(李處全的《水調歌頭·除夕》)

其二是對人生作哲理的闡釋,以理性的達觀超越現實的悲觀。“假饒真百歲,能多少”(周紫芝《感皇恩·除夜作》),對人生有限的清醒認識;“休嫌不足少年時,有多少,老如我底”(章謙亨《步蟾宮·守歲》)、“百年苦樂乘除看,今年一半,明年一半,更似兒時”(劉辰翁《促拍醜奴兒·辛巳除歲》),對人生歲暮的達觀認識;“今古遍同此夜,賢愚更添一歲,貴賤仍偕”(胡浩然《送入我門來·除夕》),道出了光陰的超時代性,普天同一,不會因人而有所偏廢。這些詞句充滿了理性的光芒,顯示著宋人對生命真諦的思索與探求。

第三,藝術表達上突出的特點是率俗。

張炎在《詞源》中說:“昔人詠節序,不惟不多,付之歌喉者,類是率俗,不過為應時納祜之聲耳。”[5]以“率俗”來概括除夕詞是非常貼切的。


宋代的除夕詞以直率而俚俗的語言來表達人們的世俗情感與願望,如追求富貴長壽:“長保身榮貴。願與兒孫、盡老今生,祝壽遐昌,年年共同守歲。”(晁補之的《失調名》)“富貴應須置身早。”(周紫芝《感皇恩·除夜作》)希望來年更好: “奉勸大家相祝願,何言。但願今年勝去年。”(李處全《南鄉子·除夕又作》)“從教一歲大家添,但只要、明年強健。”(郭應祥《鵲橋仙·丙寅除夕立春,骨肉團圓,是夕大雪》)

宋詞裡的除夕民俗與除夕詞 一個非常重視歲時節令的時代


其中胡浩然《送入我門來·除夕》寫得最為詼諧有趣:

互祝遐齡,山海固難摧。石崇富貴籛鏗壽,更潘岳儀容子建才。仗東風盡力,一起吹送、入此門來。

作者首先祝願要像山和海難以摧垮一樣健康長壽,接著又舉出石崇、彭祖、潘岳、曹植——財、壽、貌、才四方面的代表人物來做祝願,使空泛的祝福具體化,最後又提出讓春風盡一把力,把這些吹進自己家中。詞在表達上妙趣橫生,但格調卻盡顯其俗。

宋代除夕詞正是由於語言和格調的過於俚俗,歷來受到批評、指摘。但是我們也應該看到,除夕詞作為對世俗文化生活的反映,它恰恰表達了人們最原生態的民俗心理和最本真的願望,從民俗學的角度來說,它是應該得到重視的。

宋詞裡的除夕民俗與除夕詞 一個非常重視歲時節令的時代

總之,宋代的除夕詞是俗文化與雅文化相互滲透的結果。一方面,宋代除夕的民俗活動以其豐富的文化和情感含蘊為除夕詞的產生提供了土壤,為詞壇帶來了新鮮的色彩,擴大了詞的表現內容;另一方面,詞在突破“花間”藩籬尋求發展的過程中有趨俗的一面。詞對民俗生活的參與,大大豐富了節日的文化韻味,提高了節日的文化品位,使它不斷向著健康文明方向發展。正是文學與文化之間的這種相互影響不斷促進了文學向前發展。

注:本文中所引除夕詞均出自唐圭璋主編,中華書局1999年1月第1版《全宋詞》

參考文獻:

[1]劉坤,趙宗一.夢粱錄[外四種][M].哈爾濱:黑龍江人民出版社,2003.299.

[2]張燕嬰譯註.論語[M]. 北京:中華書局,2006.126.

[3]馬茂元選注.楚辭選[M]. 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8.4,10.

[4]漢魏六朝詩鑑賞辭典[M].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1992.11.

[5]張璋,職承讓,張驊,張博寧.歷代詞話[M].鄭州:大象出版社,2002.194,195.

鄧林,女,山西師範大學臨汾學院講師,陝西師範大學文學院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唐宋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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